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一队马匹疾驰。
厚重的铁甲随着持缰者的动作铮铮作响,战马奔腾,掀起的尘土飞扬。
远远望见的哨兵大开城门。
为首者鲜衣怒马,伴随着一道嘘声,少年身体后仰。
烈烈风声停滞在耳后,高大明朗的身影坐于马背,剑眉下少年的星眸肆意又夺目,燥热的日光为他的面容笼上一层不可直视的光辉,每一根发丝都染上了淡淡的金。
“谢家谢之涣,拜见太子!”
马背上的人翻身下马,身后的铁骑整齐划一地弯腰见礼。
城门口等待多时的青年连忙上前。
“谢小将军多礼了,边关到都城一路风尘仆仆,辛苦了。”
素来温和近人的太子殿下抬起少年手臂,身后一同等候的大臣为其让开一条道路。
密密麻麻自发聚集的百姓围聚在卫兵两侧。
香脂飞粉欢呼雀跃,姑娘家肆意抛洒的香囊手绢在空中飘飞。
天衍二十三年,伏圣边境大捷,谢老将军帅军击退敌军三十余里,同年,谢家嫡子奉旨进京领赏。
城无空巷,坐无虚席。
半月后,云梦泽内。
遮天蔽日的满树繁花,犹如云霞般娇艳的花瓣在阳光的照耀下悠悠飘落。
站在树下踮脚远望的少年挺鼻薄唇,一袭杏色锦袍金光熠熠,腰束玉带,清瘦欣长的身姿干净利落,清澈圆亮的眼眸闪动着细碎的光点。
“都这么久了,他不会不来了吧?”
踩着地面转个没完的人嘴里嘟啷。
林子攸双手抱臂,秀丽的眉眼郁闷地低垂下来,似是生气又似失落,宛如只没讨到喜好物件的猫。
上方层层叠叠的桃花瓣里,突兀的浅淡酒香弥漫。
林子攸耸了耸鼻子,抬眸望去。
一根被精心除去多余枝干的桃花枝倏然插进少年发冠。
四目相对的瞬间,末尾雅淡的花蕊颤了颤。
桃花纷扬,树影斑驳,日光穿过间隙。
俯卧在枝干上不知看了多久的人笑着挥了挥手,剑眉星目,眉梢微挑,高高扎起的马尾倔强地垂在脑后,鲜艳夺目的衣袍分外惹眼。
“恭喜筑基入体啊!小少爷。”
万万没想到这人会藏在树上的林子攸眨了眨眼,一双清澈的眼里先是有些茫然无措,接着是满怀的欣喜。
“你怎么进来的?没被人发现吧?”浑身贵气的少年猫着腰,做贼似的小心翼翼看了眼周围。
却见谢之涣双手趴在树上,低垂着头,沉闷埋首,翘起的马尾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怎么了?是有人为难你了吗?”察觉不对的林子攸眉头一蹙,撸起袖子,担忧着急炸毛得不行。
“没有,是我自己的问题。”
涩然沙哑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少年紧咬着牙:“你有什么问题!那群护卫狐假虎威,以为背靠云梦泽耀武耀威惯了,根本不拿寻常百姓当回事,你又不让我去接你。”
“可恶,他们是不是打你了?该死!我去替你帮你打回来!”
林子攸鼓着脸,气势汹汹,一副就要出去干架的样子。
“诶!别!”
眼见人露出爪子立马蹿出去的谢之涣利落提着酒罐坐起身。
上挑的眼里星光熠熠,声音明媚张扬哪还有刚刚的沉闷。
“有林大少爷在,旁人怎敢欺我。如此独门绝技,他们自然奈何不得我。”
他屈起腿,扬首笑着,束起的青丝如瀑落于身后。
一股霸道又坚实的力量环绕着试图爬上来的林子攸,五指合拢。
猝不及防升空的少年下意识攥住自己衣摆。
“——洛东霏!”
