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祐十二年春,长宁长公主薨了。
德祐帝不计前嫌为李幼宁写了祭文,一时举国皆丧,满城缟素。
百姓人人称赞德祐帝宽宏仁慈,仿佛忘了谢凌还在和陆思恒将军对峙。
李幼宁感觉自己飘了起来,慢悠悠升上半空,俯瞰着公主府、皇宫、乃至整个盛京城……
再次醒来,李幼宁发现自己睡在一张破旧的草席上。废力睁开眼睛后,李幼宁一阵头晕目眩。
“大小姐活啦!”一声含混的大叫在她耳边炸响,李幼宁差点被喊的又晕过去。
呼吸滞涩难言,四肢像是生锈久了的门轴,转动不了丝毫 。
“师傅——大小姐活啦——师傅——”那声音继续大喊,只见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孩吸溜着鼻子,撒丫子往外跑。
她这是……没死?
李幼宁终于费劲吧啦地看清了四周,此时她正身处一间简陋的茅屋,躺着的草席下垫着发霉的稻草,屋内陈设极破旧,只有一张缺了腿的木头桌子,靠在墙边摇摇欲坠。
刚醒过来的李幼宁两眼一黑。
老天可真爱和她开玩笑。
片刻,那刚刚出去的小孩领着一个中年大娘进来了。
这大娘用一根细树枝盘着发髻,衣服补丁叠着补丁,生得黝黑健壮,声音洪亮道,“丫头醒啦?是我救了你的命。”
“多谢……”李幼宁气息奄奄答。
大娘摆了摆手,粗声粗气问,“醒了就回家去吧,以后啊,莫到这不夜天来。”
“不夜天?”李幼宁呆呆问,“敢问这位姐姐,此地是何处?”
大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这样的小娘子我捡过好几个 ,不都是你们自己好奇要来的?听说不夜天的稀奇玩意多,仗着自己有几分蹩脚仙术就想来玩,你是哪个门派的啊?”
“我……我乃长宁长公主……”李幼宁有气无力答。
“说什么胡话呢,你莫不是傻了吧?”大娘看着她的眼神越发怜惜,“说胡话也不打草稿,长公主半月前死啦,坟头草都半尺高喽。”
“的朋友……”李幼宁连忙补充,大娘眼睛立刻亮了。
“咳咳,原来如此。”大娘清了清嗓子,“你……你在我这也睡了大半月了,又吃又住的,既是大燕长公主朋友,门楣必然不错,回家后记得叫大人给我拿两块碎银报恩啊。”
李幼宁揉了揉太阳穴,自己这是不小心占了哪个倒霉门派小姐的身子,借尸还魂了。
“那是必然。”李幼宁费劲地撒谎,“只是我是逃婚,偷跑出来的。我家要将我许给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
“逃婚!?”大娘难以置信,“那你还要在我这住多久啊?你一个门派小姐,待我这也不是事儿啊!”
李幼宁踉踉跄跄下床,给大娘磕了个头,“多谢这位女侠出手相救,我多有叨扰,万望海涵。幼宁得以再世为人,必好好报答。”
“女侠?”大娘赶忙把李幼宁扶起来,粗壮的胳膊拍了拍李幼宁的肩膀,脸上的褶子笑成了一团,“你叫幼宁是吧?真有眼光!我乃不夜天丐帮帮主——白玉!”
丐帮……帮主?
据说丐帮人数众多,元老无数,帮主则是一位使长棍的老头,那么这位是……
李幼宁看着眼前的女子,压下心中疑惑,握着她的手言辞恳切道,“既如此,求师傅收我做徒儿,幼宁——感激不尽!我不愿再回门派,即便吃糠咽菜,我也甘愿!”
李幼宁说完,又跪下磕了个头 。
地板脏兮兮得泛着油光,李幼宁无暇讲究,只想赶快弄清此处是何地。
白玉大娘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那以后啊,你就是丐帮小师妹了!”
呆了半日 ,李幼宁从白玉大娘处得知,她们目前所处“不夜天”,是听雨楼的山脚。这听雨楼地处燕国、南疆、北凉三国交界,依孤山而建,地势极高,易守难攻。
听雨楼楼主名为楼听雨,是世上最大的情报贩子。眼线遍布三国各地和仙门百家,号称“小楼一夜听风雨,一日知晓天下事。”据说顾客只有出不起的价钱,没有听雨楼买不到的消息。
听雨楼长久以来鱼龙混杂,后来楼主修了听雨楼,山顶所建高塔为通天阁,不仅可以买情报,还可以雇杀手。据说排名第一的杀手曾潜入北凉皇宫,一刀把北凉皇帝捅了个对穿,又在无数大内高手的追杀下安然回来了,从此名扬天下。
而半山腰到山顶,楼宇连绵不绝,处处有人把守。是听雨楼弟子和长老的练功居所。
山脚下这一大片,实为无人看管的鬼市,物品奇多,来来往往的客商、骗子、赌徒不计其数。由于日夜不息,晚上也灯火通明,故称“不夜天”。
山底的洞窟里住的则是被各方通缉的亡命之徒。听雨楼给他们容身之所,他们也自发守护听雨楼不让仍何一方势力侵扰。
白玉大娘讲得眉飞色舞,李幼宁不住点头。
天渐渐晚了,门外跑进来两个半大孩子,一男一女,男孩穿着件鹅黄的衫子,脏兮兮的脸上两坨红晕,左脚有些跛,看着甚是滑稽,女孩的头发是枯黄色,胳膊瘦得像芦柴棒似的。
“这是毛蛋。”白玉大娘拉过黄头发的小丫头,“晚上你俩姑娘睡一头。”
李幼宁点头,毛蛋瞪了她一眼,尖声细气道,“那你不许抢我被子!”
