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口

    “林梓叶,你是不是很好奇,我家里为什么没人,我又为什么住校?”

    顾清笙聊起过去的自己,把话题卡在了小学,转念谈起林梓叶的好奇心,不动声色地把手指伸进林梓叶的指缝里,扣住,汲取一定的勇气:“借我握一会儿。”

    林梓叶侧身看她,她的发丝扫过敏感的脖颈,倾向于锁骨,停留。

    “嗯。”

    林梓叶回应她,是前文也是后语,同她相扣在指间。

    ——

    顾清笙小学初中都和向缦晚是朋友。

    她的性子不只是内向,慢热,还有向缦晚看不懂的无心。

    向缦晚有很多朋友,从小到大都是被簇拥于人群中的夺目之星,爱笑,大方,成绩优异,良好的家境等优点都让她一度成为班上的名人。可名人有很多不能说的秘密给粉丝听,因为粉丝是个很疯狂的名头,她会上一秒赞颂你,下一秒践踏你,尤其是三观未完全形成的初中生,向缦晚向来是只敢展示月亮的正面。

    她需要一个能接纳她负面情绪的收纳箱,同时不会知会于他人的无形消化剂。所有相处的朋友中,她最喜欢的是反而不会谈别的话题也不会在自己烦恼事情时比惨式的安慰只专注于听自己讲话的顾清笙,她正巧是最合适的,也占据了向缦晚心里的一方地位。

    顾清笙之所以能成为向缦晚的最好朋友,是因为她形单影只。

    从小学三年级到初中二年级,向缦晚和顾清笙都是同班生。

    她们在学校里交谈很少,放学和假期里却时常待在一起。因为学校是教室,顾清笙只有黑板和桌位,而向缦晚拥有一整个课间和以自己为轴心的所有桌位。

    她们会聊很多琐事,学习的,同学的,老师的,多是向缦晚在说,顾清笙则在一边安静的听。

    甚至会聊一些家人的。

    向缦晚在学校里是一个处于家境优良父母和谐的独生女,在顾清笙面前,却是一个从小缺亲情爱护的14岁女孩儿。

    受父母亲熏陶,灌输的三观让顾清笙知道自己应该给予缺爱的孩子一个拥抱,正如之前听向缦晚吐槽烦恼焦虑琐事那样,给她一点宽慰,点明一点方向,看清一下当下。

    所以当向缦晚在她房间里假装不经意地提起自己父母可能要离婚这件事时,顾清笙眼里所见的连败五局的游戏关结算画面,气急败坏地被丢向一旁的手柄,电视柜边摆着的破裂的三人全家福,以及瞥见的向缦晚咬出血的唇,红透的眼,似乎都在告知顾清笙一个信息。

    她很伤心,还很烦躁,可能……需要一个拥抱?

    顾清笙伸出手,抱住她的身体,如自己母亲那样,轻轻拍打安慰着向缦晚的背部。

    正是这温柔的一下,向缦晚狠皱的眉头乍然松开。她想推却没推,僵了一会儿后,紧紧箍起她的腰。

    —

    向缦晚以为所有的秘密都会被遗忘甚至带进死去的骨灰里。

    因为她第一次和顾清笙分享自己的另一面时,她以这样的话语开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顾清笙为遵守约定也向她这样承诺:“嗯,你放心,我可能会忘记,但一定不会说出去。”

    两个小孩儿就这样互相承诺着,私下友好着,成为对方眼里的好朋友。

    向缦晚给过朋友很多好处,经济的,成绩的,纪律的,这些好处她也给过顾清笙,但对方并没有收。买零食的钱顾清笙会后来去她家找她时拎来同等的;不分一二的成绩单上顾清笙反而还会给她一些方法经验;课堂上不举手也不会开口和别人说话,更不用担心顾清笙三个字会出现在班长向缦晚的本子上。

