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写身契时卷柏就在旁边守着,他拢起衣袖,手执墨条帮商陆研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商陆的动作,看着商陆挽袖提笔,看着她动作云流水。
商陆动作起落间,几缕发丝从木簪的束缚下跳脱出来,些许垂在胸前,还有些许飘在颊侧,将她脸上轮廓衬的朦胧。
商陆其实算得上是典型的夏人长相,面庞柔和,若是不动,远远的瞧见她,只会觉着她整个人都似有若无的透出些温婉。
但——若是动起来,又或是看向她的眼睛,就会发觉,先前看到的一切都是表象!她背脊永远挺拔,眼神从来都是自信凌厉,眉宇间满是飒爽英气!
此时商陆安静专心书写,卷柏在一旁瞧着,有一瞬的晃神,心底竟生出了:若是一直这般也挺好的想法,这……他迅速回神,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他这般……如何配想这些!
片刻后,商陆放下笔,竹制笔杆落在笔架上发出一声:啪嗒——
卷柏垂眸,粗纸上已布满字符,卷柏只能称之为字符!打眼一看,那一笔一划似是草书,笔锋狂野,然仔细一看,卷柏愣是没看懂内容!
他停下磨墨的动作:“商商,这便是身契?”
漠北不需要身契这种东西,在那儿,一个人的身份从出生开始就决定了,无论奴仆还是贵族世代承袭,绝无改变的可能,根本不存在自由的能够抵押自身的人!甚至也不像大夏这般,不管难易与否至少还有科举这条出路!
卷柏在漠北没见过这东西,谢霖许是有,但平日里谁又会无缘无故将这东西拿出来呢!所以卷柏只以为寻常身契就是这样,只是奇怪上头的字符不认识!
“嗯!”商陆将纸捻起来,吹干墨渍。
卷柏倒是真好奇了:“这上头写的什么?恕我才是浅薄,这字……我不认识!”
商陆轻笑:"哈——我自创的字你不认识很正常!"
自创的字?这不就是胡乱涂鸦!!
“……”卷柏心中思量半晌,实在是找不出什么话来夸赞!倏地!他忆起那纸张上的纹样有几笔似是有些熟悉,“与先前我这儿的一样?”他抬手附上胸膛!
“是!”商陆一顿,“也不一样,只是根源上相同!”
“哦!”卷柏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弧度,“商商还没告诉我呢!写的什么啊?”
商陆扫了他一眼,嘴角也跟着勾起:“嗯……大概意思就是:我会听商陆的话!”
“啊?”卷柏愣了一瞬,这密密麻麻一大篇,内容竟是这般通俗的一句话!“这签了有用?若他不听呢?”
“有用啊!”商陆浅笑一声,声音却有些凉,“你忘了?我会邪术啊!他若不听……呵!他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
林长鹤已经记不清他上次洗刷干净是多久之前的事儿了,他身份并见不得光,行走在外,脏污乞丐是最好的掩色。
凌二东西备的齐全,里里外外一整套粗布衣衫,虽有些旧但却干净,甚至还贴心备了一把剃刀,给他刮胡子。
林长鹤收拾好出去,就见外间桌上摆了饭,也只不过两份菜,却是他被挟来这几日里最丰盛的,他面色随和,欣然坐下。
凌二在门口守着,眼睛瞥见他收拾干净面容,瞳孔刹时放大,他!他他他……长这样?
林长鹤端坐桌前,灰白头发梳了齐整,脸颊杂乱纠结的胡子短了些许,被刮出好看的形状坠在下巴上,面颊消瘦却难掩俊秀!
凌二注意到他好像还顺势修整了眉毛??这……凌二心中感叹:果然!能叫主子那般手段……凶残?的人专程找的,绝不是寻常人!
饭后——
林长鹤跟在凌二后头,两人均是沉默,不发一言,林长鹤同任何到陌生地方的人一样,余光悄然留意着周遭的环境!
