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鲜黑山界口这边风雪交加，那边却是一片暗沉，被白末捂着脑袋的槲叶挤出一个小空间，露出鼻子嗅了嗅，闻到一股潮湿的泥土和草木的混合味道。她动动身体从热乎乎圈着她的白狐狸皮毛怀里钻出来，跳到地面，睁大眼睛四处巡视了一圈，发现原来这是一大片丛林茂盛、绿意浓密的黑森林。

    “哇——！好一片荫凉的树林子啊！”

    白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狐狸毛发，听到槲叶的惊叹，奇怪道：“深海的植物群落也是一样的寒属，你难道是第一次见到吗？”

    槲叶摇摇头，说道：“当然不是了，只不过我以为妖界的树木该是……该是……”

    “……什么？”

    槲叶却又摇摇头，像是在自顾自说道：“森林茂密，繁盛至此，不见天日，是为常态，以前我却觉得只有小树林子……小树林子自然遮不住阳光，自然不会光线暗沉……这回可是开了眼界。”

    白末听闻槲叶所说，不由笑了笑，解释道：“人族常说，空无边界，而物有边界，黑森林属于此处交界地界之物，待我们到达其边缘处，就能见到你想象的暖阳树林了。”

    槲叶本来认真听着白末所说，突然似是想到什么，问道：“那此处掌界是……”

    像是听到了槲叶的话一般，一阵旋风刮过，连地面也微微震动，一头黑白花纹的老虎出现在他们面前，竖起的尾巴扫过空中，晶蓝色的眼眸平静地看向他们，槲叶立刻感到一股威压。

    白末向白虎拱手一礼道：“孟伯。”

    槲叶连忙学着白末的样子向白虎施礼，嘴里也念叨着“孟伯伯”问好之类的话。

    被叫作孟伯的白虎对槲叶一扫而过的眼光中感到一丝惊讶，转而先对白末“嗯”了一声，说道：“白末殿下，三殿下已向老夫来寻过您的踪迹了，老夫不知您的功夫已经如此了得，竟能避过老夫的眼睛自如出入妖界，看来，老夫以后还须得多加“看顾”于您，以免被狐王过问呐，还望您莫要怪罪。”

    白末想起自己到人界的过程，干笑两声，对白虎孟伯说道：“小狐明白，小狐谢过孟伯，待小狐回宫便立刻与三哥说明情况。”

    说完白末拉着槲叶告辞离去，白虎孟伯望着槲叶的身影，自言自语道：“难道白末殿下能悄无声息地去往人界，与此精怪有关？……”

    离开黑森林以后，一进入妖界，立刻艳阳高照，槲叶很快就暖和起来，白末也重新变换成一副凉爽的形态，褪去一身厚重的白狐狸皮毛，保留了人形狐耳大尾巴。

    白末和槲叶正沐浴暖阳，突然一个小怪向槲叶袭来，白末眼疾手快，使出攻击并对槲叶大喊：“小心！”

    槲叶迅速侧身一躲，堪堪躲开，心有余悸。

    一狐一鱼惊讶地望着黑乎乎一团的不知名小怪，脸上显出不安的心思来。不远处一片树林子后面，窸窸窣窣的声响不断，眨眼间，竟有大片大片的爬虫向他们冲来，白末和槲叶后退闪躲不及，不得不皆有些吃力地被迫应战。

    白末谨记鱼姬的交待，不敢对法术不详的槲叶有丝毫疏忽，对其身体怀抱一直近身守卫，确保槲叶不会离开他的眼皮子底下。然而爬虫一波又一波地袭来，但见槲叶被这些爬虫吓得花容失色，只顾哇哇乱叫，白末于是催她道：“槲叶姑娘！你是如何用异香对付我的？还不快快使出来！”

    槲叶却面色发白，说道：“没用的！”

    “这是什么话，怎会无用？”

    槲叶却抱着脑袋躲在白末怀里，神色痛苦：“头痛！”

    白末一边护着槲叶一边应付爬虫怪群，想要问个清楚槲叶却似是已经吓昏过去，心上不由浮现一些无力感。登时一道白色身影从天而降，金剑一挥，几乎将大爬虫们全部灭掉，只剩零落的几只小怪四散溃逃。

    白末松了一口气，见那白色身影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气宇不凡的俊脸，正是白末的兄长——白立臣。