    这样的顾清笙是孤傲的,冷清的,但偏偏会对她露出笑容。

    就像是一直在主线上闯荡的勇士突然意外打进了一个隐藏副本,且这个副本发现率只为百分之一。

    这就注定了顾清笙对向缦晚是不一样的。

    游戏背后的丰富报酬也不容小觑。

    所以当秘密倾泄,只是一丝的马脚,都会让向缦晚心口发慌。

    —

    她们关系的破裂口,是在初二上学期后的寒假。

    腊月二十八,傍晚,顾清笙帮妈妈买完菜回来,走在铺着旧石板的小巷内,踏进楼梯口时,看见只穿了个单衣的向缦晚弓着背蹲坐在石阶坎上,冷风冻红了鼻头和耳朵,颊边发丝乱飘,擦磨着红肿的右脸。

    顾清笙蹲下身,脱下自己的外套拢她肩上,探了下她的手背体温,说晚上很冷,邀她进屋。

    向缦晚穿上了她的衣服,沉默地走在楼梯上,跟在她屁股后面,由她牵着手,传给她温度。

    “他们离婚了。”

    快走到四楼时,向缦晚突然开口。

    又洒出一个密语珍珠。

    顾清笙顿住,转身看她。

    “他们都不要我。”向缦晚红了眼眶,强撑着说出口。

    “顾清笙,没人要我。”

    她扣着顾清笙的手腕,喊她的名字,瞪着眼看她,眼眶里的雨水打湿了砖灰,断了线的珍珠从红肿的脸颊上溜走,散落一地。

    顾清笙没有她那么伤心,也不知道这种程度的哭会不会扯着心脏一起痛,她只是呆看着她哭,莫名有点伤感。

    她的注意力一时被她的眼泪和红肿的脸颊分走了,没接上她砸下来的无助话语。

    顾清笙突然想起以前不知道哪里看到的话,真哭一般都很丑。

    但向缦晚哭得并不丑。

    向缦晚只是皱了眉,抿着嘴,瞪着眼看她,任由眼泪流下。

    只是一瞬,顾清笙甚至不知道是怀疑记不起出处的“哲理”,还是怀疑眼前没有丑陋面具的向缦晚的“真实”。

    顾清笙向下走了一阶,单手抱着她,拍背安慰她,语气平淡又无心:“没事的,想哭就哭吧。”

    直到听不到向缦晚忍着音的哭泣了,顾清笙才松开她,把裤兜儿里的纸掏出来给她用,自己在前面走着,上楼,开门,一起进屋。

    玄关口顾清笙给她拿了自己的拖鞋,让她换上。

    顾清笙把菜放在餐桌上,回头看向缦晚时,厨房里传来宁妤的唤声。

    医院体检回来的宁妤从厨房出来,看见门口站着的向缦晚,一下就认出来了,脱口道:“笙笙,你晚上想不想吃……哎?你是……是、缦晚吧?老向家的娃娃吧?”

    顾清笙扭头看了眼宁妤,望着她眼底的惊动,默不作声地回收视线,盯着窗外的电缆。

    低檐挂上麻雀尾巴,细爪挣动黑色绳索。

    突然感觉自己的脖颈有点凉,顾清笙摸了下侧毛领。

    湿的。

    换完鞋的向缦晚看向宁妤,抬手用耳边短发掩住脸颊,看了眼顾清笙,很乖地点头对宁妤说阿姨好。

    宁妤热情地招呼起向缦晚,说要留人吃饭。

    做饭时,写完作业空闲下来的顾清笙平常都会抽空帮忙打下手,但今天向缦晚在,宁妤就让她陪着人去了。于是顾清笙背着她从冰柜里搞了点冰块,套进塑料袋里,和向缦晚一起回房间。

    进了房间后,向缦晚总算是放松了点。

    她刚刚哭过一场,都不太敢和宁妤讲话,怕一对视,就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当幌子。

    接过顾清笙的简易消肿冰袋,放在脸上,问顾清笙有没有别的厚衣服借给她。这屋没空调没暖气,单穿一个外套还是冷的。

    顾清笙窄小的衣柜里放不下厚衣服,她去了主卧,从爸妈的大衣柜里找出自己的厚毛衣,递给向缦晚。

    向缦晚很自然地接过,套上头,突然想起刚刚宁妤诧异的样子,向缦晚缩在衣领里,有些好奇:“你妈妈认识我?你是不是常和她讲我啊?她看起来吃了一头鲸鱼。”

    “……”顾清笙少见的没有及时回答她,对冷笑话也没有过大表达,挑了最后一个换了角度,算作回应:“因为我没带人来过家里。”

    顾清笙确实没有带人来过家里,而向缦晚能找到她家楼下,也只是初二开学帮老师交信息表时,注意过她的家庭住址。

    平时两人的聚会不是向缦晚家,就是向缦晚家附近。

    “哦,”向缦晚点了头,惬意又自主地躺在顾清笙的小床上,冰块敷着脸,侧身看顾清笙端正坐在书桌前写作业,她的下巴抵在左手背上,好奇地问:“所以顾清笙,我是你第一个带回来的朋友?”