到了!凌二停下,凌一和肖始源也候在这儿,前边不远处一个凉亭,里头两个人影对立而坐,似乎是在执棋对弈。
凌二朝肖始源两人微微点头示意,随后提高声音:“主子!公子!人带到了!”
话落,他又侧身对林长鹤道:“你且自己过去吧!”
林长鹤朝三人微微颔首,负手信步而去,他姿态过于轻松,以至于凌一都多瞧了他两眼,然后凌一朝凌二挑挑眉,什么情况?
凌二一时没接收到,满脸疑问,嗯?怎么啦?
肖始源在一旁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他这俩弟弟,瞧着都是长得人高马大,事实上确是,一个聪明不足,一个憨傻有余!眼上动作牵扯着脸上的疤痕微动,肖始源眸色深沉的瞧着林长鹤的背影,眼中晃过一丝恍惚……有些……
“女郎!”林长鹤低眉俯身朝商陆行了个礼,和肖始源等人的礼相比更加规整,更加恭敬!
随后他又顺势朝卷柏行李:“公子!”
商陆漫不经心的放下一枚棋子,随手一挥:“不必多礼!坐!”
林长鹤直起身,先入眼的是桌上的棋局,只一眼,就叫他不禁皱眉思考,这棋局黑白两方焦灼的难舍难分,到处都是陷阱,双方势均力敌!他一时被吸引,君子四大雅趣,他好久没碰了!
商陆没说话,林长鹤便也没有冒然开口,只专心看着棋局。
林长鹤这局外人眼瞧着卷柏下错一子,眉眼舒展,赢……了?他又眼睁睁的看着商陆也落错一子!这!他猛的看向商陆,却见商陆饶有兴致的瞧着对面那人。
林长鹤顺着商陆视线看去,只这一看,整个人都僵住,他看清了他方才称为公子这人的长相,这般熟悉!
他明显僵怔的身形,引得商陆的视线回到他身上,商陆眼神里带着探究!这是认识?
卷柏从林长鹤进到凉亭开始便分了一丝眼神留意他,越看他眸色越深,这可不是商陆说的乞丐老头!他自然也留意到林长鹤走近时商陆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于是他故意落错一子,他要拉回商陆的注意!!
“这位——老者!为何这般瞧着我?”卷柏左手一把棋子,右手捻着一枚,他侧目看向林长鹤,手上动作没继续。
林长鹤满脸不可置信,言辞激动:“你……你……”
这番姿态,叫商陆也停下动作:“长鹤这是作何?”
长鹤??
这个称呼叫卷柏和林长鹤两人瞬间将视线转向商陆,商陆嘴角勾起:“怎么了?”
“无事!”林长鹤收敛情绪,垂下眸子,掩住眼底情绪,“只是瞧着这位公子一时恍惚,以为是见到了故人。”
卷柏眸若深潭,眉心皱起,左手的棋子一颗一颗的被丢到右手上,啪嗒!啪嗒!……叫他长鹤!!
“哦!”商陆也不继续问,她将放在桌侧的那张粗纸递给林长鹤,“按个血印!”
林长鹤结果,展开一看,不出所料,同卷柏一样,满眼疑惑!
这写的什么玩意儿!
“照我说的做就好了!”商陆面带笑意,像是骗人入伙的流窜通缉犯。
林长鹤直觉不对,可——他如今这个情况又能被骗什么呢!他想的明白,直接抬手咬破手指,按了上去!
这事若放在平时他就是再不在意,心中也会有些思量,但现在……他思绪乱了!
就在此时,林长鹤觉得身上一暖,似乎有什么东西将他裹住了,他只以为是错觉,没看到,那满纸符文闪动一瞬,一抹亮色顺着沾血的手指在他手腕处闪现,后飞快消失!
商陆收回纸,直接撕毁,随意丢回桌面。
“女郎这是……?”此举叫林长鹤看不明白。
“无事!长鹤有心,有没有字据有什么关系!长鹤快坐”
“是!”林长鹤这才应声坐下,坐的端正!
