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市的温度不算高，就是调研起的太早了，梁思思有些睁不开眼睛，但是不妨碍她早早起来化了全妆，她觉得昨天被其他人认成学生肯定是因为自己妆感不重，看起来才像学生，于是她思索再三，今天下企业调研，干脆穿上制服，到时候新闻稿出来还能在本单位宣传里用上。

    在餐厅吃完早餐，才看到陈昱他们一群人慢慢过来，梁思思想起了自己的大学时间，也是这样踩点去食堂踩点去教室。

    “姐姐，你今天穿制服好帅呀！”陈昱招呼她一群同学坐在了梁思思的桌子上。

    我被知识包围了。梁思思的脑海中弹出这行字的时候，那群华青的学生已经散开去拿自助餐，只有周然没有动，坐在梁思思对面，拿着平板在看材料。

    梁思思敲了敲他前面的桌子：“你不吃早饭吗，周然。”

    周然盖掉了自己的平板，有些局促：“我吃过早饭了。陪他们来。”

    梁思思向他身后看了看，那些学生还不回来，这个气氛就有些尴尬。她灵光一现，诶了一句就拿出了手机：“我好像还没加你周然同学，来吧，通过一下好友申请。”

    周然的头像是一个背着包的动漫男孩，昵称R。

    加了好友后，梁思思感觉现在她已经正式打入华青团体了，饭桌上又和他们聊了许久，他们的话题绕不开今天要调研的几家企业，工科的男生们对即将走的几家高新企业充满期待，这几家企业都是芯片行业，和他们的专业正好相符。梁思思心里打起了鼓，她工作这么久了，平时去企业多了，和学生们的认识自然不一样，她的预期非常低，按现在的行业发展来看，湖市不是科技重市，这些企业很可能只是包装了个“概念”。

    果然去第一个企业的时候，华青的学生们明显不太对了，特别是周然和他几个专业的同学，时不时在说些什么。

    梁思思离的近，作为一个E人，她很难忍住不说话：“周然，他们这家企业是生产什么的，我其实没看懂，逆变器是什么。”

    企业的对接人正在给他们介绍，周然凑近，压低声音跟她解释：“你可以把它理解为转化器，通过它才能把直流电转化为交流电……”

    周然说了很多，梁思思除了第一句听懂了，后面全部都没听懂，她问了一句：“那你们学的就是这个吗？”

    周然沉默了。

    梁思思EMO了，她觉得自己的眼神肯定是非常清澈又愚蠢。

    “我们学的不是这个，他们这是比较简单的产业链。”周然轻轻的说。

    从第一家企业出来以后，周然和一群男生又讨论了一路。

    陈昱和另一个外语系的女孩子则跟着梁思思一起整理刚才的采访和研讨记录。

    到下午的企业调研快结束的时候，华青的学生们窃窃私语的有点响，几乎在大声密谋。周然的声音提高了好几个分贝：“我一定要发出来。”

    以社会人的经验来看，梁思思知道这个学生在吸引别人的注意，以最明显的方法。

    果然随即周然就说了一句：“那我发给她看看”

    就在梁思思强烈预感到这个人就是自己的时候，她收到了周然转来的链接。她点开链接，朝周然走去。她知道有道目光在一直看着自己。

    链接里是这个企业的一些负面新闻，劳务纠纷、违规用地等等。

    梁思思皱起了眉头，事情麻烦了，湖市精心选的调研企业，是要我们出正面宣传和汲取成功经验的，这帮孩子这么搞怎么办。

    周然还在兴奋中，来到了梁思思旁边，低声问：“怎么样，我刚才查到的时候也很吃惊，难怪那个老板我们问什么，他们就支支吾吾，完全不敢正面回答。”

    回去的车上，周然虽然做到了车子的后排但是还在一直给梁思思发消息。

    梁思思礼貌性的回复着，心里想的却是明天的这个调研报告怎么出。这群华青的学生怕是不好说通，她又回头看了看表情凝重的陈昱，新闻人，她更难说通。

    晚上照例是理论学习，只是这次是看情景剧的形式。华青的学生被安排在第一排，黄金观赏位，又像第一次见面的晚上一样，小剧院的位置全是打乱坐的。梁思思找到了同组的其他几个“社会人”，也是几个大老爷们，今天交流不多，但是大家都有着同样熟悉的社会人的圆滑气息，便寒暄着坐到他们旁边。

    正坐定，她看到周然在前排往后看，似乎在寻找什么，梁思思，下意识的朝他挥了挥手。

    周然低头和旁边的男生说了句什么，然后站起来，直直向她看来。

    梁思思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好的预感，背着光，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个男大学生。是异性，是没有社会经历的异性。今天的一切都很奇怪，周然不是主动找人搭讪的性格，他的身上，梁思思总能想到关于科学家的一些刻板印象。

