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面，周然刚过完19岁生日，梁思思29，但马上就要迎来自己的30岁。他们相差10岁。

    那时候都是他们人生最美好的时候，周然在华青大学读了一年他最喜欢的电子信息，时下最热门的行业，国内高新科技的风口。梁思思的孩子刚满一周岁，夫妻双方都在小县城体制内，有车有房无贷款，30岁几乎完成了人生所有的大事。

    一南一北，他们本该毫无交集。

    这年暑假，华青大学的暑期调研在全社会铺开，1000多个学生分成200多组下到全国各地。梁思思在经济部门被省里召集起来配合华青的学生们调研。两个毫无相关的人有了交集，他们被分在了同一组。

    梁思思不算特别漂亮，但是脸小眼睛大再加上声音甜，瘦瘦的身子穿件T恤配裙子，在学生里毫不违和。

    他们组的指导老师一开始都以为她也是华青的学生，吓得她连忙解释，华青这种顶级学府，她可不敢高攀。梁思思有点聪明但是不多，在亲戚朋友里会夸她“学霸”，市里重点高中毕业，勉强上了211，虽然违背自己本心学了财务，好在一毕业就考进了体制内。她内心深处对“学霸”有滤镜，学生时代暗恋的也都是成绩第一而不是长相第一。后来她知道，这叫智性恋。这次的活动，她充满了期待来，一是可以见到最顶尖的学生，二是孩子刚满周岁，难得可以来出差喘口气。

    调研持续一周，第一天照例在湖市先会开个会。小会议室里并没有给每个人准备桌签，大家自由落座，总共四个小组，每组由5个“社会人”和5个华青学生组合成团队，下企业调研，最后形成报告。

    “社会人”比华青的学生有经验，都稍稍早点到了会场，占了个好位置。梁思思不喜欢特别早到，提早了大概10分钟到，现场已经差不多有一半位置已经坐满，只剩下最前面的几排空位，她搜索了一圈，出于一个E人的本能，她选了个靠前但不醒目的位置，第三排坐旁边还有两个位置。

    虽然是E人，梁思思不怕社交但又不想主动社交，礼貌的在她和另一个女生之间留了一个空位入座。

    华青的学生们来的时候，就出现了这样的问题，连着的座位几乎没有了，大家只能散落在“社会人中”。周然就这么机缘巧合的坐到了梁思思身边。梁思思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他，她的注意力在坐她前面的女生身上，那是她来之前拿着他们组名单第一个注意到的女孩子，陈昱，华青新闻系，从小打辩论，以省第一的成绩考上华青，却选择了新闻这种冷门专业。

    梁思思的经历和她有点像，只是低配版，她在高中辩论队里也拿过最佳辩手，也曾因为“新闻价值和人伦道德何者更重要”的大专辩论赛，而立志当一名新闻工作者。这次的这个学生简直符合了她过往所有的对自己人生巅峰的设想。她很好奇，如果当初自己能考上华青选择了新闻会怎样的不同。

    几个要好的同事知道她参加这种活动也是很好奇，普通人不管多大一般都会对这些顶尖人才有好奇，这种慕强的心理在每个人身上有不同的表现。

    陈昱的个人公众号梁思思关注过，所以一看到她的脸就认了出来，这个女孩从小到大脸就没变过。

    “我看到陈昱了！华青的省状元团体！”

    “快帮我们一起吸吸学霸的元气。”

    “好好观察，回来以后教丸子，丸子以后考华青就靠你的人脉了。”

    “我看你名单里，剩下几个男孩子也很厉害，看院系都是强基进的。都是竞赛上来的娃。”

    梁思思的群聊已经被刷屏，大部分体制内女生有了孩子以后所有心事都在孩子身上了。梁思思希望自己不要这样，所以常常找些事情折腾自己，让自己不要太躺。

    群聊刷屏的关口，她和陈昱已经攀谈上，作为30年的E人，这点社交对她来说实在简单。陈昱是他们小组的华青领队，她指了指梁思思旁边的男孩：“姐姐，他也是我们小组的，接下去我们都会一起。”

    梁思思这才注意到旁边的男生，背个挎包戴个眼镜，穿个格子衬衫。梁思思差点笑出声，程序员的打扮从不因时代而变迁。

    周然没有搭话，只顾自己看着平板上的材料。梁思思不太好意思明目张胆看，偷偷瞄了一眼，本来以为是小说，装作不在意拍会场，迅速拍了张照片，放大了才看到了上面的公式，居然？居然是高数题。和你们这些理工男拼了。

