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离婚之后，程飞迪每个假期都会分别在父母两个人的家里待一段时间。

    父亲家里还好，他们一家人好像都很陌生，他只是像一个客人一样去住一段时间，不会太过亲昵，也不会太过陌生，对他而言反倒是很舒服的尺度。

    离开的时候阿姨和弟弟会把送他到父亲的车上，父亲开车送他回去，而后银行卡里又会多出一笔钱。

    母亲则对他还是亲近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好像也放下了那段过去，偶尔会给他发去几条信息问候，来家里住的时候也会做一些他爱吃的菜。

    上了小学的妹妹也很喜欢他这个哥哥，每次总会缠着他讲故事，会问他平时看不懂的作业题，还会用攒下来的零花钱给他买礼物。

    但是叔叔好像不是很喜欢他，总是避而不见，不是加班就是出去和朋友喝茶，也有几次隐晦的暗示以后少来。

    尤其是……他们一家三口之间融洽和睦的家庭氛围总是不自觉地在他面前上演，他像是一个局外人一样融不进去，还像是一个觊觎财宝的小偷。

    在母亲家最后一个周末的下午，母亲在厨房忙碌，妹妹跟在旁边帮忙，程飞迪和叔叔坐在客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他的眼神落在母亲的背影上，思绪控制不住地飘远，很多年以前，他们一家三个人在厨房一起玩闹的画面似乎历历在目。

    叔叔放下手机，对程飞迪说，“小程，和叔叔去阳台吹吹风吧。”

    阳台有两个躺椅，这会都在阴影里晒不到太阳。

    叔叔从口袋里掏出烟，“介意吗？”

    程飞迪摇头后，他点燃烟猛吸一口，烟雾在阳台这个小地方弥漫。

    “小程今年多大了？”

    “21了。”

    叔叔看着远方，释然地笑了一下，“21了啊……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已经是个大人了，你好像大二了？是不是要开始准备考研什么了，还是你想毕业就出来找工作？”

    程飞迪听得出来叔叔有点言外之意，浅浅勾起嘴角，“您有什么事直说就好了，不需要拐弯抹角的。”

    “那叔叔就直说了。”男人猛吸了一口，还把自己呛到了， “你现在住的那套房子，在你成年的时候你爸妈已经转到了你的名下，你知道的。你妈妈现在也开始渐渐看开了之前的事，你妹妹也上学了……”

    “……可能以后，我们还是互不打扰比较好。”

    “你的生活费我们还是会继续打给你，包括你以后遇到什么问题，需要我们帮忙的也可以说，但是……还是不用再来家里了。”

    毕竟这也不是你的家。

    程飞迪猜到叔叔的未尽之意，顿了一下，起身回到房间，拿出一张银行卡递过去。

    “这几年打给我的钱都在这里了，大学之后我有在做兼职，没有动过卡里的钱，而且把之前的钱也都补上了。”

    高中毕业的暑假，他就开始在奶茶店打工攒生活费。他学习能力强，上了大学之后就靠着代写作业论文和写点小程序赚钱，不止局限于校内，偶尔也会在网上接单。

    有这个需求的人不少，他的质量又高价格也合理，口口相传下他除了日常开支之外也攒下一小笔钱。

    叔叔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迟迟没有接过那张卡，程飞迪见状把卡放在位置上，微微欠身，“这些年谢谢您。”

    叔叔立马站起身，“小程，我不是这个意思！小程……”

    程飞迪摇摇头，笑着说，“没关系，我都懂得。”

    父母都已经有了新的家庭，并且都十分幸福美满，他才是那个局外人，所以最好的做法就是两不打扰。

    吃完饭后，他拒绝了叔叔要送他回去的提议，自己拖着行李箱挤进了地铁。

    “咔哒”一声轻响，门锁被打开了。

    屋内漆黑一片，公共走廊的灯只照亮了玄关这一点小小的地方。

    一段时间没有住人的房子冷冷清清，路灯透过客厅的窗户照进屋子，还能看见空气中漂浮着的灰尘。

    毫无人气。

    程飞迪闭上眼背靠着大门，缓缓滑下坐到地上，“嘭”的一声行李箱被撞倒在地上。

    他掏出手机，找到池封渡的名字。

    电话被接起，他朝思暮想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还是他熟悉的笑容，“喂？”

    他没有开灯，黑漆漆的，半天没有回话池封渡有点着急，连问了好几声，“小哥哥？程飞迪？能听见吗？”

    程飞迪侧脸紧贴着手机，攫取上面那一点微弱的温度，他挣扎着想要开口，才发现自己早就流了满脸的泪水，声音沙哑。

    “池封渡……我好想你……”

