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接完水,早读开始。

    早自习七点二十结束,七点开始学校要求站立背诵,窗外有巡查老师,教室后面有检查的学生。

    顾清笙捧着英语卷范文,说给自己听的声音,又轻又小。她不喜欢站立,软绵绵的骨头很想找个东西靠,如果身后是墙,这会儿大概就已经靠了上去。

    可后面有人,旁边也是人。

    她没有东西可以靠着。

    顾清笙两脚交叉着站立,右掌心撑着桌角,左手端了几分钟的书,罢工,瘫在桌面上。

    垂着脑袋,英语卷上的红色斜杠坠在她眼里。

    开始了一个交易。

    她和林梓叶。

    顾清笙轻吐出一口气。

    她抬眼,转头看向林梓叶。

    半垂着的眼挑起,眼珠转来,林梓叶望着她。

    顾清笙对她笑。

    “你是单眼皮啊?”

    林梓叶的眼皮跳了一下。

    她扭过头,“嗯。”微侧着身,垂眼继续刚才的词句默记。

    林梓叶的声音很适合读英语。

    冷淡又平静,接近英式发音标准。

    虽然江柒月经常点她回答问题,但也只有回答问题时可以清楚听到她的英语,一片安静的氛围里,格外明显。

    早自习,上课,一般听不清她声音。

    这点跟顾清笙很像。

    又小又轻,只是说给自己听去。

    回答完问题的林梓叶坐下,顾清笙侧头,挪走视线,看向前方。

    顾清笙在做江柒月布置的作业,借着步步高资料翻译句子。她单词发音不标准,声音小,停顿长。

    一篇文章里遇见第三次绊住她舌头的词汇时,她停下来,心里默念着刚才的读法。

    “criticize,批评。”

    “嗯?”

    “读错了。”林梓叶看她,拿笔戳了下她的试卷,准确无误地点中了那个单词。

    “科瑞提赛斯?”顾清笙重读了一遍,看她。

    “不是。”

    林梓叶从手边拿过英语书,摊开的词汇表摆在她面前,顾清笙把右手放下,书本被林梓叶拿着往她这里移,林梓叶指着一个音节,念着:“kritisaizi。”

    顾清笙点头,试念一遍:“科瑞提塞日?”

    林梓叶看她一眼,点头了。

    “好的,那这个词是批评的意思是吧?”

    “嗯。”

    “那……”顾清笙扯过自己的草稿纸,写上“critic”,用笔在一群算式里面把它圈起来,“这是什么意思,也是批评吗?”

    “不是,是批评家。”

    林梓叶把自己的草稿本拿出来压在数学练习册上,重新翻过一页。她把两个词都写出来,教顾清笙去记差异,又罗列了别的同词根辅助记忆,避免混淆。

    顾清笙认真接受,并点头。

    上午最后一节是自习。

    林梓叶和顾清笙前几节课都没有交集,这是在第四节英语下了后,林梓叶先挑的错,开的匣子。

    匣口敞开,手中飞转的笔掉落,滚落到一旁。

    又一次的抱歉还没开口,手边的笔被捡起来,顾清笙对她笑:“没事。”

    “谢谢。”

    顾清笙又笑,“一会儿上课了,我还可以问题吗?用纸条的话。”

    接过笔杆的林梓叶看着她,“嗯,可以。”

    话罢,铃声响起。

    林梓叶侧过头,垂眼盯着自己手中的笔杆。

    零散的涂鸦透过米黄色的纸面,印在了背面。

    林梓叶拿笔在上面默写英语单词。

    脑海里一个一个单词不假思索地爆出来,她什么也没想,只想先盖住那渗透出的浅灰色。

    自习课里,顾清笙只问了林梓叶两个问题。

    一个是英语长难句里面的词汇。

    顾清笙没让她翻译,只是需要她告诉那个她不确定的单词词语,最后帮她再确认一遍D篇第二大段她有没有翻译错误。

    这是江柒月分派下去的任务,被锦鲤附体的顾清笙接受了挑战。

    还有一个是数学里的一个公式套用。

    顾清笙是用便利贴给林梓叶写的两个数学式题,让她帮忙写一下过程。顾清笙因为还要写别的题目,所以没有把自己的草稿纸给她,

    当时的林梓叶正在算题目,看到她递来的便利贴,很自然地写在了草稿旁边的正页。

    顾清笙接过去看,几分钟过后还给了她。

    做完会做的题目后,顾清笙又回到当时犯纠结的两个题。

    她看了林梓叶的解答过程,知道是自己的公式记混了,便又把书找出来重新看了一遍定义。

    等她刚把书合起来,准备重新做一遍题目时,安静的教室里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开始骚动。

