风入疏帘

    青禾指着旁边小几上那碗冒着热气的黑褐色汤药:“药熬好了,只是太烫,奴婢怕烫着王妃,刚晾着……” 她赶紧去挪动角落那个火力微弱的炭盆,“暖炉……暖炉奴婢这就添炭……”

    他抱着苏清如的手臂收得更紧,想用自己的身体为她取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会这么痛……我不该……不该逼你……”

    “滚……”苏清如痛得意识昏沉,用尽残存的力气将手掌抵在他胸前,指甲隔着衣料掐下去。

    “别动……清如,别动……”他非但没松手,反而低下头,唇瓣胡乱地印在她的额角,“让我抱着你……暖和些……”

    青禾捧过汤药,扑跪到床前:“现在药温正好了。”

    高长泽紧箍着苏清如身体,另一只手急切地去接那药碗,将碗沿凑到苏清如唇边,“清如,张嘴,把药喝了……喝了就不疼了……”

    苦涩的药味刚飘近,苏清如便猛地侧过脸,额头撞在他的下颌上,黑褐色的药汁泼洒出来,溅湿了他的衣襟。

    青禾悄悄带上木门退了出去。

    昏暗的光线下,只剩下他与她。

    高长泽扯开身上的常服,将厚重的衣袍甩在地上。他避开她受伤的左臂,赤裸的胸膛直接贴上她的脊背。

    肌肤相贴间,两种温度碰撞,苏清如的身子蜷缩得更紧了。

    高长泽的手臂从她纤细的腰肢下穿过,将她更紧地圈进自己滚烫的怀抱,手掌熨帖在她冰冷的小腹上,一下下轻轻揉按,“暖了……是不是?暖一点了?”

    “放……开……”她用胳膊肘向他腰腹顶去,双腿蹬踹,踢在他小腿上。

    “清如?怎么了?是不是又疼了?别动……”

    “高长泽!拿开你的手!”

    “我……我只是……想让你暖和点……你刚才冷得……”

    “何须你假好心?”苏清如的声音拔高,“收起你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出去。”她抓住他覆在小腹上的手腕,用力掰开。

    他箍着她的手臂,松开了力道。

    高长泽赤着上身,跌坐在脚踏上。他低头看着手腕上被她指甲掐出的红痕,捡起地上散落的衣物穿上。

    他拉开门,对着门外守候的青禾低声吩咐:“照顾好她。”

    青禾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反手将门闩扣好,廊下的风卷着碎雪沫子,在她鬓角沾了层薄白。她掸了掸肩头落的寒气,垂手立在当地,“苏姑娘。”

    苏清如已从床榻上坐起,“这几日学的拳脚,还有库房那几具旧机关箱,摆弄得如何了?”

    “回姑娘,比先前是长进些了。昨日试着拆解那只铜鹤,竟能摸到些机括的门道了。拳脚也能接下十招了。”

    苏清如唇边浮起浅淡笑意,未等青禾话音落定,足尖一点床沿,身形如轻燕掠起,掌风直取她肩头。青禾下意识矮身旋步,堪堪避开。

    “姑娘!”她站稳脚跟,脸上血色褪了几分,连连摆手,“您身子刚好些,怎能动气?我……我不敢与姑娘过招。”说罢凝神戒备,只守不攻。

    苏清如旋身落定,“我方才在榻上歇了许久,早已缓过劲来。你只管放手攻来,若连你都伤得到我,这几年的功夫岂不是白练了?况且,女儿家月信这点苦楚,还不至于让我废了拳脚。”

    话未落,她已再度欺近。青禾出掌迎了上去。两人在不大的屋内辗转,青禾的招式愈发利落,渐渐占了上风,眼见一掌就要拍在苏清如肩头。

    就在青禾心头微喜之际,苏清如弯下身,如游鱼般从她臂下钻过,反手扣住她手腕脉门,另一只手顺势往她膝弯撞。青禾“噗通”单膝跪倒在地。

    “姑娘……”她仰头望着苏清如。

    苏清如伸手将她扶起,轻声笑道:“进步确实不小,只是最后那招急于求成,露了破绽。”她转身走到桌边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再练练,往后方能护得住自己。”

    “阿洛那边,可有异样?”

