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时节，雨水总是不停歇的。

    今夜更甚，骇人的闪电划破黑云，将半开着的龙王庙照亮了一瞬，两扇朱红色木门斑驳破旧，左侧还剩个金漆兽面锡环。

    雷声轰隆作响，似要将天劈开个窟窿来，细细听着，雨声中竟夹杂着女子的呜咽，含糊不清、断断续续的哭声。

    电光晃动，照得一抹月白衣角，女子裙钗凌乱，全身被粗麻绳捆紧，双手死死缠住，她挣扎许久，除了将自己的手腕磨得通红，没有半点作用。

    凝脂般的小脸惊得煞白，口中塞着厚厚的白锦帕，年岁不大，倒也看得出长相十分标致。

    “谁叫你得罪了不该得罪之人呢？”

    “啧啧啧，可惜了，小美人儿今日就要殒命在这破庙里喽！”刀疤男擦拭着生锈的大刀，刀面之中映得他的面目越发狰狞。

    沈听瑶抬起泛着清泪的脸庞，额头的乌发已然凌乱，湿漉漉的杏眸配上双颊两侧垂落的鬓发，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她身子单薄，但她惯会利用这张脸，她靠这张脸讨得父亲的宠爱。如今，她也能故技重施，引得刀疤男片刻的动容。

    是的，只需要片刻就好。

    刀疤男目光在她身上流转，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他提了提裤子，一把扯掉沈听瑶口中的布团，粗粝的手指摩挲在她充血殷红的唇瓣上。

    喉间越发干涩，更要命的是，他听见女子软得不像话的声音，“大哥哥，帮我解开绳索吧，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她眼睫沾着泪珠，湿哒哒的，像被暴雨打湿的娇花，让人忍不住怜惜。

    “小狐狸精！”

    刀疤男低骂一声，手中的大刀“哐当”一声抛到角落。

    他脸上的疤痕抖动起来，邪笑着割开她手腕的绳索，随意将小刀放下，一圈圈扯开她身上的束缚。

    “嘿嘿嘿，既如此，先给哥快活快活！”沈听瑶眼底的恶心一闪而过，转而媚眼含丝，眼疾手快抓起地上的小刀藏在袖中，笑盈盈道:“大哥哥靠近一点呀。”

    刀疤男粗粝的大手落在她的衣襟上，沈听瑶脸上的笑意凝固，指尖在他脖颈处跳动的脉搏上划过，衣衫被剥开，尖刀狠厉地插进去，转了一圈。

    滚热的血溅了她一脸，她的小腹被人重重踹上，随即砸落在墙边。

    “臭娘们！”

    刀疤男瞳孔猛然放大，捂住喷涌着鲜血的伤口，朝门边爬去。

    沈听瑶随意擦去脸颊的血，拾起角落的长刀，面无表情地举起再次扎进他的后背，贯穿胸口。

    今夜的雨声越发大了，雨水渐渐将她全身的血渍都冲刷干净，可这双手啊，已经不干净了。

    沈听瑶失神地望着苍穹边那轮孤月，清月明澈，倒显得她这一世越发灰暗。今夜本该是她死于非命的日子，作为恶毒女配应得的报应。

    这是她穿进书中当恶毒女配的第十年。

    刚穿进这本书的时候，她只有六岁。原书是常见的真假千金剧本，沈听瑶虽是沈家嫡出二小姐，却被继室何媚调换身份。

    而假千金便是女主沈柔，虽然生母何媚品行不佳，但沈柔从小被疼爱孙女的老夫人养在膝下，没有沾染何媚半分脾性。

    沈听瑶就没那么幸运了，被当作弃子养在乡下九年，受尽欺辱。只有在沈府给养父母送银子的时候，她才能少做些活儿。

    因此，她把财富和权力看得尤为重要，只有成为最高贵的人，才不会被别人踩在脚底。

    在她穿来的第三年，因算命先生算出沈家一女天生凤命，可助沈父官运通达。她才被从未见过面的父亲接回了沈家。

    原书中自然是女主身负凤命，若被沈家知晓天生凤命的不是她，她就会立刻被沈家抛弃，回到那对吸血的养父母身边。

    她试过告诉沈家换子真相，可剧情之外的言行有限制，她说不出半个字。而她的生母沈芷微，也在她回府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因病去世。

    恶毒女配人设随之觉醒，她为了留在沈家，与反派合作偷走女主的凤命。女主因为失去凤命，与太子姬恒情路坎坷，再加上恶毒女配的作妖，经历万难才登上皇后之位，有情人终成眷属。

    至于她，一个坏事做尽的恶毒女配，在故事的结局必然要接受惩罚。

    走了不到半里路，沈听瑶猛然想起留在龙王庙的尸体，应该及时处理才是，若是被主角发现她背了人命，定要抓她入狱。

    说来，她当恶毒女配多年，也就行为恶劣了些，喜欢跟女主抢男人而已。即便是被人设约束走重要剧情的时候，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作者却要给她一个被人凌辱至死的结局。

    沈听瑶不愿赴死，她还想活下去，穿书前她就已经活得很艰难了，身患绝症，几乎耗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她不愿再拖累父母，选择放弃治疗。

    之后，她便来到了这里，重新有了健康的身体，所以无论主线剧情要她做什么，她都会去做，只要能活下来。

    若剧情非要她死，她也要想方设法活。

    “沈听瑶，你倒是令我意外。”