“哎呀呀,别生气嘛,我也是好心帮你。”
全然不顾身前人张牙舞爪状态的谢之涣,凑过去笑嘻嘻撩起林子攸垂于耳畔的碎发,温暖的气息拂面而来,细碎的浮金在骄阳下跃动。
“事实证明,果然好看,真不愧是我的眼光。”
如此不解其意,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惹得那人硬生生消了气。
“你,你别以为自己说句好话我就会放过你了,我告诉你我......”气势瞬间下降,捣鼓半天没说句完整话的少年脸颊通红,眼神飘忽打颤。
嘶,他怎么能这样呢?他不要面子的嘛!说几句好话就原谅了,那以后岂不是要被拿捏死了。不行不行,起码要矜持一点,晚一点点同意,毕竟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咳......
脑海乱成一片的人心跳如擂鼓,热气腾腾,火烧似的感觉蔓延到全身。
感觉身体都要僵硬的林子攸动了动全身唯一听使唤的部位。
“唔?小攸子,你眼睛眨那么快干嘛,是觉得花不好看吗?”
指尖轻触他发丝的谢之涣疑惑收回手。
那根光滑细嫩的桃花枝,绯红的色彩潋滟,插在少年发间。
眨了半天眼睛的林子攸瞪大眼,脸上青红黑交替。
近距离看完变脸全程的谢之涣面露诧异,半晌,谢之涣促狭道:“不会吧,小攸子难道你以为我是在说......”
白日惊雷贯耳,像是藏匿于不为人知小角落的珍宝被另一位失主翻出来。
眼见这个混蛋长叹出声:“唉,怪我魅力太大,你和我相处久了,正常正常,哈哈哈!”
难听的笑声简直刺耳,怕不是连夫子养的鸭子都能被吓走!
发现自己又被摆了一道的林子攸登时跳了起来,连往日怕高的毛病也不顾了,活像被人踩了尾巴。
“谁跟你说我的了!我才不在意你呢!我刚正不屈!”
少年超级大声,宛如证明什么。
“诶!对对对,您刚正不屈。”
连忙顺毛,避免树枝被他踩断的谢之涣哄着人坐下来。
宽敞的树干上,两人的身影隐没在纷纷扬扬的曳影下。
哄人的谢之涣揭开酒盖,在少年眼前晃了晃:“是我说错话,该罚,今日咱们在云梦泽不醉不归!”
看着人先给自己灌了一口,消气了的林子攸这才轻轻地“哼”了一声,自顾自倒了一杯喝,以此掩盖方才恼羞成怒以及微微心动的事实。
回想到这人和他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也是带了一坛酒,站在云梦泽门外。
少年手拿一壶金陵赫赫有名的佳酿,取意晓雾海棠,独身倚在红木门外,侧眸回首。
多好的酒啊,偏偏被这大傻子当做敲门砖差点送给书院那个整天醉眼朦胧的酒蒙子。
也不多打听打听,那酒蒙子是个管事的嘛,要不是他心善直接制止了,还不知道这人要被那个嗜酒如命的家伙骗走多少好酒。
日常自卖自夸的林子攸几杯烈酒下肚,苦思冥想辗转反侧的话语还是吐露出来:“我说洛东霏,你为什么非得来云梦泽啊?”
百思不解的人趴在酒坛上,原本圆溜溜的双眼水色渐深。
林子攸看着眼前这人不受拘束的样子。
“你又不是那些喜欢阿谀奉承的人。寻常的加官进爵没什么希望,特别的一步登天缺少机遇......”
掰着手指列举了条条例例的人眉头越皱越紧。
“为什么呢?你不该来的!”
