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过去,事态逐渐恶化。
一方面,病人的数量增长和病情发展已经完全失控。
没有钱医治的穷人临死前情绪奔溃,神色癫狂,脱缰野马般跑到大街上,扭曲着四肢乱舞,然后暴毙倒下。
运尸车用鲜花盖在尸体上遮掩尸臭,后将尸体堆至郊外焚烧。
在医生们的建议下,市政府派了几辆专车在街上喷洒消毒水(主要在东街区);但死亡和恐惧的气味仍停留在空气中,在大街小巷游荡,日夜不休。
另一方面,伴随着烧尸的灰烬漂浮在空中无法被除尽的,是各色的流言。
自诩吉普赛女巫的老妇人说这是百年一遇的天谴,野党人士称之为大选当前自由党派的阴谋暗术......没财力获取医疗资源和知识的人认为体垢可以作为屏障让空气中的毒素无法进入身体而拒绝洗澡,部分悲观主义者逐渐相信世界末日论开始疯狂囤物......
虽然一直没有官方的通告和定论,但无论是医学界还是政治界,都已经将里兹市正上演的事物默定为:
——瘟疫
今天,拜访法瑞兹诊室的不仅仅是病人。
“砰——”
一声巨响,伴随哗啦啦的玻璃坠落声。
诊室的外窗被人暴力打碎。
听见动静的路易从更衣室里猛地推门出来——“医生!你没事吧?!”
本就被玻璃声惊到的法瑞兹和患者还未作出什么反应,就看见满脸慌张的路易推门而出,褂式上衣的纽扣一颗未系。
法瑞兹神色一顿,不满地皱眉,指向一边示意对方穿好衣服再出来。
确认不速之客打碎玻璃便逃之夭夭,医生和患者也没有受伤后,助理听话地拉上了更衣室的门。
“医生,您终于招到助手了吗。”患者是西塔老奶奶,每隔一个月就会来复查。
“看起来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呢!哈哈哈!”奶奶的眼睛笑成了月牙。
怎么说呢?
半个月来,法瑞兹的新晋助理确实表现出了一定的专业度,偶尔的插科打诨反而很受患者的欢迎,那些曾因法瑞兹冷冰冰的看诊话术而退避三舍的病人也重新来就诊了。但有时,他的助理也会过分热情,不是对患者,而是对医生。
中午休息时,说自己久未归乡不熟悉周围、非要和医生一起用午餐;街区周围出现小偷后,路易坚信不久会有人来诊室捣乱,即使休息也会充当无薪保镖守在诊室;大胆的捣蛋鬼也确实出现了,时不时有冒充病人的小偷想顺走诊室的药物,即使他们并不清楚药效。
“已经下班了,你不用跟着我。”确定锁上门的法瑞兹转身发现他的助理似乎又打算跟着自己回家。
“万一有人来抢劫医生你的公文包怎么办,”路易助理一脸严肃,“医生你也是我们诊室不可损失的顶级财物啊。”
“我包里又没药品,也没有什么贵重物品。”
“别人又不知道啊,”路易两步跟上他的医生,“以防万一还是让我跟着吧!”
