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堂兄？
凌家在洛阳只有燕王一支，其他族人住在凉州和河州。
她听漱玉提过一嘴，燕王这支和大房都在凉州带兵，三房在河州经商。
“柔然质子要来洛阳，由凌钰护送。”
信上是这么讲的。
这封信要经多人的手，中途必然会被某个人拆开，不便说得太仔细。
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其中的含义。
明面是保护柔然质子的安危，护送他去洛阳，实则是由凌钰监视，提防他有不臣之心。
写这封信时已经凌钰过了壶关，算上中途需要的时间，再过个三五日，他们就该到洛阳边界了。
许久不见的侄子要来，燕王脸上也露出笑意。
在凌铎成婚之后，燕王府上上下下又忙碌起来，预备着迎接凌钰。
“你堂兄……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苏折檀没见过凌钰，但她早有耳闻。
“为什么问我？”
“他是你堂兄啊！你不是说，你跟他一起长大？”
凌钧年纪太小了，讲不出什么来。燕王和燕王妃是长辈，苏折檀不敢打扰他们。
只有凌铎，和凌钰相处久，也是这个家里她最熟悉的人，她才好意思开口。
打听下亲戚是没什么，可他妻子满脸期待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从苏折檀进燕王府的门，就没见过她对家里哪个人抱有如此强烈的好奇心。
“活人。”凌铎答。
苏折檀不满：“又敷衍我。”
“你打听他做什么？”
“你堂兄要来，我要是什么都不懂，不是会闹笑话吗？”
骗人。
凌铎在心里默默戳穿了妻子的谎言。
两眼放光的模样哪里像是期待亲戚上门，倒像是……
凌铎一悚。
“你不肯说就算了。”苏折檀失望，作势要离开。
“等等。”凌铎挡在她身前，“我没说不告诉你。”
那双眼又亮了起来。
“但是——”
话锋一转。
“你得先告诉我，为什么非要打听他？”
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苏折檀压根儿没见过凌钰，但凌钰太出名了。
凉州与边塞接壤，边境百姓常常遭到骚扰。
凌钰点了三十轻骑，趁着夜色，敌人不备，将蛮人打退。
蛮人狼狈逃窜，凌钰带人从临羌追到吐谷浑城外。
至此，凌钰在凉州便出了名。
凌铎面无表情地听她说完。
的确是凌钰做过的事。
瞒着家里人偷偷干的，回来就被伯父狠狠教训了一顿。
凌铎那会儿也就跟凌钧差不多大。
堂兄不见了，还少了三十轻骑兵，伯父伯母又急又气。
他父亲安排人去寻堂兄，母亲安慰掉眼泪的伯母。
过了小半个月，听小厮说堂兄回家了，凌铎一下课就往家里赶。还没进家门，大门里面窜出来个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堂兄。
伯父拿着鸡毛掸子在后面追，凌钰上蹿下跳地躲，凌家宅子闹得鸡飞狗跳。
当然，这些都是只有凌家人才知道的秘辛。
凉州百姓们只知道凌钰小将军帮他们打跑了讨厌的蛮人，很长一段时间，蛮人都不敢随意来侵扰他们。
苏折檀说着什么“一人一骑”“纵马驰骋”“长刀出鞘”，凌铎眉头越拧越深。
“泱泱。”
他终于忍不住打断了苏折檀的话。
“你从哪里听来的？”
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细节多得有点吓人，好像亲眼见过似的。
苏折檀睁大眼睛：“我听茶馆说书先生讲的呀！”
这可是温县茶馆里最受欢迎的故事！
大人们要听凌钰如何打退蛮夷，还边塞百姓宁静生活。小孩子们缠着说书先生多说几遍，凌钰小将军如何英姿飒爽地斩下敌人头颅，银鞍白马，红袍飞扬。
经过这些年的口口相传，再被说书先生添油加醋一番，等传到苏折檀耳朵里，已经不知道是什么版本了。
凌铎怀疑某些版本的故事里，凌钰已经是二郎神在人间的化身了。
“他不可能一人一骑就把一百来人打得落花流水。”
“也没有什么异族公主对他一见倾心。”
凌铎冷酷地揭穿说书先生的谎言，还原了真相。
苏折檀眨眨眼，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没你想得那么出神入化。”凌铎冷淡道。
他的妻子围着他转，就是为了打听个与她不相关的男人。
凌铎颇有些不是滋味。
-
几日后，凌钰和柔然质子一行人抵达洛阳。
“凌某就送到这了。”
大太监奉命出来迎接柔然质子，办事滴水不漏。