    这几天两个人的交流频率下降了很多，程飞迪在自己母亲家里，不尴不尬地和他们生活了几天。

    池封渡有点担心，但是也没有想到那么多，毕竟都这么多年过去，他在父母那边一直是这么不亲不近地相处着。

    只是接上电话听见程飞迪的哭声的时候他就有点按捺不住了。

    电话那头的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翻来覆去地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好想你”、“其实这样也很好” 之类的话。

    池封渡心里揪起来一块，哪怕他恨不得闯进屏幕里好好安慰他，现在能做的也就是稳定他的情绪。

    他耐心地哄着程飞迪，哄着他回到房间的床上躺下。

    后来稍微稳定一点情绪的程飞迪抽噎着说出来刚刚发生的事，他的声音又轻又低，可能是因为哭完了嗓子还有些黏糊，听不清楚。

    池封渡也没有太在意他说了什么，只是渐渐听着他逐渐停止哭泣，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却还是带着哭腔，听见他无意识地喃喃，“好想抱抱你……”

    之后便是一阵悠长平缓地呼吸，程飞迪哭累了睡过去了。

    房间没有开灯，还拉上了窗帘，只能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起伏人影，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盖上被子，会不会着凉。

    而且今天哭得这么惨，明天起来会很难受吧。

    池封渡也不舍得挂掉视频，开了扬声器，手上打开订票软件看最快的飞机是哪一班，忙活一通后，池封渡打算简单地睡一会，第二天早上还要起来赶飞机。

    担心程飞迪晚上会不会有什么事，池封渡就把手机放在床头，听着他绵长的呼吸声缓缓入睡。

    可能是因为心里一直记挂着事，睡得也不是很安稳，池封渡总是睡一半就惊醒，接连几次后他看了眼时间，也不打算继续睡了，翻身起床收拾。

    时针和分针在墙上的时钟里奋力奔跑，接近池封渡出门的时间点的时候，床上的手机传来电话挂断的“嘟”声。

    他快步走过去，拿起像烙铁一样发烫的手机，上面显示“聊天时长08:14:56”。

    池封渡发了一条消息，“醒了吗？身上有什么难受的地方吗？去吃个早餐吧。”

    直到他出门程飞迪都没有消息显示，池封渡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可能是因为他那边手机没电关机了，“如果醒了就给我发条短信报个平安吧。”

    池封渡的机票是早上九点的飞机，调成飞行模式之前手机还是没有收到消息。

    他知道程飞迪的家在哪个小区，但是他不确定具体门牌号，贸然上门也不是很礼貌，提前在APP上订了一个附近的酒店。

    程飞迪早上九点多的时候就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昨晚睡前没有拉窗帘，早上的阳光太过刺眼，他抱着被子在床上不愿意起来。

    昨晚哭得太狠，他的眼睛到现在都是肿的，挣不太开，眼球也有点干涩，转动都显得有些艰难。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由内而外的疲劳感，让人只想重新闭上眼睛好好休息。

    他只觉得头有点晕还有点疼，身体很想重新闭上眼睛陷入睡眠，可是屋外的阳光实在是太过明媚，他也不愿意下床去拉窗帘。

    程飞迪背对着窗户，闭上眼假寐。

    明明他早就知道他在哪边都不是一个受欢迎的状态，昨天叔叔说的话也是一个理所应当的结果，他知道叔叔的态度，可是情绪还是出乎意料地崩溃了

    明明是一个既定的结果，只是扯下遮羞布之后为什么会变得这么不堪？

    委屈把他从头浇到脚，他像泡在一个深不见底也望不见顶的深池里，窒息的酸胀感从心脏里冒出来，有一只手紧紧地捏着他的心脏，眼泪决堤。

    在那一刻，他心里唯一想到的人是池封渡。

    或许现在只有他不会抛下他了对吧？

    程飞迪的眼睛紧紧闭着，光是回想，那股情绪似乎又要卷土重来，眼泪在眼眶重新积蓄。

    好一会儿才想起什么，程飞迪猛地从床上坐起，掀开被子枕头找自己的手机。按了半天开机键手机还是黑屏，他又急急忙忙地跳下床去找充电线。

    屏幕只在接通电源那一刻亮了一下，随后又黑下来，他蹲在那耐心地抱着手机等。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手机终于可以正常开机了。

    微信刷新的速度还是一如既往的缓慢，直到那个熟悉的置顶聊天框刷出一个带数字的红点时，程飞迪终于放下心来，一屁股摔坐在地上，才意识到自己的腿已经蹲麻了。

    最上面一条未读显示，“聊天时长08:14:56”。

    程飞迪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