    周然把挎包递给了后排的女孩子，然后朝梁思思指了指，那个白色挎包就这么一排排传到了梁思思手上。

    梁思思看着远远朝她走来的周然，又看了看自己左手边的两个空位，这是要坐到自己旁边吗？

    她脑子飞速运转，然后笑着跟坐在自己右手边的哥们说：“我们组的周然，可能不太好意思坐第一排，看到我们在这就坐过来了。”

    周然一路小跑过来，生怕来来往往陆续进场的人把梁思思身边的位置占了。

    周然入座后，演出就开始了，剧院里的灯暗下来。

    梁思思压低了声音问他：“怎么不坐前面？”

    “没什么意思，坐前面不能玩手机，我还是想跟你们坐一起。”剧场很安静，周然几乎是咬着耳朵和梁思思讲的，梁思思的心里痒了一下。

    梁思思觉得羞耻，十岁，相差十岁的男大学生，居然让你心里痒了一下，梁思思啊梁思思，对你来说这也是男人吗，刚成年啊，禽兽。

    剧场开演后就不再安静了，周然却始终没有拿出手机玩游戏。有一搭没一搭的找梁思思聊天。

    梁思思调整好心态，就开始自我催眠，记住，你现在只是为我们祖国未来的科学家，提供情绪价值。

    周然和梁思思聊了很多，从他高考到选专业，再到父母……

    梁思思庆幸自己从小到大就是个很会聊天的人，三分真心七分演技，让她拿捏的刚刚好。

    一晚上聊下来，梁思思知道了很多周然的事情。周然是来江林的，江林算东部省份里面数得着的落后了，他属于天赋型选手，从小到大靠着数学竞赛突出重围。周然在江林最好的中学里，高考的时候拿过三省第一，按他的说法是，高考失利只考了省前10。

    梁思思根本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高考失利考上了华青，她想把那姐的表情包甩在周然脸上，最烦装逼的人。

    当然梁思思又清楚地知道，自己这种是井底之蛙的想法，这些在她看来装逼的话，是他们华青的陈述句。

    周然和梁思思像是老友一样聊了很多，周然甚至和梁思思说到了自己的两段恋爱经历。梁思思笑着说：“我以为你们学霸是不谈恋爱的。”

    周然沉默了，梁思思连忙圆场：“不轻易谈恋爱，谈恋爱肯定是认真的！”

    周然又继续说了下去，高中里谈的女朋友家庭环境比较复杂，父母离婚，从小被奶奶养大，后来奶奶又生病了，高考失利。在关键词又出现了的时候，梁思思没忍住，插了一嘴，高考失利上了北大？？？周然又沉默了。梁思思在自己嘴上比了个叉，示意自己不玩了：“后来呢？”

    “后来就分手了。”周然突然看向梁思思，目光直直的。

    梁思思有些慌乱，回过头，举起手机解锁，她的手机背景是周岁的儿子照片：“为什么分手，你们不是应有那种拯救情结的吗，她这么惨，你就是她的救赎！”

    周然笑了笑：“我很理智的，自己都没能力，谈什么拯救别人。我毕业以后可能都要去搬砖。”

    “胡说什么，华青的学生如果去搬砖，那还谈什么未来。”梁思思觉得诧异的是，20岁的她在大学里最心高气傲的时候，她眼前的周然却有一些不如意，“你现在还年轻，再过几年你会发现，很多困难都是眼下的。对于你们来说成功没有那么难。”

    “姐姐别担心，这是每个华青学生必须经历的过程，认识到自己很普通，然后再认识到自己不普通。”周然突然又一笑，“不过，我觉得找个富婆，少奋斗10年也不错。”

    梁思思翻了个白眼：“别开玩笑了，你们这个专业一般以后怎么就业？”

    “去大厂拼命呗，趁年轻抓住机遇，可以技术突破最好，没成功的话就给个人积累些财富也不错。”

    周然说这些话是有底气的，梁思思有些羡慕，体制内的工作并不轻松，也有很多烦心事，但是扪心自问，自己选择了体制内的相对安定，就是放弃了财富自由，给系统内老老实实做一辈子的螺丝钉。

    梁思思竖了个大拇指：“羡慕你们，我也想拿青春换自由，奋斗十几二十年，然后提前退休。”

    “退休了然后呢？”

    “然后去丽城开个客栈，每天看看小桥流水和西风瘦马，不是很好嘛？听村里的婶婶吵吵架，客栈门口有客人们唠嗑一天留下的瓜子壳。”梁思思说着说着就笑了。

    台上的戏剧差不多要谢幕了，周然那天和梁思思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也想以后在小城里开一家书店。”

    “那以后你在我的客栈旁边开个书店，让我蹭一下你的流量。”梁思思的声音淹没在散场的音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