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鱼精槲叶已经伏地拜见，蛇尾的禁锢却是一动也不动。狐狸白末望着屋内半空中的人鱼将军，她面容冷峻，身姿挺拔，威严尽显，瀑布般的长发平添几分英武之色，一时不禁有些恍惚。

    他喃喃道：“还不如叫我白馍馍呢……”

    “妖狐白末！你在嘟囔什么？”

    感受到脑袋上方来自人鱼将军的凌厉视线，白末赶紧说道：“回禀鱼姬大人，小狐说……小狐还是喜欢被您戏称一声……‘狐仙’呢。”

    他又偷偷看了看人鱼将军的冷峻神色，接着大声道：“小狐惭愧，此前因做错事，被罚关了百年禁闭，之后忙于父兄王族之务，不知鱼姬大人在找小狐……不过鱼姬大人找小狐因为何事？何不差人到妖界通传一声？小狐虽远必赴。”

    人鱼将军鱼姬沉默了片刻，脑袋里闪过一些关于过去的回忆画面，从妖灵二界言善到妖灵二界交恶，从昔日好友共游到独自在妖界边界苦等……

    一切皆与她和眼前的妖狐白末有关。

    鱼姬沉了脸色。

    “如此说来，本将军不该贸然派人绑了你亲自来见……倒是我有失妥当了？”

    “是有些……”白狐狸白末正应和着，然而看到鱼姬周身溢出的杀气，又立刻紧张改口道，“不不不，小狐绝非此意！鱼姬大人四处寻不到小狐，情急之下想出此策，实属英明决断！”

    鱼姬却未予理会，转而对槲叶招手道：“起来。”

    槲叶抬起头，看向鱼姬喊了声“将军”，便听鱼姬说道：“一直以来，你念想着回往妖界看望族人，我曾告诉你需等待时机，如今时机便已经是了，今日你便启程，随这位白狐殿下共回妖界吧。白末——你可答应？”

    槲叶等着白狐狸白末的回话，白狐狸白末忙点头道：“不敢有负鱼姬将军之托！”

    鱼姬将军听到此言，却皱眉对白狐狸白末怒目而视，重复道：“你只是不敢有负本将军之托？”

    白末再次忙向鱼姬低头礼拜，并改口道：“非也非也！将军放心！小狐定不负鱼姬将军之托！”

    槲叶大喜，伏在地面上诚恳地向鱼姬道谢。久无声响，待他们抬头去看，鱼姬却早已离开此地了。

    槲叶松开缠绕着白末的一圈圈尾巴，因为此前吸收了白末妖血的力量，她的体内妖力变得安分了许多。她重新变换了形态：墨绿浓叶一般的液体又如布满纹路的软甲一般，从后肩环绕过她的两侧腰身覆盖到她的前胸，露出她的面部、脖子、肩膀、胳膊、手和腹部，接着是长约半丈的蛇尾，至尾部愈来愈细，末稍确却是尾鳍的样子。

    白末脱离禁锢立刻松了口气。槲叶从屋内找了根发簪，挽了个发髻将头发盘起，露出了她一张柔媚的鹅蛋脸，还有两颗长度有点过分的虎牙。

    她一双大眼睛看向白末，见白末正凝视她额头上的蛇鱼妖精符号，对她说了句：“此印记……还挺特别。”

    槲叶笑了笑问道：“白狐殿下，现在您要回往妖界去了吗？槲叶能跟您一起回妖界去了吗？”

    白末回神，思索片刻，点点头答道：“从此处往西有乌喀特谷界口，但地势险要，恐怕我们两个要走上很久，从此处往北有大鲜黑山界口，但天寒地冻……你能受得住吗？”

    “想来殿下着急回界，不宜耽搁，槲叶跟随殿下，走近路即可。”

    白末往窗户外面的远处瞧了瞧，按照这座城市中的男子样貌打扮了一下，又施法给槲叶的尾巴变成双腿，两人整装完毕，便出发了。

    白末在槲叶的保护下，从琴港下水走水路，待快游到唐港的时候，遇到人类的紫玉项链压制，不得动弹，幸有槲叶水下泡泡保护，待压制解除，两人探出头来遇见闻霜月，最后被闻霜月赠了一些晶石，连带一程远路。

    槲叶不解地问白末道：“白末殿下，那位大人为什么要把我们推到西北方向来？”

    “许是……她以为我会和你直接飞过去，从西北再到东北没有高山阻碍，更容易飞一些。”

    “那我们现在只能翻过一座座山丘了吗？”

    “无妨！若没有你同路帮忙施法，我也并不打算走刚才行程更快的水路。”

    “那白末殿下，您可知那位大人是何方神圣？这些晶石又有何作用？”

    “本狐也未曾见识得过这些，不过可以知晓那位大人的气息，并不寓于我所见之界，……许是某位天族仙人吧。如那位大人所言，既然给了我们这些晶石，想必自有用到之时，先收着吧。”