    顾清笙抬眼看表,还有两分钟,她想了下,低头在便利贴上写:“等会下课后可以借我用下你的刚才的草稿本吗?我有几个点还没弄清楚,中午回来还你。”

    林梓叶盖上笔帽,接过顾清笙递来的纸贴。

    拇指把胶边打了个小卷,又抻平,盖在草稿本上。

    “给。”林梓叶说。

    家里。

    草稿本摊在桌面上,顾清笙寻迹上面的线索,又花了点时间研究,等通透了,找题目来做。

    桌面不大,东西不杂乱,不用时书本都摆放的整齐,但开始学习时,顾清笙的双手两边都会摆上书,本,甚至腿上还会放一本教书,以便做换皮题时看例题找思路。

    林梓叶的草稿本看完后,顾清笙有把它收起来放在书摞上。

    可能是写字,右手太认真胳膊肘就跟着出圈,书摞被莫名肘击一下,那本草稿不得不显露原型,掉出桌面,空中飞了个舞,清脆地给了地面一巴掌。

    顾清笙立马侧头看,转动椅子方向还不忘左手拿住腿上的书。

    指尖夹着黑笔的右手捡起半开的本子,顺手正过来,护眼黄的四线练习本不是数字公式,英文字母,她只粗略扫了一眼,没细看,合上本子,想了想,放进了包里。

    随后,她看了眼自己的桌面,合上几本暂时用不上的书,把计时钟放在右手边,按下计时。

    接过归还的本子,林梓叶没翻开看,先问顾清笙有没有懂。

    顾清笙看了她一眼,点头,笑着又谢过一遍。

    抽空回了她一句,顾清笙照旧一脑袋扎下去,不停地学习着。

    课本换了又换,随堂老师变了又变,书本作业练习层层堆叠,压在手腕下一次又一次。

    之后林梓叶注意到,顾清笙问问题很有规律,就像问老师那样,课间,或者自习问。一次性不超过两个,同类型不会反复,遇到迷点会揪出一个步骤让她解答,对照找错误。

    这期间,顾清笙也很负责地履行承诺,给她接水,带牛奶,买面包等。如果一天内问了三个问题,她便会收到三个交换物品,林梓叶把它们认定为礼物,心理上。

    接水太过平常普通,即使夏天喝水很多,可顾清笙并没有接过几次水,两人休息并不同步,而她几乎没有过。

    本来想带早晚餐作为次补偿,可惜林梓叶并不怎么需要,初次时拒绝了。

    但耐不住顾清笙的三番四次每天餐前纸条询问,她只好说:“我在食堂帮工。”

    “嗯……包吃住且发钱的那种?”顾清笙眼睛亮晶晶,充满好奇。

    难得的天真稚嫩。

    “不全是,只包吃。”

    “这样……”顾清笙点头,又问:“三餐都管?”

    “不是,走读只管早晚。”

    顾清笙知道她也是走读生,想了下,笑:“那星期天呢?这天食堂只开一个吧?”

    林梓叶看她,唇口微张。

    “星期天没有早自习,这天我总可以给你带吧?你还能多睡会儿,不是吗?”顾清笙的食指抵在下巴上,微侧过头,嘴角漾着,微弯起眼,聚上她的虹膜,轻声又细微:“嗯?”

    星期天,只有这天会送早餐。起得跟平常一样早的顾清笙会在家里学完一个小时,出门到校外小摊买两份一样的早餐,到校后给坐在位上的林梓叶。

    尽管这样,难题一一被解开后,顾清笙的交易天秤更有偏移,为了平衡,她便选择了店内的面包,在每个放假来的星期天下午,打包一些自己手作的,包装好送给林梓叶。

    原本还会吃完饭来的林梓叶,刚收到时惊得皱起了眉,顾清笙看见,解释给她听后,那眉头不仅没有松展反而更深。

    顾清笙瞅着那眉头,总是想笑,不知道为什么。

    尤其在下课接水瞥见林梓叶一脸严肃地瞪着袋子,皱着眉品尝后就更想了。

    经历过一两个饱腹周后,林梓叶屈服了,选择空腹来校等待投喂,当然,顾清笙并不知道只以为对方胃口变大了些。第一次的时候她装得有点多,后来见林梓叶没怎么吃,她问林梓叶是不是太多了,林梓叶没看她,只摇头,也不说话。因为不确定答案,之后还是凭感觉来加减。

