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飞迪心里有两个声音在相互博弈。
一个说,他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他不会因为一面之词就给你下定义的;一个说,哪怕他不会这么做,可就是因为你们认识的时间不够,所以他动摇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吧?
墙面上挂钟的指针一圈一圈地向前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店里除了程飞迪已经没有别的客人了,后厨有点嘈杂的抽油烟机声音也停了下来,只剩下空调运作的声音。
程飞迪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不好意思……梁婶你是要打烊了吗,那我先回去……”
“哪有打烊哦。”梁婶收走了程飞迪面前的空碗,“你叔在后面洗菜呢,要是有人还是要招呼一下的。”
梁婶在程飞迪身边坐下,“小程啊,婶子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婶子之前说的话都算话。遇到啥事了、不开心了就来找婶聊聊天,陪人说话这个婶子还是会的。”
梁婶伸出手,把手搭在程飞迪的手上。
梁婶的手并不好看,手指有点粗大,还有点粗糙,是常年干活和岁月留下的痕迹,但是却很温暖。
“小程,要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就往前走吧,看着一个目标走,走着走着,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程飞迪装作没看见池封渡,混进下课的人流离开了。
但是池封渡反应很快,三两步就追上了程飞迪离开的方向,看着他和舍友分道扬镳,看着他去了南门的方向,想了想池封渡没有继续追上去。
再怎么担心也不是打着关心的旗号这么做的理由。
而且南门这个方向……梁婶的店就是从这里出去的。
或许是去找梁婶了吧。
摸清程飞迪大概的位置,想着他目前应该没什么事,池封渡转身走向宿舍。
池封渡坐在宿舍的椅子上盯着自己面前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舍友都在床上睡觉。
半晌,他拿起桌面上的手机,在联系人中找到“唐洛音”,发了条消息。
上次一起在湘菜馆里吃过一顿饭后,他们俩就互相加了微信好友,聊天界面上只有两条系统自带的打招呼。
“你现在可以联系到程飞迪吗?他不回我的消息。”
唐洛音过了很久才回复,“能联系得上。”
能联系上就行,池封渡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消息像轰炸一样,“那个瘪犊子玩意儿,要不是姐已经回来了,他现在指不定在哪里收拾自己破碎的心。”
“还搞背后那套,不是说自己最讨厌背后说话的小人,怎么自己就成了小人。”
池封渡没有打断屏幕上连珠炮似的消息,在唐洛音停下来的时候问道,“他现在还好吗?你知道他在哪吗?”
“他现在的状态不算太糟吧,可能这个时候让他一个人呆着会更好。”
他还想问什么,唐洛音像是预知了他的问题一样。
“至于别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不会替他做决定,你还是亲自问他吧。”
晚上八九点的时候,池封渡想着程飞迪应该回来了,去他们宿舍敲门。
他的舍友开门之后看到是池封渡还有点兴奋,“池神!”
随即又想到什么,“池神你是来找小程吗?”
池封渡点点头,“麻烦了。”
舍友掩上门走进宿舍,里面传来一些细微的动静,不多时,舍友一脸尴尬地拉开了门。
“那个……不好意思啊池神。”舍友尴尬地抓抓头发,“小程说……他说……他说他身体不舒服!对,身体不舒服。所以要不池神你过两天再找他吧?”