    “小弟，你可算露面儿了，你再不出现，我看那两个护卫也要被我们父王抓起来关禁闭去了！”

    不等白末说话，白立臣又紧接着问道：“之前护卫上报你突然不见了踪影，父王令我搜寻于你，我在妖界之内却也不曾感应到你的气息，这些天你究竟到了哪里去？”

    “三哥，”白末答道，他听出白立臣语气里隐隐透出一丝担忧，面上微露赧色，“说来奇怪，我……我竟被一只小怪打出了妖界……刚刚从人界那边的大鲜黑山森林界口回来……我也已经遇见孟伯，正打算回宫找你说明情况。”

    听闻白末的话，没有白末预想中的责问，白立臣呼出一口有些沉重的气息，皱眉问道：“此事是在哪里发生的？”

    白末继续答道：“就在百妖都的西林郊，那里的大百色湖畔有一片硬叶林丛，我常去那里……看望鸸鹋族……”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低下去，白立臣当然知道他的小弟恐怕不只是去看望鸟族如此冠名得来的说法。

    “父王新令，不许在百妖都林郊摸鸟蛋。”见白末急急点头，白立臣笑得弯了弯眼睛，又问他这个小弟道：“……那也就是说，那只小怪是鸸鹋了？”

    白末微微思索，说道：“应是鸸鹋，但看它的攻击性……或许是鹤驼鸟由于栖地不服导致的异常之症……三哥，我没有看清楚，因为……”

    “因为那只小怪周身黑气缠绕？”

    “正是如此！三哥，你怎么……”

    “其实，三哥也早就该告诉给你了——”

    “……三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白立臣有些严肃地看着白末说道：

    “——近几年，妖界似乎出了很多不安分的东西，尤其自从父王和大哥带着兄弟们打败蛇王登台执政以后，从此大哥忙着帮父王理政，二哥忙着巡察，追踪这些不安分的东西的任务，就落到了我的头上。”

    白末认真听着白立臣的话，问道：“那三哥可有眉目？”

    “有一点，但不太确定。”

    白立臣走远几步，指着溃逃的虫子说道，“你看这些爬虫，也叫维塔虫，它们一般并不会主动攻击，除非受到威胁，可我见过它们凶猛地抓住并撕扯一只夜鹰。”

    “什么？维塔虫不怕夜鹰吗？”

    “正是这样，所以我抓住维塔虫检查了一番，发现它们体内隐隐潜伏着魔气。”

    “魔气？小小维塔虫怪，未待成精，却先走火入魔了？”白末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白立臣叹了声气，问道：“你与大哥学习政事，先与我讲讲蛇王一族的动静吧。”

    白末回道：“蛇王他们与父王因政见不和，自请到魔刹海斫罗山去守乌喀特谷的界口了。三哥，你是怀疑蛇王……”

    白立臣思考了一会儿，最终摆摆手说道：“尽管蛇王亲近魔族，但怎么可能帮助魔界侵蚀妖界生灵呢？”

    白末也是这样认为。

    白立臣终于看见白末怀抱里的蛇鱼精，见她额头的印记也是惊讶了一下，对自己这位最小的弟弟问道：“你这是又新认识了一个妹妹？”

    半僵中的槲叶终于开口说话，白末放开已经回过神来的槲叶，槲叶晃悠悠向白立臣行礼，白末赶紧又扶住她，听她道：“小妖槲叶，见过白狐三殿下！槲叶是随白末小殿下进入妖界来探亲的……”

    白立臣笑道：“哦？槲叶姑娘也是我妖界之族吗？”

    槲叶点点头，又摇摇头，露出一脸困惑的样子，说道：“槲叶是一条生活在灵界海族的蛇鱼精。”

    听闻“灵界”“海族”的字眼，白立臣的脸色瞬间冷了下去，复又恢复如常，只是收起笑容点点头不再多问。他对白末道：“既如此，便先让槲叶姑娘自己回去探亲吧，小弟你且随我一起查查这魔气来源……你刚刚说的鸸鹋……只有那一只攻击了你吗？”

    白末朝白立臣点头称是，说道：“只有那一只，三哥如果不放心，我们正巧可同去一探。”见白立臣点头，他又回头问槲叶道，“对了，你家在妖界何方？”

    “魔刹海域……斫罗山的……”

    两狐看槲叶一副迷蒙的样子，白末对她说道：“槲叶姑娘，是问你家，不是蛇王在哪儿啊。”