    一道空灵的声音打破空寂，沈听瑶立刻拔出腰间的短刀，四下环顾。若是新皇姬恒，必定会带护卫过来，周遭寂静无声，不会是姬恒。

    那声音再次响起:“不必担心，我不属于这里，也不会将你要隐瞒的事告知别人。”

    “你不是人？”沈听瑶悉知这里有非人族的存在，她曾经也遇到过一只漂亮至极的鲛人，她想过要留下他，可这里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她的。

    “你可以叫我空间主神。你私自逃出空间规则，需要重新走回正轨，这个世界才算是真正的完结。”

    “所以就是你掌管着剧情的发展，可如今主角的故事已经结束，我为何非死不可？”

    沈听瑶的血肉几乎都要嵌进短刀中，她的身子微微发抖，湿透的发丝不断滴落着水珠，没人在意她的狼狈，雨水也在奚落她似的，变得愈发大。

    “因为你杀了鲁贵，原本的轨道是鲁贵将你害死，随后找雇主讨要报酬，发现雇主竟是皇后之母何媚，便狮子大开口要黄金万两。”

    “而虞国刚易旧立新，国库亏空，何媚本也视财如命，只给了他约定的五百两银子。鲁贵不甘，于游湖之日挟持何媚，最终两人一齐坠入云梦泽中。”

    沈听瑶听得发笑，“女主丧母这段剧情也太不走心了吧？”为了点钱，白送一条命。可自己这女配又何尝不是呢？为了姬恒那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落得这步田地。

    “这段剧情因你而间断，需得由你补上。”它停顿片刻，道:“待故事终结，你也就不受我管束了，我可以送你回去你原来生活的地方。”

    “我并不想回去。”那副孱弱的身子，回去了也无济于事。

    “我知晓你原身病危，不过这副身体也是你的，你可以用它继续生活。”

    “什么意思？”沈听瑶怔楞半晌，起初以为是自己抢占了原主的身体，害得她魂无归处，原来竟是她自己的身体，可缘由呢？

    空间主神轻咳两声，并不接话，“你只需按我说的做便可。”

    “其他的，你不需要知道。”

    破坏女主本该幸福美满的家，要听他的话吗？当然，她已经背了一条人命，已经不在乎多一条了。

    何况，何媚本就欠她沈家一条命。更不用说这是既定的故事，即便没有她，那个所谓的空间主神也会找别人来做这件事。

    沈听瑶回到龙王庙躲雨，鲁贵的尸体却不见了，血迹也全无，应当是那位空间主神做的。她在庙里找了些干柴火和打火石，生起火堆。

    她将冻得发紫的手伸到火堆前，“呼，总算暖和了些。”不过身上的衣服还滴着水，需得尽快换下来烤干。

    沈听瑶回想着空间主神的话，回家……她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想过了。或者说不敢想，且不说她本身命短，她在这里都已经数着日子过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回去的可能。

    如果她真的回去了，现实世界还是她离开的时候吗？爸爸妈妈还能认出她吗？

    她隐隐期待着，全然没注意到身后的视线，那是一双如深海般湛蓝的竖瞳。

    雨声渐弱，积雨顺着屋檐滴落，发出有节奏的韵律，沈听瑶披着烤暖的裙裳，靠墙睡去。

    这一觉睡得意外地安宁，她还梦到了许久没见过的家。她一进门便看到爸妈摆了满桌的饭菜，笑着朝着她招手。

    妈妈给她盛出热腾腾的饭，用的还是那个她儿时自己在窑坊捏的瓷碗，爸爸见她愣在原地，拿筷子给她夹了一颗四喜丸子，“瑶瑶，傻愣在那干嘛呢，快进来吃饭呀！”

    妈妈也笑道:“都是你爱吃的菜，不吃就凉了。”真是，许久没感受过家了……

    多年的身不由己，言不由衷，她像是苍茫天地间一尾飘荡的芦苇，无人可依，她真的很想念家，很想很想。

    雨水洗涤后，云梦泽岸边的垂柳长势愈发喜人，绿丝垂落湖中，泛起一圈圈涟漪。往日嬉戏的鸟雀不敢停落，因为两艘皇家游船停靠在岸边，身着华服锦袍的达官贵人陆续登船。

    沈听瑶用身上仅剩的银钱买了身宫缎素雪烟裙，虽不如皇室华贵，但勉强也能扮作官家女眷混进去。

    新皇姬恒与女主沈柔携手同游，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确实是令人艳羡。

    沈听瑶也只是匆匆一瞥，倒也不怕被他们认出来，如今鲁贵尸体烟消云散，她无法被人扣上罪名。

    再者，沈府本就是她家的。表面风光，官居三品的父亲沈青平也不过是入赘沈家，母亲死后，他才真正掌权。

    算命先生说的不对，凤命只是让沈青平多了个国丈的头衔，若不是靠沈家的家业，他未必能走到今天的位置。

    沈芷微当真死于喘疾吗？非也。

    沈听瑶也是后来才察觉的，起初何媚本不能入府，也是母亲大度，才有了姨娘的名分。说是感激母亲，每日亲自为她熬煮治疗喘疾的药。

    不谙世事的高门贵女，哪里会知道世上还有恩将仇报的道理，微量的毒药无色无味，日积月累蚕食着她的身体。

    这样看来，女主丧母的故事线牵扯上她，也不无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