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月色很美，但享受一览无余的天空也意味着要承受比往日更多的夜间寒意。
随着大风越刮越大，再热闹的筵席也不得不早早终止。
灯光下，周边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去，就在帝泽准备回房的时候，清婉楼的掌事人楚玉香轻轻唤住了他。
“小秋啊~今天你可是帮了大忙咯！”
他回身摇头致意道：“哪有，若没有阿婆为我提供台子，我也不会有与诸位才子对弈的机会。”
“那也得多亏了你，咱们清婉楼才能被众多官人所见不是~若没有名花相衬，我们这小楼又怎会引来金翼使的关注。”
楚玉香边说边悄悄移步到他的身边，趁旁人不注意从腰间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小袋子塞到帝泽面前。
“这是阿婆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
帝泽用袖子掩住袋子，却没有接过，只笑着推辞道：“阿婆，我缺的不是物质。”
楚香玉闻言却笑了笑，手上一松，直接让那袋子落到帝泽袖里。
袖中并没有传来钱币碰撞的叮铃声，反而是玉石相撞的沉闷声在袖中绵长回响。
见帝泽疑惑，她挥了挥扇子笑道：“被你拒绝那么多次，早就摸清你性子了，那袋子里，装的是玉制的棋子。”
为防帝泽继续推脱，她又接着道：“还有呐，这可不是拿来下棋的子，是留予你做纪念的。”
“楼里的姑娘各自在上面刻了自己的名字，手巧的还添了几朵花，她们知道你不久后就要离开华夜城，就联合起来给你筹备了这个礼物。”
听到这话，帝泽不免愣了片刻，他双手轻轻捧着袖子里的袋子，面上不知作何表情。
“她们……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楚香玉笑应道：“咱们清婉楼就没有不漏风的地方，许是被哪个刚巧路过的孩子听去了，这份礼物，我也是刚从凝香那得知的。”
“她们原本还为你筹备了一场送别仪式，但担心你又不告而别，所以就喊我趁你在的时候先把这份礼物送到你手上。”
“这群孩子，一个比一个有主意，就是都有些腼腆，怕到你面前送礼会掉眼泪，也就这会儿才想起我这个老婆子。”
她边说边往店里柱子后面扫了几眼，嘴上说着无奈，眼中却带着笑意。
“我老了，外面的风景怕是也看不了多少了，但你还年轻，出门在外记得多领略些新鲜玩意，要是偶尔想起给咱们楼里寄一封信就再好不过了。”
听到这，帝泽下意识反驳道：“阿婆，您的时间还会有很多的。”
楚香玉笑而不语，她回头望向楼前的招牌，眼中说不出什么情绪，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道：“我这一生都耗在这座楼里了，再多耗一点也没关系。”
“这是我老祖宗传下来的楼，可惜到我这，就要断代了。”
“我打算多留些时间陪陪它，楚家人即便断代，也不会忘记自己坚守的东西。”
说到这，她突然回过了头，明镜般的眼睛带着笑意注视着帝泽。
“你也是，希望你这趟远门能够有所收获，祝你能找到坚守一生的使命。”
话落，她又转身对着柱子那边大声道：“还有你们这些‘小狸子’，在楼里也别忘了学些新东西，下次碰到这种煽情场面可别再把我这老婆子捞出来，老婆子我也是会伤心的……”
柱子后连忙传来了此起彼伏的道歉声，帝泽听的出来，那些声音里有瑃的、夏虞的、苳砚的、凝香的、皎若的……还有很多很多他无比熟悉的声音。
他知道她们现在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面对他的不久后的离别。
因为他也是如此。
或许正如竹夜所说，即便他与她们不过相处了短短几年，这份情谊也足以被彼此怀念良久。
从未想过无意间付出的真心也能迎来相应的答复，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们磕磕绊绊地为他做了很多很多。