    槲叶想到什么，笑出声来，说道：“殿下谦逊了，您可是曾被关百年禁闭，却还能立刻分辨得出天族仙人之身份，可见殿下您终是多有见识的呢。”

    白末无奈地瞥了一眼蛇鱼精槲叶，见她眼角的笑意如树上的桃花瓣落在水面上，似是要惊起一圈渲染放大的窃笑的群声。一张稚嫩的脸庞浮现在他的眼前，露出懵懂却严肃的表情……他不禁晃了晃脑袋，试图赶走那个影子。

    蛇鱼精槲叶没有看到白末的动作，继续说道：“白狐殿下，其实我家姑娘曾经给你传过信儿，但是从来没有收到过回音。”

    白末微微怔愣，半晌，槲叶才听他有些低低的声音说道：“……当年妖灵二界王族，因我与鱼姬之事交恶，看来父王他们并不想我与鱼姬继续来往。”

    “为什么呢？”

    “当年妖界之主还是蛇王一族，蛇王不喜灵界，偏爱魔族，所以与灵界交涉皆由我父狐王代办。我跟随父王前往灵界，宴谈两界盟友之事，认识了你家姑娘。幸得我与你家姑娘的情谊，被妖灵二界视作交好之征。”

    “那妖灵二界又为什么因你们而交恶呢？”

    “彼时我尚且年幼，不知两人之关系若被视作两界之交谊，会有何意义。但听你家姑娘每天一口一个白狐哥哥，我可是开心认识了这么个妹妹，经常带她出去玩儿。有一次，我们去了人界，遇上了一场战争，我尽力护住了她，却因为喂她吃的丹药出了差错，害她灵丹受损……”

    “……此后白狐殿下便被罚关了百年禁闭吧……不过人界的什么战争影响竟然这么厉害？”

    “不是人界的，是天魔大战。”

    槲叶一惊，喃喃道：“天魔大战……”

    “我很担心她，一直盼着禁闭快点结束好去看看她，有一天，我的兄长告诉我鱼姬康复了，她不但好了，而且功力大增，境界稳步高升，已是整片海域的巡察大将。”

    “我家姑娘向来厉害！”

    “反观我呢，也帮不上你家姑娘什么了，出了禁闭就被父兄带去训练，后来妖界政权更迭，蛇王下台，我父狐王成为新任妖界之主，事务繁忙，如今正是急才之时，我几乎不曾出过妖界。”

    听到这些，蛇鱼精槲叶观察了白狐狸白末的神情好一会儿，终于说道：“殿下……你有你的理由，我家姑娘也有我家姑娘的理由，我知道光是为了修复灵丹，我家姑娘就吃了很多苦……而且我不喜欢那位大人为我家姑娘修复灵丹的治疗方法。”

    “什么方法？”

    “我也不清楚……反正看着就疼！”

    “……”

    “妖王狐上任，那殿下和我家姑娘的误会是不是就能在两界之间解开了？”

    白末已然在槲叶面前放下架子，笑道：“……这会儿你倒关心上了，刚才你家姑娘在场时，怎的不见你解释传信儿的事儿？”

    “我家姑娘不喜他人多嘴。”

    “你很懂你家姑娘啊。”

    “那当然，很久很久以前我就跟着我家姑娘了。”

    白末陷入沉思，他想：很久以前是多久？……至少不是在他与鱼姬二人分道扬镳之前，他并不记得鱼姬身边有槲叶这条蛇鱼精，而且这条蛇鱼精还是个妖族。

    “你是怎样认识你家姑娘的呢？”

    “我……我记不清了……”

    白末有些气恼，斥道：“你到底有没有认真照顾过你家姑娘？问本狐一堆为什么，问你却就告诉本狐你记不清了？”

    “我……我家姑娘经历过的事我都知道，但那么多事，那么久远，不重要的自然就忘了……只记得我是被我家姑娘救回去的……但因为什么却是忘记了……”

    白狐狸白末不禁对这条蛇鱼精的话以及她的身份感到怀疑，但鱼姬将军确实已经见过面，还托他将这条蛇鱼精槲叶带回妖界家中去……

    一狐一鱼一路边聊边翻山越岭，很快就到了大鲜黑山界口附近。白末索性先不管槲叶的身份之事，只管完成鱼姬所托之事。他一身厚实的狐狸皮毛在法术加持之下发挥出抵御严寒的强大作用，转头见槲叶哆哆嗦嗦一副走不动路的样子，干脆抱着她开始找界口。

    但蛇鱼精槲叶仍然不忘问一句：“白……白狐……殿殿殿殿下！您……您您来人界……做……做做甚……”

    白狐狸白末听着槲叶的磕巴问话，却没有回话，对着找到的界口一施法，抱着槲叶一跃便进入了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