    虽然那次没怎么吃,但林梓叶也没有给别人,林春和看见她的面包有伸手要过,很显然被拒绝了。

    说要当宵夜。

    顾清笙写着作业的手停下,瞄一眼她同桌,见那袋面包被塞得更里面,她眨了眨眼,嘴角微扬,纸面上,笔芯飘下两个划痕。

    两人的关系似乎消减了陌生,趋近于好友,这在外人眼里确实如此,就像报团取暖。但只有她们自己心里清楚,她们之间的谈话依旧停留在询问与解答。

    只是普通同学,没有私交。

    对于自己的私事,一概不提,于对方的私事,也一概不知,所剩的探讨欲全留给了学习。

    可贵的探讨欲让顾清笙的成绩进步,打滑的地面上,尾巴不该甘落后地朝前蹦了两三蹦。

    九月中旬,小假过后。

    星期天下午来时,顾清笙照旧补偿带了面包来。

    她递得很熟练,林梓叶也接得很自然,落在蒋夏眼里却一脸震惊。

    蒋夏常来班级找林春和,今晚是第一次看见林梓叶这么直白地接受了别人的好意。

    并且还是刚复学不过一个月的人。

    他十分疑惑地皱眉,眼神询问林春和。

    林春和耸肩,笑笑,口型说:“我也不知道。”

    接过牛皮纸包装袋时,林梓叶看向侧过脸的顾清笙。

    纸袋作响,顾清笙没看她。

    林梓叶身后桌子坐着蒋夏,正和旁边的林春和交谈,讲着食堂里有人甩摊子不想干让他们独自忙活的事。

    顾清笙有些心不在焉,垂眼学习没注意听,一道题算了五六次,草稿占了大面纸。

    忍住想要撕碎的手,松开笔,合成拳。

    她闭了闭眼,突然身后被戳了下。

    同时,悬在桌面一乍的手瞬间击中桌面,闷响扩散于她四方。

    声音不大,但清晰。

    “不好意思啊,我没想……”身后的人抱歉道。

    顾清笙回头,前一秒还紧皱的眉心即刻松开,仍是之前那副礼貌的微笑:“没事,我算题算烦了有点被吓到——怎么了?找我有事?”

    林春和说:“啊,也没什么,就是想问你要不要来食堂帮工,和我们一路。”

    “我们?”

    “我,”指完自己,林春和指了下旁边坐着的人,“蒋夏——楼下一班的,常来串门的,还有你同桌,林梓叶。”

    指到蒋夏时,他对顾清笙打了个招呼,顾清笙礼貌笑了下。

    指到林梓叶时,顾清笙看了她一眼,两人对上目光。顾清笙浅笑了下,移开。

    食堂帮工顾清笙不是不知道,虽然复学以来她很少在食堂吃饭,但也透过食堂窗口见到过几个戴着口罩的熟人,就是没想到对方就这么坦坦荡荡地承认了。

    顾清笙家里缺钱,她很清楚,不然她不会放假去面包店,吃不准时的一日三餐,昼夜不停地学习,索要一个交易来上升成绩。

    “我考虑下,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

    她的手撑在草稿本上,铅笔色摸开,晕在指腹上,林梓叶垂眼瞄着。

    林春和点头,十分有眼见地对这个帮工任务又解释了一番,话里话外并没有强求的意思,只是和朋友蒋夏吐槽,话赶话地说到了缺人,顺手戳她一下问问想法。

    林梓叶盯着顾清笙的侧脸。她的眼睛很亮,容纳着夕阳,时不时会弯一下,落日就跟着凹陷下去,不声张地,随着话题的结束,余阳缓缓上升,凝聚成一个点,虚虚缀在那瞳仁里。

    顾清笙一直看着林春和与蒋夏的眼睛,很是仔细地聆听他们的闲聊,偶尔跟着附和两句。

    这副认真的态度其实很难让人去怀疑她的真实。

    但旁观者却很清楚。

    她在走神。

    林梓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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