    “回姑娘,那阿洛倒是个安生的。柴房内外的活计从不偷懒,让劈柴便劈柴,让担水便担水,手脚麻利得很。”

    青禾喝了两杯热茶又补充道:“送去的饭食他吃得不多,却从不挑拣。便是昨日厨房剩下的冷窝头,掺着些糠麸,他也吃得干干净净,从未说过半个不字。”

    “只是看守他的那两个侍卫,瞧着像是殿下特意派去的,眼睛总跟在他身上。有时见他慢了些,便会说些‘贱奴就是贱奴’的浑话,阿洛始终低着头,半句也不回嘴,只闷头做事。”

    “还有今日……”青禾声音低了下去,“天寒地冻的,其中一个侍卫故意将泔水桶里的脏水泼在他刚劈好的柴堆上。那柴是要引火的,湿了如何能用?可阿洛什么也没说,就那么默默地把湿柴一根根挪到墙角,重新拿起斧头劈新柴。我远远瞧着,他那双手冻得通红,指关节都肿了……”

    “倒是个会忍耐的。”苏清如望向窗外西南角的方向,“青禾,今夜你想法子引开那两个侍卫,带他来偏院一趟。我得亲自探探,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

    风卷雪抽打在藩邸的窗上,偏院内,炭盆里的火维持着一隅暖意。

    “王妃,该更衣了。”青禾捧着干净的素白中衣进来,轻声道。她身后跟着那个奴隶阿洛,耷拉下脑袋,盯着地面,抱着盛满温水的铜盆。苏清如对上阿洛那双干净明亮的眼睛,稍作点头。阿洛很快又垂下头去,抓着铜盆边沿的手紧了紧。

    青禾服侍苏清如褪下外袍,又去解中衣的系带。水盆搁在木架上,阿洛垂着头,默默拧干热布巾,递上前来。动作间,那身过于宽大的粗麻奴隶短褐衣袖滑落了一截,露出一段意外纤细的手腕,腕骨伶仃,肌肤却并非风吹日晒的粗糙。

    青禾接过布巾,正要为苏清如擦拭肩颈,目光不经意扫过阿洛递布巾的手。

    苏清如也被那双手所吸引住,十指纤长,骨节匀称,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干净,指腹虽有茧,却绝非做惯粗重苦力活的模样。

    青禾的视线顺着那手腕向上,掠过阿洛低垂的脖颈,那颈项线条流畅,喉间一片平坦光滑!

    “你……”青禾低呼,手中的布巾顿在苏清如肩颈。

    苏清如反应极快,在青禾出声的时,她已侧身挡在了阿洛身前,隔断了青禾视线,“青禾,水有些凉了,再去添些热的来。”

    青禾张了张嘴,最终只应了声“是”,慌忙接过水盆,快步退了出去。

    阿洛依旧垂着头,站在那,身子已有些发抖。那过于宽松的短褐掩去了她身形曲线,刻意涂抹的脏污遮住了眉眼的清秀,唯有此刻近在咫尺,才看得真切。

    她缓步走到阿洛面前,食指轻挑起对方的下颌。阿洛被迫抬起头与苏清如对视。

    “女子?”苏清如在此人眼中看到了惊恐之外的倔强。

    阿洛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苏清如的手指并未收回,反而顺着她下颌的线条,拂过那光滑的颈项,最后停留在她粗糙的衣领边缘。

    “为何?”苏清如又问。

    阿洛避开她的手指,重新低下头,声音干涩沙哑,用掩不住颤动的尾音道:“……为活命。”

    苏清如收回了手。她没有再追问,转身走向妆台,拿起一把木梳,梳理着自己披散的长发。铜镜里映出她的侧影以及阿洛僵立在原地的轮廓。

    “青禾是我的心腹。”苏清如捻住木梳尾端,指尖挑开缠在齿间的几缕青丝,缓缓捋下,拢作一束,“她方才所见,到此为止。从今往后,你只是阿洛,翰王府新入的奴隶。懂吗?”

    阿洛稍抬起了头,眼睛偷偷瞟向镜中那个身影。

    “……懂。”她哑得更厉害,那声气里竟含着几分哽咽,听着倒像是泪珠子已在眶里打转。

    “下去吧。”苏清如放下梳子,并未回头,“让青禾进来。记住,安分守己,你的命,暂时是安稳的。”

    阿洛对着她的背影,行了个极其生涩的躬身礼,然后才低着头退了出去。门开合间,带进一股冷风,吹得炭盆里的火星跳跃起来。

    青禾端着重新换过的热水进来时,“王妃,她……”

    “她只是阿洛。”苏清如打断她,接过青禾递来的温热布巾,“今日所见,烂在肚子里。对外,她是奴隶;对内,你……多看顾些。”

    “我明白。”

    夜已深沉,惟闻门外风涛怒号,扰了满院清宁。偏院与正屋就在一墙之隔,从窗子望去,正房内烛火早已熄灭,只余下窗外积雪反射的微光。

    苏清如蜷进锦被,阖上了眼。窗外风鸣不止,呜呜咽咽扰着心绪,兼之夜寒浸骨,她在被中辗转许久,总难安寝。直至被底渐生暖意,困顿才姗姗来迟,迷蒙间坠入梦乡,那梦里光景,也愈发分明起来。

    “砰——!”

