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又宁在大三时申请到了交换生的名额，之后他和陈且的联系渐渐少了。在换电话号码之前，他还是给陈且打了通电话。

    说完之后电话里只有沉默的呼吸声，陈且对他去香港这件事没发表什么看法。他和陈且从当初的无话不说，到现在的相对无言，徐又宁心里只觉心酸。

    在香港的生活，徐又宁没做校内兼职，之前攒下的积蓄加上徐慧女士给的生活费足够他过完这一年。

    在繁忙学业的间隙，他逛遍了香港，甚至在周末去了趟深圳。

    这个地方于他而言总是个执念，唯有去过一次才能真正将它放下。

    身边的同学大多讲粤语，内地生也很多，虽然用普通话交流起来没多大障碍，但徐又宁还是入乡随俗地学了几句，即便不怎么流利。

    在学校徐又宁很少参加社团活动，他总是很难做首先破冰的人。黎秋是主动向徐又宁表达友善的，他们都是内地生，不同的是黎秋不是交换生，且比徐又宁小一级。

    黎秋性子跳脱，能受得了徐又宁的沉闷，话题总是由黎秋开始，也由他结束。从前是陈且，现在是黎秋。

    徐又宁有一瞬间的恍然，他已经很久没有想到陈且，陌生环境以及应对时不时出现的麻烦占据了他大量的心神，以至于每念一次陈且的名字总像是风含在口中后又化了。

    徐又宁在香港念完研究生工作后的第二年收到了来自高中同学的结婚请柬，他想应该是陈且给的电话。

    婚礼恰好在一个周末，徐又宁出发前特意去商场挑了件礼物，而后乘坐飞机回了家。

    房子很久没有住过人，地板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徐又宁揭开家具罩布，简单清扫了一下，随后去洗澡，便开始处理一些工作事务。

    开门声很轻，徐又宁从房间出来看到是陈且时松了一口气，转头又瞪着他说，天天偷摸进别人家做贼啊。

    陈且反驳，也就两次。

    隔天他们一起去了婚礼现场，看着仪式的进行徐又宁有些感慨时过境迁，当初还一起疯狂的男生现在也即将成为一个人的丈夫，另一个人的父亲。

    陈且坐在徐又宁的旁边，他偏头看向徐又宁说，我和江云轻分手了。

    徐又宁无话可说。

    从这天起，徐又宁和陈且的关系渐渐回暖，虽不怎么见面，但也保持着聊天频次，为此徐又宁特地下载了微信。

    陈且的工作时常出差，偶尔相隔距离较近时，也会凑个时间聚一次。陈且问过徐又宁有没有回内地工作的打算，徐又宁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他们每一次分别都在车站分别，徐又宁乘车回香港，陈且则打车回家。

    徐又宁在香港工作后的第四年接到上级委派，去内地的一个分公司当经理，分公司的地址恰好与陈且工作地点相隔不远。陈且听到这个消息时很兴奋，拉着徐又宁问了很多细节，徐又宁一一耐心解答。

    此次与徐又宁一同回来的还有黎秋，他比徐又宁晚毕业一年，毕业后也入职了徐又宁所在公司。此次调任恰好是他的家乡，便向上级申请来分公司工作。

    徐又宁听黎秋说明原因后也无法拒绝。

    回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徐又宁觉得似乎回到了从前，他和陈且并没有分开多年。

    他们住的地方和公司在同一个方向，通常是陈且开车顺路接徐又宁上班，下班后又顺路送他回家。徐又宁调侃说，他的车可以直接放在车库积灰了。

    陈且说，赔本买卖我可不做，你得和我分担燃油费。

    徐又宁十分豪气地给他转账。

    徐又宁想到陈且很早以前同他说过的话，是缘分让陈且和江云轻走到了一起。他或许可以这样认为，徐又宁同陈且也缘分颇深。

    陈且和黎秋见面是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陈且刚从上海出差回来，徐又宁在餐厅定了桌为他接风洗尘，恰好黎秋他们部门聚餐，黎秋趁间隙过来和他们打了声招呼。

    徐又宁分别向他们互相介绍了对方，黎秋和陈且握了握手，突然惊讶地说，你有点面熟，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陈且愣了一会，随后笑了笑说，可能我的脸比较大众。

    黎秋打过招呼后就回了包厢，徐又宁也没在意此次谈话。

    徐又宁每隔一段时间需要回香港汇报工作，接到黎秋打来的电话时他正在收拾行李。刚一接听黎秋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他说我想起来在哪见过他了。

    徐又宁一时没反应过来问，见过谁？

    黎秋说陈且，我在学校里见过陈且。

    徐又宁呼吸停了一瞬，许多问题涌入脑海，陈且去过香港，他为什么会去香港？

    黎秋继续说，大概是你交换那一年，我在宿舍楼下见过他，那时我真的喜欢你，时常往你宿舍跑，我看他一个人低头坐在椅子上，以为他有什么困难，正想上去，他抬头看到我后起身就走了，当时我也没在意，这几天总觉得他面熟，刚才回想起来我真的见过他。

    徐又宁去香港交换那一年，和黎秋在社团活动上认识。黎秋很敏锐地觉察到了徐又宁的性向，和他真真假假地表明过心意，但当时徐又宁没真正放下陈且，很难和另外一个人建立起亲密关系，因此拒绝了黎秋。

