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够清楚吗？”程飞迪皱起眉头，手在屏幕上滑动，“可能是微信画质不太好。”

    池封渡轻叹一声，“扣上扣子吧小哥哥。”

    程飞迪有点困惑地看过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洗完澡，有点急着给池封渡打电话就随便套上睡衣就出来了。

    意识到什么，程飞迪匆忙转过身背对着镜头扣扣子。

    池封渡的声音经过电流的处理多了几分磁性，低声打趣，“之前不是还说在视频的时候要当着我的面换衣服吗？原来只是在说着玩啊。”

    屏幕里的人慢悠悠地转过身，浴室的灯光很亮，照在人身上全都是白的，但是……池封渡想，程飞迪的脸上现在一定是好看的粉色。

    池封渡伸手往边上一捞，却只捞到了一个枕头。

    程飞迪头低下去，看不清表情，声音很轻，“也……也可以。”说着手指已经放在了纽扣上，好像下一秒就要解开。

    池封渡制止了他，“别了吧，现在看不见摸不着的……”

    “下次我亲自来。”

    屏幕上的画面一阵天旋地转，还传来撞到东西的声响，程飞迪的脸过了一会才重新出现在屏幕上。

    程飞迪的脑子里不断闪回那天晚上那个荒诞的梦，狭小炽热的空间，紧密纠缠的躯体，低哑动听的爱语。

    他突然觉得有些干渴，伸出舌头舔了下自己的下唇。

    通过屏幕里的画面，手机看样子最后是放在了洗手台旁边的置物架上，程飞迪手上要拿出柜子里放的吹风机，想了想又放下了。

    “怎么不吹头发？”池封渡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放下了，“还在往下滴水呢，感冒了怎么办？”

    程飞迪顿了一下，“在和你视频。”

    吹风机的声音太大，开了之后就听不清池封渡说话，而且池封渡估计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池封渡笑着说，“吹吧，能看着你也很好。”

    程飞迪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插上电，给自己吹头发。

    头上湿漉漉的头发随着吹风机的风飞起，屏幕里人左右晃动着吹风机和脑袋，眼睫时不时看向在屏幕另一头的人。

    眼神透露着不可察觉的愉快。

    吹完头发之后程飞迪抱着手机躺在床上。

    池封渡说起自己暑假的安排。

    早在他买票的时候他父母就计划好了他的假期生活。

    难得回来一趟，池父和池母会先让他好好在家休息几天，这几天他们俩也会轮流做一些好吃的、平时在学校吃不到的东西给他吃，为此池爸还特地提前回了一趟老家，带回来一后备箱的东西。

    毕竟每个小孩都逃不开“家长觉得你瘦了”。

    后面就回老家待一段时间，去看看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老人家年纪大了，到底还是希望儿女都在身边，而且这么久没见了，他们也很想池封渡。

    剩下的时间就挑一个礼拜出去旅游，至于去哪里旅游、旅游攻略什么的，自然是落到了池封渡这个唯一的“闲人”之上。

    池封渡这边在絮絮叨叨，也没有忽略他说起这些的时候程飞迪眼里一闪而过的羡慕。

    于是他说，“小哥哥不用担心后面见家长，我爸妈会很喜欢你的。”

    接连两个雷落下来，程飞迪不知道该躲哪一个，“什么见家长？不是，叔叔阿姨他们……”

    “他们知道。”

    池封渡知道他在问什么，也很坚定地回答了他。

    程飞迪嘴巴动了动，只说，“你……和他们说起过我吗？”

    “还没有，他们只知道我谈恋爱了。”池封渡笑起来，“我妈在外面看电视呢，要见一见吗？”说着就要从床上起身。

    “不不不，不要！”程飞迪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池封渡也不催，静静地看着屏幕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

    “叔叔阿姨……”程飞迪的声音有点艰涩，“他们真的会喜欢我吗？”

    “怎么不会呢。”池封渡细数程飞迪身上的优点，“你看，你成绩好，下学期就要开始准备保研了吧；性格也很好，吴升砸了你都不带生气的；做事细致又认真，上次思修的作业还是你发现有一个地方不对；还……”

    程飞迪第一次经历别人掰着手指数他优点的场面，有点招架不住，红着脸摆手让他别说了，“我，我知道了，你别说了。”

    “所以你看，这么优秀的人，我爸妈怎么会不喜欢呢，估计还怕是我把你拐来的。”

    池封渡的声音放得很轻，眼神很温柔，一字一句都有着令人信服的魔力。

    程飞迪抱膝坐着，头埋在膝盖上，看不清表情。

    不一会，程飞迪的声音传来，因为没有抬起头，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他缓缓说起自己的故事。

