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飞迪挑了一个背对大哥的位置。

    不知道这个大哥记不记得自己，程飞迪还是做了一个伪装：穿上背在包里的防晒衣，给自己的眼镜带上一个墨镜夹片，在大夏天这个打扮也不算奇怪。

    大哥的面刚端上没多久，这家店的老板就坐在了大哥旁边，语气略带讨好，“谢谢你啊李哥，要不是你也不能整到梁婶这个老太婆。”

    “一天到晚也不知道装老好人样给谁看。”

    程飞迪墨镜后的眼睛瞪大了，连忙掏出手机录音。

    李哥吸溜了一口面，不紧不慢地咽下去了才开口，“小事小事，这有什么难的。”

    老板给他戴高帽，“是是是，那对我们王哥来说肯定是不难。”

    李哥显然很受用，“开证明这里卡一下那里卡一下当然办不出来了，他们又不知道有什么流程。”

    “再说了，咱也没干违法乱纪的事儿，又不是不让她孙女上学。”

    老板在旁边附和。

    程飞迪也在思索着，这家店……好像老板之前就和梁婶吵过架，听在梁婶店里的顾客说，是因为嫉妒梁婶的生意好。

    吃饭的后半段他们俩也没有再聊这件事了，程飞迪很快就解决了自己面前的面离开了。

    该说不说，确实没有王叔煮的好吃。

    下午的时候，程飞迪又来到了居委会，只有李哥一个人在办公室。李哥显然还记得他，招呼他坐下，然后问“他妹妹”的信息，说要给他开证明。

    程飞迪，“所以为什么，明明开证明是一件这么简单的事，你却要为难梁婶？”

    李哥脸上热情的笑容变得僵硬，“你……什么意思？”

    随即李哥突然爆发，一下子从位置上站起来，伸出手指着程飞迪，声音也变得凶狠，“我警告你，没证据的事你可别乱说！”

    程飞迪没有说话，只是打开手机播放了那段录音。

    天知道程飞迪表面上看起来胸有成竹，但是他此时紧张到手脚冰凉，藏在桌面下的手掐着另一只手掐得死紧，掌心、额头和后背不停的冒冷汗，不出一会就打湿了背后的衣服。

    好在现在是夏天，肉眼也看不出区别。

    录音刚说了两句话，李哥就意识到是什么，眼眶发红，像一头发狂的野兽一般要过来抢夺这个手机。

    程飞迪灵活地抱着手机躲到后面，指着天花板上的监控，“你别动，这里有监控。”

    “而且明明都说了，要让人民群众少跑路，最好‘一次都不跑’，李哥您这也没做到吧，您说……”

    李哥喘着粗气，理智渐渐回笼，“你要干什么，把录音给我删了。”

    “我现在把梁婶带过来，你把证明开了，然后我当着你的面把录音删了。”

    李哥不仅删掉了程飞迪手机里的所有录音，还去最近删除里删了一干二净。

    但是谁说录音只能存在手机里呢？还可以存在U盘里对吧。

    这样的好东西当然不能藏私啊，肯定要分享给囡囡的父母，但是她父母拿去做什么，李哥现在在不在居委会，谁又知道呢？

    池封渡小幅度地给程飞迪鼓掌，“很聪明啊，我都怕你直愣愣地去质问。”

    程飞迪低下头，耳尖泛红。

    池封渡有点后怕，“你不怕报复吗？他知道你和梁婶认识，万一他跟踪你怎么办？他私底下报复你又怎么办？谁知道他又能做什么呢？”

    程飞迪，“……我当时没想这么多。”

    池封渡叹了口气，伸出手揉揉他柔顺的头发，“但是小哥哥还是很勇敢，你做得很棒。”

    池封渡掌心温热，程飞迪只觉得很舒服，还想要更多。

    程飞迪看着池封渡面上的无奈和关心，喉结滚动，小幅度地动了下自己的头。

    在他掌心蹭蹭，像只讨巧的小猫。

    池封渡拍拍程飞迪的肩膀，站起身，“时间不足了，我们走吧。吃饱喝足了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个觉，这才两天黑眼圈怎么这么重。”

    第二天是周日，傍晚的时候，蔡老师把程飞迪叫去办公室，池封渡厚脸皮跟过去了。

    对林正的处罚已成定局，但是学校还没有商量好要给什么样的处罚。

    把程飞迪叫过来，一是因为他是当事人，二是也想看看他有什么诉求。

    这是在他们院楼的一间会议室里，里面有学校、学院和教务处的领导和老师。

    程飞迪开口，“学校的处决会全校告知吗？”

