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贵妃和先帝都酷爱听戏 ,李幼宁自小就跟着哼哼,不过皇家公主即便唱曲 ,也没有人配听,久而久之就弃了这爱好 。李幼宁也只记得些许。
不夜天的街上人头攒动,装扮各异。李幼宁四处看,见识到了不少稀奇玩意儿。
“天机阁出品——袖剑弓弩,百发百中——”
“药谷极品灵草——一口筑基——”
“听雨楼独门秘籍——只需一本——下月大选包过——”
李幼宁戳戳毛蛋,“他说的下月大选,是什么门派啊?”
毛蛋翻了个大白眼,“听雨楼呗,听雨楼每年夏至大选,你要去碰碰运气吗?天不早了,快点唱吧。”
“我行其野,蔽芾其樗,昏姻之故,言就而居。”
鸡蛋打起来竹板,李幼宁声音清脆嘹亮,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摊子对面一位穿红衣戴面具的公子甚至赏了半两碎银。也有住客栈二楼的客人开了窗户,兴致勃勃地往下看。
“我行其野,言采其蓫……”
楼上传来一声喝彩,霎时变故陡生!
方才赏她们钱那位红衣公子刹那间飞身略过李幼宁头顶,然后便听到了路人的惊叫——
李幼宁尾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了重物坠地的声响。
发丝拂过侧颊,李幼宁后知后觉地发现,簪子不见了。
众人四散躲开,李幼宁回头查看,地上躺着一具尸体,脖颈处赫然是一个仍然在汩汩流血的洞。
这人竟在一息之间,顺手拔李幼宁的簪子捅死了那二楼的人!
红衣公子慢悠悠飞身下楼,把簪子还给李幼宁。
“借你簪子一用,已经用帕子擦干净了。”这位公子声音清润,“惊扰了。”
李幼宁低头,胭脂色的绒花上溅上了一滴微不可查的血。
“杀人为何不用刀剑。”李幼宁声音淡淡的,觉得此人简直有病。“听曲的客人都被你吓跑了,牵连无辜之人,公子好生奇怪。”
“他不配我用剑。”这位公子慢悠悠道,“扰了你生意是我过错。你唱得不错,我带你去见见妙音娘子,将功折罪,如何?”
一旁的毛蛋挪过来,扯了扯李幼宁袖子,低声道,“你去吧。妙音娘子是不夜天最好的青衣,去年听雨楼楼主寿辰她都献唱过。”
“不夜天常有杀手当街杀人或是仇家寻仇,不必奇怪,你别怕。”毛蛋说,“要是妙音肯教你,我们以后便不愁吃穿了。”
李幼宁跟着这位奇怪的公子走了。
“你叫什么名字。”李幼宁闷头跟在这人后面,“为何杀他。”
“在下谢得意。”这人又随手抛了块碎银子给李幼宁,大方得出奇,“因为有人买他命。”
“原来你是杀手。”李幼宁笑纳了那块碎银,想着法子套话,“你和那位妙音娘子有交情?”
“算是有一点。”两人拐进一条小巷,谢得意随手摘下面具扔了,冲李幼宁一笑。
这一笑让李幼宁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这位“谢如意”,竟长得和宫宴上暴毙的谢世子谢尽欢一模一样!
他说他叫“谢如意”,“人生得意须尽欢”……
李幼宁顿时心如擂鼓,莫非谢尽欢根本没死?但即便他没死,为何不在天威将军谢凌身边?他假死来到不夜天有何目的?为什么成了所谓的杀手?
谢如意好像察觉到了李幼宁的异常,微微眯了眯眼,“小叫花,你叫什么?”
“李……李狗蛋。”李幼宁答,“没什么可问的。”
谢如意噗嗤一声笑了,配上红衣俊秀得晃眼,完全不像刚杀过人的样子,“狗蛋,好名字。”
李幼宁两眼一黑,觉得白玉大婶取名字完全没有道理。
哪怕叫鹅蛋呢。
又转过一个弯,妙音阁便到了。
这妙音阁修得极雅致,在拥挤混乱的不夜天格格不入。二层的小木楼静静立在湖中央,外围修了一整圈水榭,一亭一台极其讲究,不难想象春夏之交,在此听曲品茗,曲水流觞是何等风雅。
谢尽欢一把薅起李幼宁后颈的衣领,就这么直晃晃地从水榭外围飞上了去。
在半空难以呼吸的李幼宁:“……”
你们修道的,收了神通吧。
从长公主变成乞丐讨饭的第一天,刚唱半曲便被一个疯子拔了木簪捅死人。
然后发现这个疯子长得像死人。
现在又毫无还手之力地被疯子拎来了这个妙音阁。李幼宁窒息地想,重活一世,怎么比上辈子还艰难。
等李幼宁回过神来,两人已经在屋内了。
所谓的“妙音娘子”隔着纱帘,都能看出是位极曼妙的女子。不但身姿绰约,声音也极婉转。
“何事?”一只葱白如玉的手挑开纱帘,一身穿紫衣的女子走了出来。
“给你捡了个小叫花子当学生。”谢尽欢撂下这句话便飞身下楼,声音远远传过来,“嗓子亮得像大公鸡,一唱感觉天都白了。”
妙音掩袖笑了。
李幼宁又一次呆了。
这不夜天真是人才济济。
前有轻功卓绝出手狠辣的杀手,后有才貌双绝的漂亮娘子。
李幼宁从容向妙音行了一礼,“见过妙音娘子。”
谢妙音笑着拉她起来,“如意哥说好,定是极好的嗓子。”
“只是我你看着气度不凡,怎会做乞丐?”妙音皱了皱眉,“可是家里有了什么难处?”