    笔头停滞,顾清笙瞥眼看她。

    “嗯。”很诚实。

    向缦晚笑起来,心里对这个第一颇为得意。新的通关成就达成,之前那点小伤感都抛之脑后,反正这里有顾清笙,而且顾清笙的妈很欢迎她。

    饭桌上,顾清笙保持以往的沉默。向来是有人问,她才搭话,但今晚,向缦晚则是被关心询问的人。

    宁妤对向缦晚问了平常会对顾清笙询问的问题,即使顾清笙已经答过。

    “缦晚学习怎么样?平时上课累不累?有不懂的应该会问老师吧?”

    “这么优秀的娃儿应该很会交朋友吧?别和我们笙笙一样一天到晚只顾着学习,以前我还担心她,现在好了,幸好身边有你这样的一个朋友。”

    “而且还这么优秀,老向有福了。”

    “阿姨,您怎么认识我爸的?”漫不经心答完前几句,听到宁妤这一句,她眼皮跳了一下,笑着,亲切地询问道。

    “那都是好久的事儿了,老顾之前没啥钱,因为你爸和我们家老顾是初高中同学,又算是一起出来干的老乡,有难互帮,患难与共的那种,当初啊,我生完笙笙得了病急需用钱的时候就是靠你爸肯借钱,援助了我们老顾一把呢,这可是恩情,说什么我也不敢忘呐!”

    “这也真是缘分,你当初三年级转来和笙笙一起读的时候我就跟她说你爸是我们家的恩人,要好好对待她的恩人女儿,之后真的没想到一转眼就这么大了,你们还成了好朋友……”

    顾清笙看向宁妤,喊了句妈,却没能打断宁妤的独自演绎,而她旁边的向缦晚笑眯眯地听着,瞄向了顾清笙。

    “啊,”向缦晚收起咬在嘴角的筷子,笑起,“是吗?”

    “原来是因为阿姨,我们才认识的,真是谢谢阿姨了。”

    “没什么好谢的,以后有困难有伤心事儿都可以说给我们听,虽然你阿姨家没那么有钱,但是还算温暖,有一床暖被给你,如果哪天不想回家的话,就来我们家,我们都把你当自家人……”

    “……”向缦晚盯着面前的菜,打断了宁妤的自我幻想。

    “阿姨,您是不是知道——我父母离婚了?”

    加菜的筷子停下,宁妤察觉气氛不对头,话题突然一扯,她很是干笑几声打哈哈,瞄向顾清笙。

    顾清笙没看她,直盯着向缦晚的方向。

    而向缦晚没有看任何人,戳着碗底的白米饭,笑眯眯地起身:“阿姨,谢谢您的盛宴,我吃饱了,就先离开了。”

    顾清笙的家并不大,背个身走几步的功夫向缦晚就走到了玄关,向门把伸手中,身后传来桌腿挪动和声音,同时,门应响儿而开。

    话语消息簌簌传来。

    “笙笙,你那个向叔要离婚这事儿……”

    以为是顾清笙开门的顾柏川话说一半卡了壳,他拔出钥匙,看清来人不是他女儿后,立马噤声,望向餐桌边上两人无措的神情。

    向缦晚看了这个男人一眼,琢磨出这人的身份后,她回头盯着顾清笙看,哂笑了下:“好一个言而无信啊,顾清笙。”

    顾清笙想解释,却还没来得及走到玄关,向缦晚就已经跨出门框飞快地跑下了楼。

    留给顾清笙一个残破的影子。纵使她在小区附近寻遍了,也无法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身影。

    就那样,简简单单,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顾清笙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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