“随你吧。”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着。
自砸玻璃事件后,法瑞兹总有一种不安感。
在政府没有发布官方说明之前,医生们也不好说什么,这就导致了患者的恐慌升级。
今天,法瑞兹的不安被验证了。
诊室即将关门时,门外突然闯进三个陌生男子,高矮各异、胖瘦不一,但每个都面露凶色,像是来收债的。
“医生在吗?我要买药!”为首的壮汉高声一喊。
“请问您是哪里不舒服呢?”路易假笑着,将三人挡在了玄关处。
“我家里人摔伤了,要消毒酒精。你们店里有多少?”男人边说边打量四周。
“如果是摔伤,还是请患者本人来诊室治疗。”
“不用了,直接把药给我就行。”男人恶狠狠地盯着路易,颇有威胁之意。
玄关处一片寂静。
“没有亲自诊断过患者的病情,我们无法开药。”路易回头,正好与从办公室走出的法瑞兹对视上。
“所以,请带上患者再来吧。”医生带着口罩,只露出墨绿色的眼睛,隔着一层玻璃镜片显得十分有距离感和冷漠。
“我说了,不需要看病,直接给药。听不懂吗?”男子身后的两人紧跟着上前,一番欲干架的市井流氓模样。
到这里法瑞兹已经能确定,所谓的患者根本不存在,这几个人是因为最近“喝消毒酒精可以预防瘟疫”的谣言而来的。光这一周,市内药店的消毒酒精就被一扫而空,连诊室都补不了货。
虽然离谱,但医生还是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开口:“消毒用酒精只能用于外伤的杀菌,对流感等传染病并无作用。内服反而对人体有害。”
诊室内还有正在输液的患者,法瑞兹想快点息事宁人让这些不良分子离开。
意料之中,对方并不相信。
“医生您不能见死不救啊。”这几人步步上前,一副马上就要出手打人的样子,最前面的男人直接不停地往里走。
路易一把捉住那男子的手臂,对方吃痛地想要甩开,奈何路易力气大得惊人,根本动不了分毫。
后面两个跟班一样的角色对视一眼,立即上前架住路易的两边。男子想乘机逃脱,可路易仍不管不顾地死死捉着他,让他像案板上的活鱼似的扑腾着尾巴。
扯不开的手,按不下去的肩,男子情急之下终丢弃理智“pong”的一声揍在了路易的脸上。
小麦色的皮肤上留下拳头大的红印。
一旁的病人惊呼起来,被争吵声吸引来的几个路人也站在诊室门外探头围观着,窃窃私语。
“我已经报警了,你们不仅闹事还殴打我的助手,这里可不止我一个证人。”法瑞兹不知何时进了办公室还将里面的座机拖着电线扯了出来,一手拿着听筒像还未挂断电话的样子。
三人看着一脸严肃的医生和周边低声议论的人群,神色变得慌张。那按着路易肩的两人不自觉松了手,路易也不走开,只站直了定定地盯着眼前刚叫嚣的男子。
明明是自己刚出拳揍了人,男子在对方高大的身形前却不住感到一丝心慌与恐惧,环视一圈后,鼻子里哼出不屑的一声,往门外走去,还撞到了几个路人。剩下两个人也立即跟着他跑开了。
路人也渐渐散开了。
送走患者后,医生走进休息室,拿走路易手中的冰袋,“冰敷的时间差不多了。”
法瑞兹两指轻捏着助理的下巴,弯下腰来检查了下刚才红肿的地方。炎症反应并不是很严重。
“今晚回去或者明早再热敷下,消肿会快一些。”
“医生,刚才的报警是吓唬他们的吧。”路易扯着嘴笑到一半,吃痛地眯了眯眼。
“一般喊得厉害的胆子都很小,吓唬一下就会自己逃跑了。”法瑞兹道,“你刚才也是故意被打的吧。”
如果是路易先出手,那些流氓估计会污蔑他们说自己是单纯来看病的不知怎么就被打了,撇清了自己还把施暴者的帽子扣到了诊所的头上。倘若默不作声当个受害者,那今天的损失就只在那一拳了。
“我不想给医生你惹麻烦。”路易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微笑着说了这一句。
虽然医生说了让他早点回去休息,但挂彩的助理仍坚持陪自己走回家,理由似乎也很充分,“万一那些人折回来报复怎么办?!我们可要互作证人啊。”
路上两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着。以往法瑞兹多是沉默的聆听者,显得路易像个喋喋不休的演讲家。今天医生的回话变得多了一些。
“为什么那些人怎么都说不通呢?”路易指的是像今天那三个一样在各个药店哄抢消毒酒精的人。
“人的想法不是靠单纯纠正错误信息就能改变的。”法瑞兹平静地回答,“思维的定势是很难打破的,即使你指出他认知过程的了解不全,也不会改变他对此事的态度,更无法撼动他的言行举止。他缺失的并不仅仅是那份正确的信息。
“这就像对于一个患有严重血友病的患者,几支富含凝血因子的血浆无法将他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