“凌将军路途劳顿，陛下已命人备了酒菜，不如先歇一歇吧。”
凌铎温言谢绝：“多谢陛下的好意，凌某还有要事在身，就不留下了。”
边上的柔然质子冷冷嗤了一声。
凌钰没将他的挑衅放在眼里，与大太监告了辞，翻身上马。
还有什么要事比得上他去叔父府上。
凌钰行至燕王府门口，已有人候着了。
听到马蹄声愈来愈近，就忙着让人去里边儿传信。
“堂兄来了！”凌钧先跑出去，正好看到凌钰停在大门口。
他下马，缰绳交给侍从。
“堂兄！”
凌钰揉揉他的脑袋：“好小子，都长这么高了？”
凌钧跟他炫耀：“我已经能自己上马了！”
上次见到堂兄凌钰，凌钧还小小一只。
想骑马，上不去，急得团团转。侍从不会骑术，怕贸然行事会伤到凌家小公子。
有个人过来把他拎上马，凌钧至此就对这位好心的堂兄有了深刻印象。
除了凌钧期待堂兄的到来，燕王和燕王妃也大清早就等着了。
自从凌钰的父母去了，燕王妃就拿他当自己儿子看待。
她也想让凌钰一起搬来洛阳，凌钰拒绝了。
他不想离开有父母居住痕迹的地方，一个人带着凌家属从留在凉州。
“叔父，婶婶。”凌钰快步上前，向两位长辈作揖。
寒暄几句，终于轮到凌铎。
苏折檀站在凌铎身边，他能感受到，妻子抓着他手臂的力气越来越大。
……见个亲戚，有这么紧张？
“堂兄。”凌铎言简意赅。
凌钰笑着拍拍他的肩：“几年没见，话更少了啊。”
他看向凌铎身边的女郎：“听闻启明娶妻，我远在凉州，疏于问候，弟妹莫怪。”
苏折檀摇摇头，唇角忍不住上扬。
他虽是凌铎堂兄，还有一起长大的情分，两人气质却不一样。
凌钰面容清俊，举止文雅。
若是腰间没有佩刀，苏折檀都猜不出他是个武将，更难想象他当年是如何年少轻狂，能追到吐谷浑城，在蛮人的都城外高声挑衅。
得知他拒了宫里宴请，燕王妃蹙眉：“被陛下知道了不大好吧。”
“无妨。”凌钰没放在心上，“大太监没拦，自是知道我急着来见叔父和婶婶。”
厨房准备好了丰盛的饭菜，燕王妃还记得凌钰爱吃什么，上菜时挑了几道摆在凌钰面前。
凌钰此行是护送柔然质子来洛阳，话题自然落到了柔然质子身上。
“质子名为鹿圭，是柔然可汗郁久闾氏的小儿子。”
燕王和凌铎都摇了摇头。
对这名字没什么印象。
郁久闾可汗家里烂摊子一堆收拾不完，外人也没兴趣细究他家私事。随便猜猜也能知道，多半是王室内部扯头花没扯赢被赶出来了。
体面点的说法，就是送来洛阳做质子。
凌钰一路上与鹿圭有不少接触，看得出他不是很甘心来到洛阳。一路上被凌钰抓到好几次，他想买通兵卒给柔然传信。
过了凉州，离洛阳越来越近，鹿圭出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现状，才老实许多。
“他还记得你的名字。”凌钰对凌铎说道。
凌铎愣了下：“我？”
他是真不记得有这号人。
“是么？要不你再想想？”
“真不记得。”凌铎确信自己的记性没出错。
凌铎在凉州时，是随着父兄一块儿击溃过柔然部族。
但算算年纪，凌铎那时候也就刚被允许上战场不久，鹿圭还比他小两岁，就算在柔然也没法出战。
他怎么可能跟鹿圭打过交道。
吃得差不多，燕王和燕王妃便离开。
给许久不见的兄弟俩腾点空间。
凌钰拿起酒壶，给凌铎斟上酒。
酒壶靠近苏折檀那边，被凌铎挡住。
“她不喝酒。”凌铎提醒。
苏折檀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就喝醉了一次，掉进河里，对此还心有余悸。
“是太久没见过面，竟不知道启明的性子转变如此之大。”凌钰揶揄，“娶了妻，果然会心疼人了。”
凌铎怼他：“太久不见，你也学会胡说八道了。”
“听说启明成亲，我还以为是在做梦。”
“不是谁都像你一样，二十好几还没娶妻生子的。”
没了长辈在，他们逐渐恢复从前的相处模式。
苏折檀隐隐从他们的对话中窥得几分过去的意气风发。
“不知道弟妹怎么忍得了你的脾气。”
提到她，苏折檀有些懵。
两人都望向她，苏折檀预感这话茬她真得接了。
“他、他对我挺好的呀。”苏折檀憋出来一句，“……没什么脾气。”
像是要验证这句话，苏折檀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一热，伸手捏了捏凌铎的脸。
凌铎僵了片刻，掌心覆上她的手背。
-
凌钰算是带着要事来洛阳的，自然有使者的住处。
但燕王妃盛情难却，凌钰还是没能拒绝婶婶的一番好意，暂时在燕王府留宿了。
苏折檀和凌铎缓步廊下。
“我不是故意要捏你脸的。”苏折檀为刚才脑子一热道歉。
凌铎默不作声，被苏折檀当作在生气。
“你不是说在别人面前要装作感情好……”苏折檀声音越来越小，“要不……也让你捏回来好了。”
