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婶抬起头,眼睛环绕店面一圈,“其实这房子以前是公家单位盖的,一楼和二楼都是我们的。”
“那时候虽然厂子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但是时代也变好了,我觉得你叔手艺不错,寻思着要不然开个店吧,家里人也支持,于是就扒拉着拿一楼开店,平时住在二楼。”
但是这种以前的单位房基本不会提供房产证的,大多数情况下房屋的所有者只拥有使用权,并没有完整产权,房子在进行买卖的时候也会存在一定问题。
梁婶的儿子儿媳上班很忙,没什么时间带孩子,所以平时梁婶的孙女就和老两口住在这里。
从很小的时候她就坐在店里,嘴甜的对着客人叫“叔叔好”、“阿姨好”。
后来小女孩要上小学了,梁婶这个房子正好在一个比较好的小学的学区内,于是她儿子儿媳说要把女儿以住在这边的名义上学。
这种情况其实还挺常见的,不算难弄,只是有点复杂。需要去找房管局那边出示房产证明,再回来居委会这边开个证明,证明小孩确实住在这里,后面拿去学校那边就好了。
但是小女孩的户口没有和梁婶落在一起,是和她儿子儿媳在一起,小两口自己在另外的地方买了房子。
居委会这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帮忙出一个证明,证明孩子确实平时都住在这边,一家四个大人跑了好几次都铩羽而归。
梁婶面露回忆之色,“那时候天挺热的,好像你们快要考试了吧。”
程飞迪在晚上人少的时候过来店里吃面,梁婶和往常一样过来唠嗑,但是总是让人觉得好像心不在焉。
把面端上来后,梁婶就和王叔坐到店里的小角落小声说话,“唉,居委会还是不愿意开证明,月初就要交证明材料了,那我们囡囡不能上学可怎么办哦。”
王叔伸出手抹了把脸,也叹口气,“能怎么办,就这么办了呗,囡囡也不是没学上。”
梁婶拍了王叔一下,斥道,“胡说什么,学校和学校那能一样吗,能去好学校为什么不去。而且他们小两口天天上班那么忙,哪有时间接孩子放学?”
程飞迪低头吃面,默默听着他们俩说话。
其实他也不是特别能听懂,他们两个人还是用的方言说话,只能连蒙带猜地理解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年纪大的人可能都有点絮叨,加上确实心里很愁,一句话通常也会说好几次,这也方便了程飞迪理解。
他吃完后就和梁婶告辞,还说自己准备考试了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来。
梁婶笑呵呵地把程飞迪送到路口。
没想到,第二天,程飞迪再一次来到店里。
梁婶还没有说话呢,程飞迪就急匆匆地拉着她往外走。
大中午的热得很,程飞迪一路走过来有点喘气,露出来的脖子上可以看见细密的汗珠,“呼……婶子,你现在回去拿东西吧……呼……然后就去居委会开证明。”
梁婶还有点困惑,“什么证明?”
“囡囡上学的证明。”
“啊?!”梁婶有点震惊,“不是居委会……”
“他们同意了。”程飞迪打断梁婶,“所以婶子你回去拿东西吧。”
直到梁婶拿着新鲜出炉的证明和程飞迪一起从居委会出来的时候还有点愣愣的。
两个人回到店里,程飞迪和梁婶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好像就是专门为了这件事来的一样。
程飞迪都走出一段距离了梁婶才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喊道,“小程!进来吃碗面啊!”
说着梁婶就想把证明放好,但是又不知道该放哪,觉得放哪都不合适,这时候王叔也腾不出手,于是一拍大腿就这么拿着证明追出去了。
程飞迪转过身,露出一个笑,摆摆手表示拒绝,离开了。
梁婶叹了口气,“婶子到现在都搞不明白,小程到底是和居委会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小程到底是忙活了多久才做到的。”
“后面问小程,他也是什么都不肯说,一问就说别的。”
池封渡垂眸,眼睛描绘着自己衣服上的纹路。
这两天他听了好几个关于程飞迪的故事。
听着听着会忍不住笑起来,他果然是一个这么柔软善良的人;可是听着听着又会皱起眉头,他怎么会是一个这么柔软善良的人。
他做了这么多,可是从来都没有和人说过,也没有多少人知道。
怎么就这么好呢?