    徐又宁挂了电话后坐在沙发上沉默，半响抓起钥匙开车去了陈且家。他去陈且家的次数并不多，以往聚会都是在餐厅，很少会在家里。陈且开门见到徐又宁时很惊讶，以为他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当面说，招呼着徐又宁进来。

    陈且给徐又宁倒了杯水，看徐又宁脸色沉重，担忧地问，怎么了？

    徐又宁接过杯子，刚刚的愤怒被风吹后冷静了不少，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尽量平稳地问，你是不是去香港找过我？

    陈且张了张嘴，低着头没说话。

    陈且在听到徐又宁要去香港时，心里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他所认知的徐又宁并不是愿意频繁接触陌生环境的性格，突然要去香港是他所没有料想到的。陈且抽了个假期打飞机去了香港，好在徐又宁告诉过他学校的具体位置，找到学校并不是难事。

    学校很大，内地生也很多，但徐又宁并不是风云人物，询问时大多得到的是否定答案。将近傍晚，陈且在学校里转悠了四个小时才在以为内地生的口中得知了徐又宁的宿舍位置。

    陈且照着那人所指示的方向走去，幸运的是在半路上他看到了徐又宁，他正准备上去打招呼，便看到一个男生挽着徐又宁的胳膊。他有点说不上来此时的感受，只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怪异。

    陈且很快听到那个男生的说话声，他说我是真的喜欢你，不是一时兴起，我知道你和我是一样的，你要不要考虑做我男朋友。

    陈且的脚步在听到这时停了下来，他看到徐又宁拉开了男生挽着他胳膊的手，拒绝了男生。

    陈且僵在那里，脑子有一瞬间的宕机，他努力想理解男生说的那些话，徐又宁和他一样，他喜欢徐又宁，所以徐又宁喜欢男人。

    陈且一瞬间明白了许多事，他有些理解徐又宁的想法。陈且在香港待了两天，他逛遍校园后在徐又宁的宿舍楼下坐着，碰到那个男生后，怕暴露什么匆匆回了学校。

    徐又宁想陈且在明白这些后会想些什么呢，他最亲密友好的朋友可能喜欢自己，甚至可能喜欢了很多年。

    他无法代入陈且的视角，陈且又是如何平静地说出他和江云轻已经分手了的那句话，他不得而知。徐又宁忽然觉得陈且特别可恨，他不想失去徐又宁这个朋友，又无法做到徐又宁想要的那般，以至于在他们之间蒙上了一层网纱，只要他不戳破，他和徐又宁就永远会像从前那样。

    徐又宁红着眼睛质问，陈且，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一场谈话不欢而散，徐又宁没听陈且的回答，陈且说不说，说了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他没必要等着陈且拿刀再一次地凌迟自己，他已经纵容陈且很多年。

    徐又宁隔天飞去了香港。他和陈且彻底断了联系，缘分有时候很奇怪，想见的人无论相隔多远都能见到，和陈且距离再近也没有一次碰见。

    二零二零年年初，疫情爆发，徐又宁所住小区有人不幸感染，他被隔离在家，陈且有发消息询问他的身体状况，他礼貌地回复了一句。

    对此徐又宁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他想他应该已经完全放下。之后徐又宁辞去了工作，准备去另一座城市谋职。

    认识宋让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宋让住在徐又宁楼下，徐又宁刚搬进新家没多久，宋让因漏水问题找上了徐又宁，询问过后才发现是厕所防水没做好。徐又宁打电话给房东，忙活几天才将事情处理好。

    和宋让相熟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聊天的默契和对一些事情的看法使得他们很快了解彼此。宋让向他表明心意时，他稍微思索后便同意了。

    彻底放开后，徐又宁和宋让趁着休假时间去了很多地方，收到同学聚会的邀请时，他和宋让正在国外度假。

    相隔十五年，班长在群里特地说明请每个人务必到场，徐又宁对宋让表示歉意，他可能要提前结束旅游行程。

    徐又宁和宋让一起回了老家。同学会的地点定在了高中学校附近的一所酒店，班长还请来了已经退休的班主任。时隔多年未见，容貌中的青涩已然褪去，推杯换盏间皆是笑意。

    时隔五年，徐又宁再一次见到陈且，他上前和陈且打了声招呼，陈且同他说，我年底要结婚了。

    徐又宁笑着说，恭喜，到时候寄张请柬给我。

    聚会结束时天色已经昏暗，宋让给徐又宁发了条消息问他大概几点回来。

    徐又宁和宋让还是住在老房子，而陈且早已搬走，陈且说是他母亲年纪大了，爬楼梯上下总归不安全，于是换了个方便点的环境。

    徐又宁回复完后，陈且已经站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一串钥匙递到他面前说，拿着它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还给你。

    徐又宁接过钥匙没说话。

    陈且问，需要送你一程吗？

    徐又宁摇了摇头说，我开车过来的。

    他们俩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沉默在他们之间显得违和。他们认识这么多年，欢乐总是多过沉默，而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见面时也无话可说。

    最后是陈且道别，徐又宁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想起来那年元旦晚会上他唱过的那首歌。当时他不太能听懂，后来特地去听过那首歌，一字一句地记住过歌词曲调，现在回想起来早已忘记那时是如何心境。

    他还记得最后那句歌词。他和陈且相识十五年，占据了他人生的五分之一，最青涩、最卑微的暗恋给了他，或许就这样消散了。

    一切请珍惜，一切将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