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泽最高的楼阁上，悬挂着历代院主的画像。他们或凝思或远目，风姿卓然，栩栩如生，浸在落日余晖浓郁的赤金色里，令人心底生出无穷的威迫与敬意。
顾星予曾跟上一任院主来过这里，以下一代院主候选人的身份。
星星点点的灯火无风自动。
淡金色的字体显现在他面前，问他可有悔。
顾星予摇了摇头。
若有若无的叹息声自画像间响起。
“你可知就算他进去了，也不一定会通过问心阵？他面对的幻境将是最真实，也是最期盼难忘的，可能他会一辈子沉迷在那里，而你会随他一起。”
云梦泽世代镇守上古神剑问心剑，灵剑择主，岂是常人能轻易尝试的。
若试炼不成，为平息余威，加固阵法，必须有人终生留守于此。
怪只怪顾星予的心性太好，当年即使知道是乌野家的小子，他们也不舍得放弃这个苗子。
“他不会。既能者得之，又有何妨。”
顾星予淡而轻缓的声音在众多或惋惜或怒目的画像下响起，白袍曳地，盘腿而坐。
长长的羽睫掩盖了那颗乌木色的眼瞳，霜华玉冠下乌发倾泻，身姿缥缈。
玄光流转，绸缎般金光灿灿的禁锢法咒从楼阁四处角落盘旋浮现，冰蓝色的长弓熠熠生辉。
腕间手串闪动，扼腕的声音，声音相衔。
他在此，迎接自己的命运，和归途。
“诶，顾星予轻点轻点！”
“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谢之涣踮着脚，大笑着跟上破天荒接过花篮的人。
水天一线，宫阙相连，云雾缭绕，浩如天际，无形的结界笼罩着这片世外之地。
靳北城，乌野顾家，医修心向往之的圣地。
修真界曾有人言，天下名医十有八九出自于此，如此大言不惭的话，却无一人反驳。
纵使在这里过了这么久，再度回首，谢之涣仍然没发现比这更好看的地方。
他轻嗅了下空气里的青草木香，淡淡的药香味夹杂在里面悠悠从前方传来。其中还有一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沉香木的味道。
谢之涣低头沉思，神情严肃地扯了扯身旁顾星予的袖子。
少年看了他一眼，夺回自己的袖子，语未尽而得其意。
谢之涣咽下一口唾沫，转身便想遁走。空中一道金光闪过，柔韧的绳索有灵智般，从头到尾绑了个结结实实。
“谢——之——涣！”
暴躁的怒吼声从不远处响起，谢之涣转身躲在顾星予身后。
“我就出去除妖了一趟，你就又给我乱跑，知不知道你现在神魂不稳，正是关键时刻，还去拈花惹草，招惹是非！”
“要不是这次路上遇到了顾公子，你还想瞒我多久！”
朦胧散尽，前路清晰，素来有着温润如玉雅名的青年此刻大步上前，手中的长枪凛冽刺眼，竟是连本命武器都拿出来了。
谢之涣尝试着挣了挣，没想到身上越缠越紧。别无办法，为避免遭受顿毒打，他只得绕着顾星予边跳边解释。
“哥，你听我解释啊！我这次真有正事！”
“解释？你说说你因为这事跟我解释了多少遍了？我今日非得替舅舅好好教训你一顿不可！”
青年露出一个咬牙切齿的笑来，吓得谢之涣直揪着面前站得笔直的人当肉墩子。
此时此刻，他无比庆幸顾家繁多复杂的家规来，至少得了真传的顾星予不会失仪地转身离去任由自己撕烂他的袖子。
静谧的庭院间久违地热闹起来。
躲的躲，追的追。
一旁观看许久的女子轻轻笑了一声，声若幽兰，低回婉转。
“好了，先听听之涣要说什么吧。再转下去，你们两个不晕，我们看的人都要晕了。”
“是啊是啊！哈哈哈，姜鹤兄你先停下来吧！”另外被吸引过来的看客，也跟着嬉笑地喊了两声。
顾星予拽过被攥住的袖摆，规矩地走到女子面前：“阿姐。”
顾婉月眉目温婉地应了，抬手摸了摸弟弟的头顶：“此去可还安好？”
“无妨，中途遇到了姜鹤公子，已经将妖孽除去了。”顾星予言简意赅地说着。
如清晨雨露皎洁的身影长睫颤了颤，视线偏转，拍了拍他的肩膀，盈盈冲中央走去。
正抱头揉着自己惨遭痛击脑袋的谢之涣看着来人，规规矩矩，不甚自在地站起身见礼：“顾姐姐。”
顾婉月笑着制止了他：“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吾弟不善言辞，多亏你了。”
“诶，这算什么，顾姐姐放心，我一定会让小古......星予性子开朗起来的。”
小古板三字差点脱口而出，谢之涣摸摸鼻子，那副没个正经的模样气得旁边刹住的姜鹤握紧了长枪，连斩妖除魔都没用出来的阴冷煞气被这小子激得倾巢而出。
谢之涣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讪讪地冲人笑了笑。
姜鹤简直不忍直视，也不知道自家这个什么时候才能成长起来，不说有顾家的十分风采，起码不能倒贴吧？
一想起舅舅离家时的期待嘱托，青年微微叹了口气。
“你不是说有正事吗？顾姑娘也来了，你就先说吧。”
姜鹤收回自己的本命武器，温和的神色重新回到那张儒雅俊秀的脸上。
不得不说，能把素来待人亲和的姜鹤逼成这样，谢之涣的本事也是另类的强大。
他清清嗓，微微蹙眉，难得的郑重其事。
姜鹤和顾婉月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立起一道隔音罩。
谢之涣斟酌了一下道：“我这次，发现了魔尸的踪迹。”
“什么？！”毫不意外地，姜鹤又炸开了锅。
谢之涣无奈地掏掏耳朵，好歹旁边还有个如花似玉娴静优雅的姑娘，自家表哥也是真的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形象。
不过，倒也是，毕竟未婚妻都板上钉钉了。
沧澜祁家，祁湘君，伏圣第一美人，性情沉稳温婉，书香世家，画笔丹青无一不精，正好可以治治他的暴脾气。
他在心里默默蛐蛐，完全没注意到姜鹤盯着他逐渐危险的表情。
“之涣，你是不是在想事情啊？”
有些不对劲，但下意识回答的谢之涣零帧开口：“啊，我在想我表哥成亲后的样子。”
空气骤然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