“这是鸡蛋。”大娘拉过另一个跛脚男孩,“他最早来,是你大师兄 。”
李幼宁看着未到她胸口的男孩,艰难地开口叫了一声“大师兄”。
鸡蛋声音也细细的,却故作老成道,“哼。终于醒了。”
“在你床边这个叫鸭蛋,这里有些傻,你多担待。”白玉大娘指指脑袋,粗声粗气道,“既做我丐帮弟子,明天就跟着你师兄师姐出去讨饭吧。也别叫什么幼宁了,你就叫狗蛋。”
夜深了,李幼宁——现在应该叫李狗蛋,静静和毛蛋躺在一张褥子上。
毛蛋褥子铺的很厚,虽然破旧,却都很干净,一层一层叠起来,倒也舒服。毛蛋拿背对着她,半晌开口问道,“喂,狗蛋,听玉婶儿说你是门派小姐,你为啥不回家,要和我们一块讨饭啊。”
李幼宁笑了笑,“我无家可回,他们不要我了。”
“什么!”毛蛋嘟囔了一句,“你这般漂亮……有手有脚,脑袋也不是坏的,为啥不要?”
“因为我不听话吧。”李幼宁摸摸毛蛋的头发,“你呢?”
毛蛋“啪”的一声打开李幼宁的手,恶狠狠道,“别碰!因为我头发是黄的,人瘦得像猴,有个算命的说我是猴精不是人,我家人把我扔山脚了行了吧!?”
“原来是这样,抱歉啊。”李幼宁收起手,“我会梳好看的头发样子,明天给你梳可好?”
毛蛋眼睛一亮,随后暗淡下来,“算了吧,我头毛都打结。不说这了,你和我讲讲,门派小姐是啥样啊?”
“门派小姐啊……”李幼宁想了想,“就是要日日练武,也是一日三餐,和咱们现在没什么不同。”
“不是吧……”毛蛋嘟囔道,“我听说她们都会飞呢。”
李幼宁笑了,“御剑是极难的法术,我也不会。哎,你和我说说白玉婶呗。”
“白玉婶也是可怜人。”毛蛋低声道,“我和你说,什么丐帮都是她哄我们的,她之前啊是有家室的好娘子,可她男人日日赌,把家都赌没了,还日日打白玉婶,有天晚上白玉婶忍不了了,拎着菜刀打算把他宰了,但不知怎的没成,按当朝律法,这谋杀亲夫可是死罪,那个负心汉的堂兄还是听雨楼的弟子,白玉婶只好逃到了不夜天。”
“原来如此。”李幼宁想了想,“那他男人现在在哪呢,可有再来骚扰白玉婶?”
“没 ”毛蛋撇撇嘴,“就住山脚下村子里头,不夜天又脏又乱,没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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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白玉婶早早把李幼宁和鸡蛋毛蛋叫了起来。
李幼宁拿沾了水的梳子帮毛蛋把枯草般的头发梳顺了,还盘了个双垂髻,把毛蛋高兴得不行,从床底摸了支簪子给李幼宁。
“这是我捡的最好看的一个。”毛蛋有些不好意思,“但上面有绒花,给你戴。”
李幼宁被感动得差点落下泪来,人生忽如一梦,宝石头面、金钗步摇……上辈子的华贵首饰竟都不如一支小小的绒花簪子来得温暖。
李幼宁拿簪子随手挽了个发髻,和鸡蛋毛蛋一起出了门。
路上鸡蛋叽叽喳喳给李幼宁说怎么讨饭 。
“狗蛋你听好。”鸡蛋背着手,老神在在倒,“我们乞丐分文丐和武丐两种。武丐就是往人大点的铺子面前一站,拿起砖头就往头上拍,一般铺子主人怕死在店门口晦气就会给点钱,要是不给的话就接着拍。拍得头破血流躺在铺子前为止 。”
“而我们不做强硬讨要的丑事,只做文丐,就是卖艺讨两个赏钱。我打竹板,毛蛋说喜庆话。你呢,你会什么? ”
李幼宁看着这个矮他半个头的半大男孩 ,想了想说,“我会唱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