    炎热的夏季，空调会议室冷气直吹。

    华青的明星教授来了，她一入场，华青的学生们就欢呼一片，连旁边一直熟视无睹的周然也放下了平板，举起手机给教授拍照。

    华青焦教授的课，在这群学生看来似乎非常有趣，他们会一起发笑，很奇怪的笑点，社会人Get不到。梁思思继续和同事发着消息。

    “传下去，华青人欺负我们！”

    “我想知道她们说什么了。”

    “智商不同的人之间真的有壁吗？”

    PPT上出现了一本《科学》杂志的创刊号，焦教授问：“他们带着理想创办了科学这本杂志，这是创刊号的目录页，大家有没有看出什么奇怪的地方？”

    梁思思戴上眼镜，仔细看了一会儿，嘴里下意识念着上面那些难认的繁体字：“伽里雷……窝？？？什么东西”。

    周然在旁边又没忍住，小声说，你别看字了，看排版。

    焦教授哈哈笑了起来：“说的太棒了，这是中国第一个横期刊，它比新青年从竖排变横排早了半年。周然，你再说说它为什么要发横刊？”

    周然盖下手机，淡定的回了三个字：“写公式。”

    “说的太棒了，因为它是个科学杂志，它要写公式，公式没法竖排。”

    梁思思向周然投去敬佩的目光，因为周然的手机重新打开放在了平板前面，梁思思这一次看清楚了，他在看球。要不人家怎么能考上华青呢，一脑三用不在话下。

    过了一会儿台上焦教授又发问：“他们用海关关税来抬起来原材料成本，进一步压制范旭东的永利制碱，这是人家举国之力去打压我们一家企业。有谁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侯氏制碱法，周然轻轻说了句。

    梁思思坐旁边都空耳了，没怎么听清楚，偏偏华青的老师听到了，焦教授又笑眼盈盈看向这边：“没错，我们的科学家侯德榜攻破了。要知道侯德榜在国外学的是制碱……”

    后来的一个多小时里，梁思思空白着脑袋，听到旁边的一圈华青学生回答了各种问题。

    很多年后梁思思和周然聊起了那天的讲座，周然淡淡地回答：“我只是数学特别好，我的文科也不差。”梁思思明白，学神们说“不差”的意思和她认知的不一样。

    第二个教授来的时候，周然突然转头看向梁思思。

    梁思思彼时还在和群里的同事过嘴瘾，感受到旁边一道锐利，不，智慧的目光袭来，她警惕的坐直了身子，瞪圆了眼睛看向旁边。

    她这会儿才看清男孩子的长相，白静纤瘦，带着眼镜，书卷味很浓，在理科生中很清秀。和她高中理科班的同学比了，去了些油腻和汗臭。当然也可能是顶着华青的光环，开高光了。在她还在等学霸指示的时候，她看到周然低头笑了笑。

    “姐姐，有纸巾吗？”

    “有的，有的。”梁思思有点懊恼，自己的脸上肯定是写满了和学霸对话的期许。没见过世面的自己。呜呜呜，出来之前就告诉过自己了要“祛魅”！这是半点没做到。

    周然接过纸巾，抽了一张后，重新还给了梁思思。然后拿过手边的矿泉水，打湿了纸巾擦拭起眼镜。

    而这个过程中，梁思思想的是，哎呀怎么带身边的不是那款印花纸巾，不然还能给学霸展现一下南方姑娘的精致感。

    至此梁思思都只把这群学生当做学神，直到会后小组讨论。

    他们组5个学生排排坐到他们这群社会人的对面时，她才终于开始思考他们几岁。这些学生，上课的时候一个个牛的要死，坐在一起破冰搞团建了，连自我介绍都能把他们紧张的结巴。梁思思想起了自己大学坐在操场上和学长学姐们玩真心话大冒险的那个晚上。那是的她好像也是在懊悔为什么不准备一个一鸣惊人的自我介绍。为什么没有给学长姐们展现一下自己的惊世辩才。

    第一天的活动结束，回去的路上，梁思思加到了陈昱的微信。梁思思当初觉得自己可以当一个新闻人的原因，也是她特别喜欢观察人，她对每个陌生人好奇，想要知道他们身上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