    十岁之前，他也有过一个十分幸福美满的家庭。

    家庭条件不错，家庭关系和睦，父母感情甜蜜，时常会在周末陪他出去玩。

    那天是一个下午。夏天的暴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程飞迪冒着雨和好朋友回到家的时候，和往常一样大喊，“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可是没有回应。这时候母亲会来玄关接他，父亲会在抽油烟机的嗡鸣声中叫他洗手吃饭，而今天他们俩各自占据了沙发的一角，气氛沉默凝滞。

    他愣在原地，最后还是母亲来接过他的书包，“宝宝，今天陪妈妈出去吃饭好不好？”

    他以为那天就是结束，但那只是开始。

    永无止境的争吵，碎成一地的餐具，大打出手的父母。

    他拿着三张一百分的试卷试图求得他们的关注，以往慈爱的父亲却直接把他甩到了沙发上，他忍不住痛呼出声，母亲急忙跑过来抱着他转头责怪父亲，两个人又开始新的一轮争吵。

    什么时候开始，他从掌上明珠变成了他们争吵的导火索？

    即便拿到了抚养权，疼爱他的母亲也放弃了他。

    他过上了大多数人艳羡的日子，一个人住在三室一厅大房子里，每个月会收到一笔来自父母不菲的生活费，保姆也会照顾他的日常生活。

    他以为他们的分开是他的错。

    所以他很努力，他比以前更积极参加学校的各种能参加的活动，拿到各种能拿到的奖项，考一个很好的成绩，打电话给父母，期望得到他们的表扬和关注，能来看一看他。

    他们电话里答应得很好，过几天变成手机上一条到账短信之后不了了之。

    好人缘好像也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学校的同学不知道怎么知道了他的故事，他们围起来嘲笑他是“没爸没妈的怪胎”，时不时作弄他，藏起他的作业、弄坏他的课本。

    多重打击之下，他变得自卑、敏感，情不自禁地讨好周围的人，觉得一切是不是都是自己的错。可是一昧的讨好只会让这一切变本加厉。

    六年级的时候，转学过来的唐洛音横空出世，像一个英雄一样把他保护在身后，左手扫把右手拖把打遍年级无敌手。

    后来的程飞迪才知道，那天他看见的冷战是因为母亲发现了父亲出轨，甚至后来发现父亲还有一个只比他小了六个月的弟弟。

    程飞迪后来见过那个弟弟，和他一样，长得很像他父亲，尤其是眼睛。是不是因为这样，母亲才会放弃把他带在身边。

    有次路过一个小学的时候，他看见一个眼熟的女人脸上满是熟悉的温柔笑意，蹲下身给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轻声说着什么，末了在她软嫩的脸上亲了一口，把她送到老师手上。

    他呆立在原地。

    他一直知道她是很好的母亲，因为这所有的关心、爱护和满到溢出来的爱意他也曾经体会过，他也有一个温暖开心的童年。

    他知道这些选择没有对错之分，他也不怪她的选择，但是他还是会忍不住期盼，忍不住奢望，有没有可能，母亲会发现在角落苟且求生的他，然后施舍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关心呢？

    至于父亲？离婚后的他早就离开了这座城市，手机上定时到账的数字代表他还在，只是到了后来，这串数字也变得时有时无。

    唐洛音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来自父母的缺失。她从小就很独立，胆子大能力强，父母工作忙没有很多时间管她，她就自己学习自己出去玩。

    有了程飞迪这个朋友之后她就经常跑到他家去，可以说，她在程飞迪家里的时间远比在自己家里要更久，现在在他家里还能找到不少唐洛音留下的痕迹。

    高中的时候唐洛音喜欢他的舍友，他还“主动”地出了不少力。

    说起唐洛音，程飞迪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了一丝笑容，他看着屏幕里专心听他说话的池封渡，稍微敛起笑意，“……有点无聊吧，你会不会不喜欢听？”

    “不会。”池封渡摇摇头，“只要是和你有关的，我都有兴趣。”

    程飞迪犹豫了一下，想问点什么，却也没有说出来。池封渡看出了他的迟疑，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

    程飞迪垂下眼睫，低声问，“你不会想问一下唐洛音吗？觉得我们走太近了什么的？”

    初高中的时候学校里经常会有这样的传闻，说他和唐洛音是一对，甚至高中唐洛音谈恋爱的时候不怀好意地说他舍友是小三。

    “这有什么好问的，我知道她是你的朋友不就够了吗？我还想谢谢她呢。”

    想谢谢她在这么艰难的时候，像个保护神一样出现在程飞迪身边。

    谢谢她作为程飞迪的朋友，陪伴他渡过了他敏感的年少时期。

    这样他才有机会和一个这么好的人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