    苏清如在门被踹开时就惊醒了,她迅速翻身坐起。偏院的木门本就单薄,此刻门栓崩裂,木屑飞溅,凛冽的寒风裹着雪粒子灌进狭小的房间,卷得烛火剧烈摇晃。她尚未完全清醒,整个人已被一股蛮力从温暖的被褥中拽起,双脚几乎离地,硬生生拖离了床榻。

    “高长泽……”

    高长泽却充耳不闻。他拖着她,穿过空旷的庭院,任由她赤着的双足踩在冰冷刺骨的积雪上。

    单薄的寝衣根本抵挡不住彻骨寒意,她成拳击向他腰侧,高长泽踉跄半步,反手扣住她肩窝。苏清如痛极,屈腿便朝他膝弯撞去,他早有防备,长腿一错避开,同时手腕翻转,已将她双臂反剪在身后。

    正房的门被他一脚踹开,又重重合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他将她掼在正房内室坚硬的地面上。

    苏清如后背撞得生疼。

    高长泽俯下身,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地面上,将她锁在咫尺之内,“王妃宁愿亲近一个卑贱的奴隶,宁愿与那居心叵测的蛮子在雪山顶上互诉衷肠,也不愿看本王一眼?!”

    “苏清如!你告诉我!”他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在你眼里,本王究竟算什么?!一个你不得不虚与委蛇、处处防备的敌人?还是连个奴隶、连个异族蛮子都不如的陌路人?!”

    他手上的力道很大,清晰的痛感反而让她混乱的心绪沉淀下来。她看着他,心底生不出一丝波澜,只觉得疲惫。

    “殿下何不干脆点?”她开口,唇边牵起抹极淡的笑意,似嘲讽又似释然,“将我锁起来,再用铁链拴住手脚,岂不更合殿下心意?也省得殿下如此……大动肝火,深夜扰人清梦。”

    “你!”高长泽松开她的下颌,那只手继而用力掐住她纤细的腰肢。

    苏清如翻身站起,拳风砸在他胸口,他闷声受了,脚踹在他膝弯,他踉跄着却不躲。她渐渐察觉不对,攻势不由缓了几分。

    “殿下这是在做什么?”她收了势,掌心已泛起麻意。

    “气消了些么?”高长泽上前,伸手想去拂她颊边乱发。

    苏清如侧身避开,“刻意受我拳脚,又是在演哪出戏?”

    话未毕,他已猛地将她拥入怀。她挣扎间,他松了松臂力,却仍牢牢圈住,不容挣脱,只道:“我非伪装。”

    “我只是……”他声音低哑如叹息,“只是见王妃气极了,若不顺着些,怕你真伤了自己。”

    “顺着我?殿下何时有过这等耐心?”

    高长泽闭着眼,圈在她腰间的手臂又收得紧了些,“王妃,别再问了……”

    苏清如却偏不依,“今日宴上,你说要助达奚和夺位,那番话,是醉后的胡言么?”

    他闻言,睁开眼,眸中没了半分方才的颓唐,反倒漾起几分笑意,挑着眉梢道:“想知道?”见她不语,他又往前凑近,“那便亲我一口,亲得情真意切些,我便告诉你。”

    苏清如瞧他这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唇边弯起一抹柔婉的笑意,微微仰头,朝着他的唇瓣缓缓凑近。她的动作极缓,眸中带着似有若无的情意,眼看着唇瓣就要触到他的,高长泽正屏息凝神,心头微漾之际,她抬手扣住了他的颈侧。

    “说。”苏清如的笑意未减,指尖稍稍用力,“是醉话,还是真心话?”

    高长泽被扼住了气息,只能断断续续地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王……王妃……掐死我……你就……什么也……听不到了……得……得不偿失……”他面涨通红,额间青筋隐现,忽尔眼一翻,头向旁歪去,竟似晕了。

    苏清如盯着他片刻,见他睫毛纹丝不动,唇角却勾着点弧度。她松开手,在他颈侧轻拍:“别装了,我心里有数,还没掐到断气的地步。”

    高长泽趁着她松手的瞬间低下头,在她眉心印下一吻。那吻落得极轻,如燃羽翩然栖在眉心。他唇温先至,烙下麻痒,顺额角漫淌。惊惶初起,触感已如朝露消弭,唯余眉心微热,久不散去。

    他直起身,眼底的嬉闹已然散去,“助达奚和夺位,不是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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