池封渡了然地点头,他扯出一个笑,“行,那我不打扰了。”又叮嘱了舍友什么,转身离开。
宿舍里,程飞迪看着手机上池封渡发来的一条条消息。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管怎么样都要照顾好自己。”
“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好像不是很好的做法。”
“给你点了一个小蛋糕,吃甜品会开心一点,应该快到了。不喜欢就不吃,不用勉强。”
“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
“晚安。”
舍友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刚刚池封渡叮嘱他转告的话,“池神说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他……”内容和手机上的消息重合了。
“院里大家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林正是什么吊样。网上那些人只是逮着机会发泄而已,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我们都相信你。”
舍友提议道,“说真的,小程,我觉得这种情况还是要和别人多说说话、去外面走走比较好,你和池神不是关系还不错吗,约池神一起呗。”
另外两个舍友纷纷附和。
程飞迪张嘴想说什么,突然来了个电话。
程飞迪把拿上来的蛋糕外卖打开,露出里面诱人的奶油蛋糕。
是他喜欢的芒果味。
第二天中午,池封渡去了梁婶的店里。
远远看到了池封渡,梁婶也不觉得奇怪,只是想着难得来一次店里,可不得让人都吃饱了再走。
这时候店里没什么人,梁婶招呼池封渡,拉着他坐在位置上,给他拿了瓶饮料,“说好了是送你的就不许拒绝,也不许偷偷给婶子付钱,上次你俩给婶子付钱婶子可还记得呢。”
池封渡笑着说好。
过了饭点店里不算热闹,客人四散坐着,梁婶还在忙前忙后,池封渡也坐下来点了一份面。
等他吃饱了,店里也冷清下来,还不等他说什么,梁婶就在他身边坐下了。
梁婶笑着说,“小程那孩子还说你们没闹矛盾呢,一天来一个的。”
池封渡,“我们确实没闹矛盾。”
“我猜也是。”梁婶点点头,“小程这孩子脾气好,人也软和,就没和人闹过红脸。”
池封渡没有接话,梁婶自己就说开了。
“小程吧,就是心里装的事儿太多,老觉得自己这也做的不好、那也做的不好。这人呐,就是不能想太多,想太多容易累。”
“昨天小程也来了,但是他啥也没说,就坐在那吃面。人倒是安安静静的,就是不知道那小脑袋瓜里都在嘀咕什么东西。”
说着说着,梁婶的话匣子打开了,说起他们俩之前的故事。
“说起来小程第一次来店里好像也是差不多这会吧,天气都开始热了。”
听到这个时间点,池封渡稍稍拧眉。
“那时候我和你叔都快打烊啦,出去倒垃圾的时候就看到小程一个人坐在外边,原来那里有一个石凳的,后面拆掉了。一开始还以为是那些散步累了要歇会的,但是看了好几眼才觉得不对。”
梁婶刚洗完手,一边甩着手上的水一边往程飞迪的方向走去。
“小伙子,大晚上的一个人在这干啥呢,黑不溜秋的,要坐也要去亮堂点的地方哟。”
程飞迪抬头看了眼梁婶,“没事……我走累了歇会就走。”
“不然去婶店里坐会吧?大热天的,婶店里开空调了。” 梁婶指向不远处的店面,“你看,婶的店就在那,周围人都认识婶子的,婶子不是骗子。”
程飞迪当然知道那家店是梁婶的,刚刚坐在这的时候他就一直在看着梁婶招呼客人、收拾桌椅。
但是他还是拒绝了。
梁婶,“婶子刚刚就看到你了,在这都坐了这么久,吃晚饭了不?婶给你下碗面?”
程飞迪站起身,表示自己真的要离开了,“不用了婶,我现在就走了。”
梁婶强硬地把程飞迪按回位置上,“那婶子给你拿瓶喝的,解解渴。”
转身离开的时候,梁婶听见身后穿来一阵“咕噜”声。气氛一下变得沉默,只能听见树上传来的蝉鸣。
梁婶笑出声,回头直接拉起程飞迪,“走吧走吧,来吃碗面!”
面条端上来后,程飞迪小口小口地吃着,梁婶和王叔在一边收拾东西。
梁婶一开始没发现什么不对,余光看见程飞迪的身子一颤一颤地才扔下手上的东西过去看一眼,这才发现程飞迪在掉眼泪。
梁婶急了,连忙抽了好几张纸耐心地抹掉他面上的泪水,“你这孩子,哭出声怎么了,婶子又不会笑话你,干啥还对自己下手。”
程飞迪这才松开了自己咬得很紧的下唇,小声呜咽着。
梁婶快心疼死了,捏着程飞迪的下巴,看着嘴唇上被他自己咬出来的浅淡血痕,“哎哟,你这孩子劲儿这么大呢。”
梁婶拍着程飞迪的背给他顺气,“没关系啊,没关系啊,哭出来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过了一会,程飞迪稍微冷静下来了,理智回笼,不好意思地离开了梁婶的怀抱,说要借卫生间洗把脸。
打那以后,程飞迪就会时不时来店里吃饭,然后陪梁婶说说话,偶尔也会说点自己在学校遇见的事。
主要还是梁婶在说,程飞迪负责听和附和。
梁婶双手交叠, “我也不需要什么回报的,一碗面而已,婶子不煮有的是人给他煮,再说了,现在满大街都是吃的,不缺婶这一口。”
池封渡笑着说,“可是他们都没有给小程煮面,只有婶子。”
梁婶瞪了他一眼,“去去去,少来给婶子戴高帽。”
“那时候我就觉得,一个大小伙子哭得那么惨,能帮就帮了,谁还没有过不去的时候,有个人给他们煮碗面就好。走累了嘛,歇会吃饱了不就有力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