    槲叶点点头道：“槲叶亲族就是在毗那罗山……”

    白立臣笑道：“原来如此，毗那罗山确是在魔刹海斫罗山的脉群中。”

    白末也点头，再次想起鱼姬的话，施展法术变出一块儿玉佩，递给槲叶说道：“有它，你可平安走访妖界各处，待你出妖界时，再到狐王宫找我。”

    槲叶点头称是道谢，目送白末与白立臣飞走，于是她独自踏上向西南魔刹海域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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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槲叶到达魔刹海域附近的毗那罗山时，翻过山的阴面，就看到在西斜的日光背景之下，有很多很多细小的槲树和枳树。

    “这里竟变成一片小树林了？”

    槲叶迎着阳光继续往山下走，看到一大片灰白的树木，她吓了一跳，感到害怕，跟着有些头痛，她不得不抱住头蹲到地上。有谁走到她面前停下，关心地问道：“这位……妖精姑娘，你没事吧？”

    槲叶抬头看去，逆着光看到一个身穿秋香裙、荆棘作钗佩的女子，正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没事没事！我从远方来，长途跋涉的劳累罢了！”槲叶起身，看到她的脸一怔，问道，“您是树精枳花吗？”

    树精女子有些诧异，她说道：“正是，姑娘来自何方，如何识得我？”

    “啊，我刚回妖界，不过我在此山长大，我好像见过你。我……我……”

    树精枳花一边听她说话，一边仔细端看她的样貌，心中不禁感到疑惑。她亦在此地长大，虽然此山多有其他种族相住，但蛇鱼精少见，看这姑娘年纪又要比她小上许多，她倒是从未见过这位蛇鱼精姑娘。

    树精枳花正在寻思这位姑娘的来历，突然听她说道：“您唤我槲叶便好！”

    树精枳花怔住了，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眼前的蛇鱼精和她的妖精印记，喃喃道：“你叫槲叶……”

    “对，枳花姑娘，我想问问您，这儿阳光充足、温暖湿润，怎的大树们却是一片枯败之色？”

    树精枳花回过神来，对槲叶解释道：“究其原因……大概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吧，蛇王败于我界新主狐王，在斫罗山撒气，狐王来劝，二王便打了起来，许是受了妖气磋磨，狐王走后，我才发现这片树木遭了波及。当时我已有些许修为，在新任我主白狐殿下的帮忙补救下，同时奉命继续在此守卫山林，好在这片山土长年沐浴日月光华，大大补益了树木的养护，否则……现在都见不到这片树木了。”

    “没想到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槲叶感到惊讶和难过，她又问道，“那这里的蛇鱼们是不是也早就离开了呢？”

    “或许吧。”枳花淡淡说道，心想：此处破落，修炼气息薄弱，又无能者坐镇，他们谁愿留在一座荒山上呢？

    她又问槲叶道：“槲叶姑娘，你是何时离开妖界的呢？”

    “我……我记不清了。”

    “那你可还记得你的族人名字？”

    槲叶摇了摇头。

    枳花更是感到奇怪，她盯着槲叶看了一会儿，叹了声气，说道：“槲叶姑娘既然不知道蛇狐二王争战之事，想来在那之前就已经离开了妖界，没有留在毗那罗山遭到肆虐的妖气波及，想来也是一件幸事。”

    槲叶感受到树精枳花的哀怨，有些感染悲伤之意，她开口劝道：“枳花姑娘，至少现在您还有族人可以守护，不像槲叶都不知道到哪里找自己的亲族了……您留在毗那罗山，虽然尚且没有亲族可以说话交流，但也会感到心安的吧？毗那罗山有您这个守护神在，才是我们这些所有毗那罗山住民的幸事。”

    毗那罗山突然起了阵风，满山的大树小树都轻轻地摇晃着叶子。

    树精枳花惊讶地望着蛇鱼精槲叶，领会她的安慰之意，微微一笑，说道：“今日得幸，能遇槲叶姑娘……”

    不多时，蛇鱼精槲叶告辞离开，树精枳花抚摸着一株不太随风摇晃的灰白槲树，边笑边喃喃道：“槲叶，你听到了吗，那位姑娘说她也叫槲叶呢……这个名字原来这么好听啊，你说……她该不会也是去寻了人界的算命师傅取的名字吧？……”

    风又起，空中似乎刮过几颗晶莹的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