“家里逼我嫁给七十岁的老头。”李幼宁扼腕叹息,不得不把之前那套说辞再搬出来,“我逃婚至此,发誓不再回去。”
“原来如此。”妙音拉着她的手坐下,“那唱一句我听听。”
李幼宁将先前唱的又唱了一遍。
“我行其野,蔽芾其樗,昏姻之故,言就而居。”
…………
“确实是千里挑一的好嗓子。”妙音疑惑道,“更难得的是是你小小年纪,怎会唱得出此曲意境?”
“此曲为许穆夫人所作。”李幼宁答,“只身救国,为国为民是我从小的心愿。可惜家族逼迫,我不得不流落至此……”
李幼宁潸然泪下。
前世她和亲南疆 ,也算是为百姓换来了几年安稳。若今生能不靠婚姻,而是可以自己建功立业,救百姓于水火,也算不枉此行了……
谢妙音噗嗤笑了,“你这丫头还挺有志向,那先留下做我徒弟吧。”
“可是……”李幼宁刚想婉拒,毕竟白玉大娘是她救命恩人,不能不管。
“我知你在想什么,和你一起讨饭的叫什么名字?”妙音唤了个婢女过来,“你打听一下,包几块银子送去,便说这个丫头在我这学艺了。”
“一会晚上有几位客人。”妙音道,“你去换了衣服,先学着招呼。”
晚上小小的水榭灯火通明。
今晚的客人是分开来的,亭子间用薄薄的纱帘隔开,互不打扰。李幼宁服侍的这间一主一仆,仆人是个身材矮小的哑巴。
亭子内的男子身旁立着一杆长枪,银亮无比,一看就是上好的兵器。主人模样的男子留着两撇山羊胡,听妙音唱完了一曲后忽然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那老不死还有这般宝物,若是早些弄到手,也不至于现在才一睹这妙音娘子的真容!”
“你说是不是啊?等卖了这宝物,我包了妙音阁,让这小美人唱上三天三夜!”那山羊胡揪过哑仆,“你说是不是,是不是啊!”
那哑仆不住点头。
“就是不知道常白玉那个贱人死哪去了,竟然想把菜刀谋杀亲夫!要是让我知道她躲到哪了,定要把她千刀万剐!”
山羊胡又灌下一壶酒,指着李幼宁倒“你,再上好酒来!”
李幼宁低头退下,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白玉婶,常白玉,谋杀亲夫。
她竟是遇到了白玉婶的丈夫。
李幼宁深吸一口气,将温好的酒送上桌,打算想想办法。
没想到这个山羊胡一把捏起她的下巴,将她抵到桌边,轻佻道,“哟,你也不错。”
李幼宁前世是当朝长公主,怎么受得了这般折辱。何况这两日过得身心俱疲,早就憋了一肚子火。
“啪!”李幼宁顺手抄桌上酒壶狠狠砸在这人脑袋上,酒壶碎片飞溅,山羊胡不敢置信地捂着脑袋后退了几步。
男子怒急,表情狰狞地向李幼宁扑过来。
“敢打老子——我掐死你个小蹄子!”
李幼宁闭了闭眼,山羊胡的身影渐渐和前世老南疆王的身影重合。
在南疆她受尽了折辱,却从不敢还手。
因为身系家国。
今生不一样了。
李幼宁深吸一口气,迅速抓过旁边的长枪挡在自己身前,长枪极长极锋利山羊胡整个人扑过来,想后悔竟已来不及了。
李幼宁紧握着这柄长枪,竟直直把山羊胡捅了个对穿。
山羊胡目眦欲裂,不敢置信地低头看了一眼胸口,头便歪香一边,就这么咽气了。
李幼宁胸口剧烈起伏。
这是今天她第二次看到死人。
第一次是谢尽欢用她的簪子,第二次是她亲自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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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雨楼楼顶,通天阁。
谢如意对面坐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正在剥葡萄吃。
窗外飞来一只灰色信鸽,青年头都没抬,伸手拿下了鸽子腿上系的纸卷。
正是掌管情报的楼春礼。
“凤凰台的二小姐。不可能认识你的,放心吧谢大世子。”楼春礼打了个哈欠,“因为宗门内部夺权差点被人害死在不夜天,被一个女乞丐救了,昨天刚醒。”
“叫你随便摘面具,老实了吧。”楼春礼随口抱怨,“知道她不是乞丐还招惹。”
“那应该没见过我。是我多想。”谢尽欢笑了笑,“我知她撒谎,只是一时好奇,下次请你喝桃花醉,多谢。”
片刻,窗外又扑棱扑棱飞进来一只染黑的信鸽,躺得东倒西歪的青年立刻坐直了。
听雨楼有四种信鸽,黑,红,白,灰。
先前飞进来的灰色信鸽最为常见,是打听鸡毛蒜皮的常见小事所用。
而黑色只有一种情况。
便是已经送出去的情报,在极短时间内出了重大变故,需要立刻告知。
“谢尽欢你这个灾星……”青年扶额道,“本来没事,这下我俩要跑一趟了。”
“这位二小姐刚刚在妙音阁杀人了,一枪把九长老的侄子捅了个对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