想到这，他眼眸一亮，站在原地放声说道：“告别仪式，我会去的。”
几乎是一瞬间，少女们欢喜的轻呼呢喃从楼内传到楼外，从隔壁清庭跑来凑热闹的男人也不免跟着大笑起来。
满楼的温热，短暂驱散了夜间的湿寒。
……
在夜色沉沉之际，姑娘青年们都被婆婆赶着去睡觉时，他率先从人群中脱离，给大家伙儿做了个“早睡”的榜样。
一鼓作气“漂移”回房后，他不免松了口气。
他已经很久没有觉得一天是如此漫长了。
可惜现在还不是入睡的时候。
他单手倚靠着房门，略显疲惫的眼在联系器唤起的荧幕间缓慢巡视。
早在先前下棋时被他隐藏起来的联系器便在频频震动，不知有谁给他发了一连串消息，他当时不好回应，那人便又接着发了一大堆，好在没过多久便消停了。
他倚着门查看消息，只见一个名为“世间怎会有如此萌物！”的人给他发了几十条消息。
帝泽看着这个发着光的ID沉思了许久，待点进去看到对方粉嫩嫩的头像时才想起来，这人是竹夜的师傅——锦萌。
不过他什么时候加的对方？还没有备注。
嘶……想了半天都没有一点印象，他干脆抛下这些杂念，开始一条条阅读对方的消息。
世间怎会有如此萌物！:【嘿，兄弟，在吗在吗？】
……她这是随便碰到个人都管叫兄弟吗？
世间怎会有如此萌物！:【我有一件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告诉你！】
世间怎会有如此萌物！:【在吗~在吗~在吗~】
世间怎会有如此萌物！:【唉，又是个在忙的……忙~都忙~好~】
看到这，他突然有些看不惯那串长长的ID，于是默默右划给对方添加上了备注。
锦萌:【唉——！憋不住了，我还是先说吧，等你到时候看到再回也不迟】
嗯，果然改完备注观感好多了，帝泽如是吐槽道。
锦萌：【欸，不对，我这是单向通话，因为还没加你来着】
帝泽:……难怪。。。
锦萌:【哎呀不管啦！你就当没看到上面那圈消息叭，嘿嘿嘿……】
锦萌:【直入话题吧！】
……让您老人家说正事真不容易，他突然就理解竹夜一直以来对锦萌一言难尽的态度了。
锦萌:【这几天不是快15号了吗？就是你们华洲那边，因为我们这边还没到，所以我就搞忘这茬了……】
锦萌:【竹夜夜他前不久刚满16对吧，我发现随着他年纪增大，每次碰到月亮快圆的时候情绪都会比往日加剧些】
锦萌：【你注意下你们那边的月亮，如果快圆了的话就多照看下竹夜，谢谢！我今早跟他说了点事情，他可能还有些介怀，麻烦你多安慰下他，辛苦了啊啊啊啊啊啊——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
我该谢谢你还怪礼貌的吗……帝泽默默扶了扶额。
锦萌：【拜托了~这件事我还不知道怎么告诉他，能再帮我保个密吗？谢谢谢谢！】
看到这，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沉默片刻后，他回过身来，挥手点燃了屋里的烛火。
月色沉沉，烛光摇曳，他这才望见那趴在桌上盯着他看的人影。
对方双手拖靠着脑袋，红色的眼睛一眨不眨，整个灵就像人偶一样无声无息，以至于他进来了半天都没发现出什么不对。
突然感觉不存在的心脏咯噔了一声，他默默收回联系器荧幕，这是他最庆幸联系器有防窥屏功能的一次。
他抬脚往前走了几步，只见那灵压根没管他走近的动作，只是双眼无神，大脑放空地注视着门的位置，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步，两步，他缓缓走到竹夜的身边，脑海里还回荡着锦萌对他的叮嘱。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今晚恰是满月之际。
再加上竹夜现在这种失魂落魄的状况……
没猜错的话，锦萌的担忧……可能在他与他分离的这段时间内应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