卷柏依旧没说话!神色依旧莫测。
怎的又不高兴了!商陆心中咋舌!她主动同卷柏说话:“该你了!”
卷柏面色不太好看,有些阴沉,沉默着落下一子,随后又状似遗憾可惜道:“呀~我输了!”
商陆眉心微蹙,视线扫过棋盘……确实救不了了!她将棋子抛回棋罐:“怎么了?”明明玩儿的好好的!
“无事!”卷柏压下阴郁,扬起一抹温润笑意。
行!不说便罢了!商陆手指请动,她朝林长鹤道:“长鹤你明日需得随我下山一趟”
林长鹤是有些心不在焉的,闻声,他又再次揖手:“是!”
接下来是沉默,三人均未再说话,深秋山林的下午,没有暖阳,周遭只余寒蝉时不时鸣叫,更添两分凉意!
卷柏出声打破安静:“长鹤?我当真和你那故人很像?可否说说是哪位呢?说不准也是我的故人呢!”
“……”林长鹤沉默一瞬,他眼神有些古怪,他觉得他需要适应,他好久都没有被人直呼名讳了,“是很像!她名唤亓……”
哗啦——
卷柏将手中一把棋子扔回了棋罐,一阵声响打断林长鹤的话,“嗯?抱歉!你继续!”卷柏语气柔和得很,貌似有些许歉意?商陆瞧出来卷柏的异样,她若有所思。
林长鹤视线放在面前的棋盘上,语气平和却有些难以言说的意味:“亓念慈!”
这名字一落,卷柏眸中一瞬间迸发出杀意,他顺势端起手边的茶盏,递至唇边,掩住了脸上一闪而过的凶狠,轻声道:“你说谁!”
嗯?商陆在一旁眸色一深!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
“亓念慈,公子可听过?”林长鹤将卷柏汹涌的情绪视若无睹。
“听过!大夏英勇就义的和亲公主!”卷柏放下茶盏,“不过可惜……她死了!”
“死了?”林长鹤又沉默了,眼里有些悲伤。
“我倒是有几分荣幸,能和这位公主有几分相似!”卷柏喟叹。
商陆在一旁将两人的神色全都收进眼中,她没说话,手指轻点着桌面……
翌日!卷柏坚持把商陆送出寨子大门,卷柏将缰绳递给她:“商商要快些!我等你用晚膳!”
“嗯!”商陆轻声应下,翻身上马。
卷柏负手而立,冷风带着他的衣角、发带翻舞,儒雅!他眼中似是装满了不舍、不安,就好像担心商陆这一走就不再回来,他深深的瞧这商陆,后又错过视线扫了眼凌二,眼角带过林长鹤。
“走了!”
三人策马离去,疾步远去的马蹄扬起高高尘埃。
离开寨子边相对开阔的地界之后,林木丛生,人迹罕至,不存在什么官道,只有浅浅的几条山路,并不好走,骑着马也能算得上是快走!商陆骑着这马还是先前上山时顺拐的那匹,骑着比林长鹤和凌二两人的少了些颠簸,相对平稳!
商陆伸手拍了拍马脖子,好马!!!
待周边树木越来越稀疏,道路越来越宽敞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了,三人都有些累了,速度变缓。
倏地!
商陆闻到一股异味,这是一种叫人闻着就觉得难受的味道,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厌恶,商陆皱起眉头:“停!”
林长鹤和凌二虽不明所以却依旧听话停下。
“你们可闻见什么味道?”商陆侧目询问。
两人闻言,纷纷深吸两口气——
闻见了!
凌二脸色骤变!瞬间变得警惕!他压低声音道:“主子!我们怕是遇见麻烦了!”
三人将马留在原处,顺着味道悄然寻去……
一片林子外头传来喧闹,里头夹杂痛哭,哀求,□□,以及肉铺子上砍剁骨头发出的乓乓声——
三人绕到外围,从遮掩身形的枝桠见看出去,那炼狱场景……叫三人瞳孔均猛的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