梁婶不知怎的,抬手抹了一下眼角,“小程这么好的孩子,婶不就是请他吃了碗面,他就记了这么久,还帮了这么大忙。”
“谁帮了别人不都得往外咧咧,可小程什么都没说,自己安安静静地就做完了。帮起别人来倒是挺热心的,可是轮到自己就怎么都不肯说,每次都是事后了才往外说。”
池封渡想,这对程飞迪来说可能不是一碗简单的面吧。
他从桌上抽了几张纸,递给梁婶。
“小程太乖了,都让人心疼,要不怎么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他遇到什么事了,从来都不说,每次问都说没事没事。”
“可是人哪能没事呢。”
池封渡回去的时候天色有点暗了,他在店里和梁婶说话说了很久。梁婶说什么都要请他吃一顿晚饭,池封渡拒绝不掉,于是选择逃跑。
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
不过显然,程飞迪这次经历的事情并不适用这样的方法,就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周末这两天就足够让全校的吃瓜人知道“信科院程飞迪”这个人了。
池封渡走进宿舍后,径直走到了程飞迪宿舍门口。
抬手,敲门。
开门的还是昨天那个舍友,“诶池神……小程他……”
“没关系。”池封渡没有让舍友当传话筒,笑着说道,“你就和他说,他不出来,我今晚就睡在这儿了。”
明晃晃的威胁。
寝室门关上后,池封渡真没有离开,挑了个正对门口的位置,既不会影响别人,又可以保证里面的人随时可以通过猫眼看到他。
池封渡靠墙坐下,头倚在身后的墙壁上,闭眼小憩。
舍友传达了池封渡的意思,程飞迪表示知道了。
程飞迪在位置上有点坐立难安。
或许池封渡没有什么耐心等很久,应该很快就会离开了吧?应该等一会发现他真的不会出去之后就会离开了吧?
他不会真的就在外面坐一晚上吧?
他会着凉吗?
程飞迪的手指搅在一起。
胡思乱想的时间过去的很快,等他再次拿起手机的时候显示时间过去了十五分钟。
程飞迪想了想,站起身走到门口,面对着门上那个之前从来没有打开过的猫眼,迟迟伸不出手把它打开。
他会在外面吗?
他会离开了吗?
池封渡还是和刚刚一样坐在外面,左臂搭在屈起的左腿上,手腕上戴着那块眼熟的手表。
程飞迪呆在门前。
他动作迟缓地走回自己的位置,也不知坐了多久,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唤起他的注意力。
点开手机,上面显示是池封渡发过来的消息。
“小哥哥,我好饿啊,还没有吃晚饭呢,能不能可怜可怜我,陪我去吃个饭?[小猫可怜.jpg]”
长久没有动作,手机屏幕再一次暗下去。
许久之后,程飞迪站起身,打开一旁的衣柜挑了身衣服。
程飞迪一打开门就看见了在对面坐着的池封渡。
池封渡似乎捏准了程飞迪今晚一定会开门,还是刚刚那个姿势,只是嘴角挂着笑意看着他。
明明昨天也见过面,程飞迪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直愣愣地看着池封渡的脸。
出来之前,他还想着,只要他出来把池封渡劝走让他去吃饭就好了,他就回来。
可是这会看见池封渡,刚刚想的那些话都被他抛开了。
池封渡坐在那里没有动,用眼睛一点点描绘着程飞迪的样子。
头发有点乱,应该是换衣服的时候蹭到了但是没整理好;脸色和嘴唇都有点苍白;眼睛下方的黑眼圈比以前重了很多,估计是没休息好;怎么觉得脸型都比之前小了一圈,脸上的肉都没有了……
越看,池封渡心情越沉重。
但是池封渡做出耍无赖的样子,对着程飞迪伸出自己的左手,“完蛋了,坐太久腿麻了……小哥哥能不能屈尊过来拉我一把?”
池封渡的手掌要比程飞迪稍大一点,程飞迪把自己的手放上去后池封渡就合上了手,把他的手完美的包裹在里面。
程飞迪稍微使劲,池封渡顺势站起身。
池封渡没有站稳后马上松开握着的手,反而借着这个力度一把把程飞迪拉进自己怀里。
他被两只手臂紧紧地禁锢在身前。
程飞迪只觉得一眨眼的功夫,自己就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的头微微上仰,眼睛下意识睁大,下巴搭在池封渡的肩膀上。
他的右手还维持着刚刚使力拉住池封渡的姿势,此时就虚立在身边,只要轻轻一抬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抱住池封渡的腰。
这个姿势维持了一会,程飞迪觉得眼前的视野好像有点模糊,眨了几下眼睛。
下一秒,他感觉自己的脸颊落下一道水痕。
流到嘴角的时候,他尝了尝。
是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