数到最后林子攸故作凶狠地说了一句,坠着流云玉佩的腰身悄悄往下滑。
迷蒙的视线晕乎乎的,东南西北使劲转悠。
谢之涣灵力织成的巨网小心垫在下方。
喝得意识错乱混沌不堪的人还在不断呢喃低语,宽大的袖袍裹着少年瘦弱的身骨,猎猎风响。
静心聍听的谢之涣酒杯一歪,那双生得极好看狗都深情的眼睛如水似月,又仿佛带着荒原野地最原始的生机活力。
让他一见便想起了幼时不知从哪本书里看过的动物,很漂亮的那种。
“真好看。”他默默低语。
“嗯?”谢之涣微微侧头。
林子攸俯身凝视手中粗糙,一看便知道是这人不知从哪块土里挖出来,还带着点泥土青草味道的棕色瓦罐,撇撇嘴,没有再说。
明晃晃金灿灿的小少爷抬头耷拉着肩膀。
“洛东霏。我护不住你。”
他向来不愿承认自己的不足,那会让他有种一败涂地的感觉,但他不敢托大。
“这里世家子弟太多了,连最近归京的谢之涣谢小将军都不想进来。”
“我就你一个朋友,要是你受伤了,我会很伤心很伤心的。”
他语气出乎意料的认真,醉酒的家伙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和准度,一下扑到正襟危坐的人怀里。
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拱了拱,发烫的肌肤蹭了蹭身下人的衣襟,剩下的呢喃湮灭在醉鬼窸窸窣窣的呼吸声里。
四下寂静,唯余莫名被折腾了一顿的谢之涣哑然失笑。
他细心将少年的身体摆正。
看着识海里只点亮一点跟集邮一样的画卷虚影,谢之涣无奈摇摇头。
“酒量堪忧啊,小少爷看来这下只有我能送你回去了。”眉眼罕见温和的人托住林子攸腿弯,两个瓦罐紧紧挨在一起。
水面掠过一道身影,带起的风吹拂着扎根在淤泥的荷花,洁白展开的花瓣颤动。
朗朗读书声里,送完人的谢之涣伸了伸懒腰,窗外人影绰绰,若隐若现的商讨声在附近响起。
他回头看了眼,侧首翻出屋子。
涟漪荡漾,红绳束缚墨发高扬,羽箭呼啸,簌簌声响划破长空。
俊朗不凡的少年郎晃荡着脚坐在屋檐,天边白云如幕,谢之涣两根手指夹着直冲脸侧而来的箭矢,眉梢微扬:“兄台,箭术不错嘛,有没有兴趣再来比划两下啊?”
他大大咧咧拨了拨色泽好看的翎羽,丝丝缕缕的青色灵气环绕着箭矢。
墙角细碎的谈话声也随着他的这声问话消逝无踪。
两个连滚带爬爆了满地装备,逃出阴暗小角落的人震惊一脸。
谢之涣撑着下颌饶有兴趣冲他们打了打招呼。
熙熙攘攘的脚步声里,一群月牙色银丝暗纹长袍的弟子从暗处快速涌出。
“云梦泽院规,私售禁书蛊惑人心者,革除今年大考名额,入律令堂为戒。”
犹如寒月高悬般清冷的声音,骇得那两个偷摸交易的学子连抖声求饶的想法都烟消云散。
身处包围圈中心的谢之涣看着那名手握长弓,自队伍后间缓缓走出的少年。
默默对比了一下两人的身高,还好还好,自己还是高那么一丢丢。
关注点歪到九州十八弯外的谢之涣歪歪头看着高出周围人一个头的公子。
说实话,小公子相貌还是很不错的,配上那股子肃然的气质,更是端正,只是要是不那么死死盯着自己就好了。
谢之涣以手劈瓦闪身再次躲过几支疾驰而来的羽箭,灵力驾驭的箭矢溯月流光般紧紧跟随他的动作。
“喂,小哥,不带这样的啊!”
屋顶上身形飘逸,穿梭在青色冷芒间的少年无奈高喊一句。
扣押下两名学子的执法堂弟子望着意料之外的家伙,看向淡然而立的少年:“大师兄,这人是?”
“不知,擅闯者。”被称作大师兄的少年摇摇头,“与此二人同罪。”
他指了指被压着的家伙,风评莫名被害的谢之涣视线划过被风翻开的某很大胆颜色书籍,头顶冒出三个小问号。
动作停顿间,箭矢上的灵光化作坚韧的藤蔓,被猝不及防缠了个结结实实的人双脚并拢试探性的蹦了几下。
他堵着嘴控诉地唔唔两声。
被唤作大师兄的少年看他一眼,转过身,等候多时的执法堂弟子嘿嘿笑着围上来。
谢之涣瞪大眼,这下连唔唔声都发不出来了,十几双手蓄势待发正中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