凌铎停下脚步。
“你说的。”
苏折檀仰起脸：“什么？”
她后半句很小声，几乎是自言自语了。
这也能听到吗？
苏折檀还在疑惑，脸颊一痛。
凌铎捏了捏，似是还不够，又揉了两下。
“扯平了。”
他个子高，又走在前面，苏折檀没看到他勾起唇角，无声地笑了笑。
-
柔然质子抵达洛阳的消息传开，紧接着就是宫中要为质子接风洗尘。
燕王府也在名单上。
苏折檀猝不及防得知她要以世子夫人的身份进宫。
“夫人，天气……没那么热吧？”
消息传达到现在，也不过半个时辰，漱玉眼睁睁看着她喝完了三盏茶。
屋子里的冰还没化完，凉风习习。
也不至于热得渴成这样吧？
能博得燕王和燕王妃的喜爱，苏折檀自觉已是她的极限。
进宫赴宴，那不得见着一堆贵人。
“您也是燕王府的世子夫人，不会有人敢为难您的。”漱玉开解她。
燕王府在洛阳城是什么名头，怎么可能有人上赶着找麻烦。
而且洛阳贵妇人的圈子里也听说了，燕王妃对苏小娘子很满意。
待更换茶水的女使出去，漱玉附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容奴婢大逆不道一句，您是世子夫人，世子是陛下看着长大的，那和儿媳妇有什么区别？”
苏折檀忍不住一口茶水喷出来，飞快地擦去衣裙上的水渍。
“不行不行，这实在太大逆不道了，以后可不能再说。”
不论她怎么想，这宫宴都非去不可。
凌铎对这类场合不陌生，一早就收拾好自己，等着苏折檀梳妆完毕。
她瞧着比回门那天还紧张。
马车停在宫门外，女官和小黄门们候在一边，等着迎接诸位宾客。
一下马车，苏折檀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
“不必理会他们。”凌铎低声道。
如他所言，那些人只是打量她，似是有人想搭话，但又被旁边的人扯了扯袖子，提醒她别去招惹燕王府小世子。
“让孤看看，这是谁大驾光临？”
苏折檀循声回头。
尉迟昀只是来跟凌铎打个招呼，顺便见见那位被好兄弟“金屋藏娇”的女郎。
看清苏折檀的容貌，尉迟昀先愣住。
乍一眼望去，苏折檀的眉眼似曾相识。
尉迟昀和凌铎不同，他是当朝太子，不可避免会接触到一些世家女郎。
因此他看到苏折檀的第一眼，疑心是不是她长得和某位世家女郎有些像，才让他有种熟悉感。
但很快尉迟昀就排除了这种可能性。
她不像尉迟昀认识的任何一位世家女郎。
这份熟悉感又是从何而来？
苏折檀被他盯着，不知道他是谁，只能从那人的衣着来分辨身份。
还没等尉迟昀细细思索完，视线被另一人遮挡。
一下子把苏折檀挡的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
“怎的，最近又惹了太子妃不快，被赶出东宫了？”凌铎语气冷冰冰的，“不去跟太子妃认错，盯着我夫人做什么？”
苏折檀踮起脚尖，越过凌铎肩头，看向那人。
原来是太子。
凌铎很晚回来的那天，好像就是去见了太子。
“看也看不得，你把人藏起来算了。”尉迟昀被他话语中的酸味儿呛到。
“启明，你挡着我了。”苏折檀拽拽他的衣袖。
凌铎语噎，慢慢让开。
苏折檀这才看清了来人。
太子身形清瘦，面上如云雾似的笼着一层淡淡的病气。
太子旁边那位温柔的女郎，应当就是凌铎提到的“太子妃”。
两人呛来呛去，太子妃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应当是知道他们的关系。
太子妃微微颔首，拉过苏折檀的手。
她是个很和善的人，发觉苏折檀的忐忑，柔声安慰她。
苏折檀逐渐放松下来，能和太子妃聊上几句。
走到一处假山附近，太子妃忽然缄口，对苏折檀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安静下来，苏折檀听到有女郎的抱怨声。
“你看见那柔然质子没？他知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还敢给我摆脸色！”
“哼，今天父皇要给他接风洗尘，先让他出出风头，等过几天有他好看的！”
断断续续间杂着女使的安慰：“公主消消气，为了个质子气坏身子，不值得的。”
苏折檀诧异。
是哪位金枝玉叶，在后苑里大发脾气？
“柔然质子，和公主有什么关系？”苏折檀不解。
太子妃笑容渐淡，语气中不由得带上几分冷意。
“伏皇后的掌上明珠，自然是忍不了让一个异族质子做驸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