    领导：“这个嘛……你也是学校的学生，你知道的，这些学生处分都是挂在教务处上的。”

    程飞迪难得强硬，“所以，是不会全校告知吗？”

    “这也是全校告知的一种嘛同学，就是，也要保护另一个同学……”

    程飞迪声音变大，“那我呢？我就不需要保护了吗？受到损害的不是我吗，为什么要保护加害者？他闹出来的动静这么大，我受到的莫须有指责这么多，为什么他的处罚就要‘藏着掖着’？”

    另一个领导出来打圆场，“同学你冷静一点，我们这不是在一起探讨解决办法嘛。”

    “众所周知，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程飞迪的身子在抖，但是他说出来的话还是很稳，“除了我之外，另一个当事人还有蔡老师，她不也是被造谣了吗，这也不值得公开处罚吗？”

    “如果不公开，其他同学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这就是真的，蔡老师就是这样的人。她以后继续做辅导员，接着带学弟学妹的时候他们又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自己也有可能遭受不公平对待？”

    会议室的眼神这会都集中到了蔡老师的身上，陷入了一阵沉默。

    一个领导问，“那同学你希望怎么做？”

    林正此时也在这个会议室，坐在另一边，眼睛死死盯着程飞迪，像要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

    程飞迪试图通过深呼吸缓解自己的紧张，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的攻击性会这么强。

    可能是在为自己的遭遇不平，可能是因为生气蔡老师也和自己一样经历这么多莫须有的罪名，可能是因为今天还有一个人坐在他身边陪着他。

    好像无论他今天做出来什么样的决定，池封渡都会支持他。

    他想让他看看……

    他也可以做得很好。

    程飞迪直视林正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他在什么地方发布的那些诋毁我的信息，就在什么地方公开这个处罚的红头文件，附带上完整的事情经过，还有他手写的三千字道歉信。”

    林正拍桌而起，怒吼，“程飞迪你别欺人太甚！”

    因为这声巨响，会议室突然陷入一个诡异的沉默。

    池封渡从进这间会议室开始，就在扮演一个完美的背景板。除了进来之后的问好，其他时候都闭口不言，倒是视线一直追随程飞迪，像是给他无声的支持。

    此时，池封渡也站起来，搭在程飞迪肩膀上的那只手使了点劲儿捏肩，缓解他的情绪。

    “林正同学，我觉得你应该要搞清楚，现在这个局面，是谁在欺人太甚，这还是在这么多领导老师都在的地方。” 池封渡表情是笑着的，眼神却让人不寒而栗，“警方办案都要出警情通报呢，学校公开处罚的红头文件怎么了？”

    “而且做错事了寻求受害者的原谅很正常吧？写道歉信又是什么很让人为难的要求吗？莫非，同学你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会议室变得安静，此时蔡老师站起来，挨个将这站着的三个人按回位置上。

    最后开口那个领导轻咳一声，“我觉得这个处理办法不错，我们确实不能厚此薄彼，只关注一个同学的心情而忽略了另一个同学的心情。”转向程飞迪的方向，“这样，我们争取七个工作日落实到位。”

    “时间太长了吧，等到大家都忘记这件事了，再澄清还有什么意义呢？”程飞迪嘴角勾起一个浅笑，乍一看还有点像池封渡平时的样子。

    既不会伤害“加害者”，事情风波过去了，这个人是谁、事情经过是什么还重要吗；又可以满足受害者，你看，我们明明回应了你的诉求啊。而且时间拉得够长，中途也很容易出现变数。

    他理解学校的想法，但他不愿意赞同。

    “对各位老师来说，今天这一趟已经是加班了，不如就早点解决，老师也可以放心地去做自己的工作。”

    “这些文书也不是什么很难写的东西，明天是周一，也是工作日，不如就明天晚上七点前吧，把这个结果告诉大家。”

    一位领导这时候也站出来表示支持，“堵不如疏，我同意程飞迪同学的观点。”

    她看着程飞迪露出一个笑脸，“现在高考结束了，处理得好，怎么不算是招生简章呢？”

    程飞迪又缩回到椅子的靠背，收敛了棱角，没有刚刚那么咄咄逼人。

    他露出一个有点腼腆羞涩的笑，“至于别的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是相信学校的，学校一定可以做好。”

    说完，他转向林正的方向，说道，“如果林正同学不愿意写道歉信也没有关系，我会起诉你的。”

    程飞迪还补充了一句，“哦对，在写道歉信的时候，还希望你别忘了蔡老师。”

    池封渡也接过话茬，“也不知道这位同学现在还愿不愿意写道歉信？如果我记的没错的话……取得受害者谅解的话是可以争取减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