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笙再次看到向缦晚是初二春季开学。
一整个寒假,她去她家里找过她。
可她进不去大门,铁门栅栏把她拦在院外,没人给她开门。因为来得次数多,保姆阿姨也好心地开口劝她不要再来了。
家人没给她配置手机,没有自己的电话号,也没有企鹅薇信,根本联系不到向缦晚。
顾清笙跟她爸说过这事儿,顾柏川和老向不怎么联系,但也东掩西藏地套了点话,只知向缦晚最近不怎么着家,其他的一概不清。
一番问话结束,最后也空得一个无人接听的电话号。
顾清笙抱着开学时总能见一面的心,最后一次离开了铁栅栏。
后来再见到的向缦晚,早已不是之前的人了。
一头秀丽黑长直被她剪短,染上红,空白的耳坠戳了好几个洞,穿上黑钉,之前的肉粉色指甲上满是黑色贴画,毒蛇虫蚁,五毒顶肺,偏以艳丽的高饱和的红作底,彻底颠翻之前的乖乖女形象,过个寒假,摇身一变成为社会姐,这巨大的反差还颇有顾清笙一半的功劳。
在她看不见没找到人的时间里,向缦晚的外貌装扮全然改变了,这让顾清笙心里很不是滋味。
顾清笙毅然走向一早被批了个狗血淋头的向缦晚身边,准备搭话,然而向缦晚没看她一眼,起身走到后排,和那些混日子的同学混在一起。
不知道说的什么,但向缦晚在那些烟雾缭绕里,笑得很开心。
之前同向缦晚玩的几个好伙伴远远凑上去和人攀闲话,几句之后发现对方还是那个人,手挽手的又同之前那样如胶似漆了。
这一盛景是顾清笙常常看到的,她插不上也挤不进。
无言地回到自己位上,顾清笙眼睛盯着课本,耳朵凝神听着,想能知道更多向缦晚暂时不愿告诉她的事。
顾清笙单方面以为这不过是一时的冷战,等这个事情解决,她好好的解释清楚,那么她们还是能同之前那样,成为彼此的好朋友。
为此,顾清笙做了很多准备。
写一封道歉信,买一束蓝铃花,小心地包装进礼物盒,封锁进书包。攒出零花钱,看菜谱,去菜场买菜,练习做向缦晚爱吃的糖醋排骨。偶尔课上发个呆,心里组织练习再次聊天的语言。
在这期间,顾清笙几次想下课搭话,向缦晚都不在座位,走廊里碰见,先移开视线的总是向缦晚。顾清笙想找个两人单独的时间,可向缦晚根本没有一个人的时候。
好不容易有次体育课,顾清笙最后一个出教室,向缦晚下楼梯途中折返拿东西。走廊里互相碰见,向缦晚无视掉直接走过,顾清笙蹙眉停住,擦肩时,后者一把抓住她手腕,“向缦晚,我们聊一聊吧。”
“……”
向缦晚瞥了她一眼,挣开,走进教室。
顾清笙愣了会儿,手指无意识地缩起,塞进外套兜。她不做声地走到后门门口,锁上外门塞,回站到前门,进去后,背靠着,抵住门,然后抬头看向缦晚。
向缦晚盯着那只放在门栓上的手,直至对方移开后,她才掀开眼皮,回视这个人。
“你原来是这样强势的人吗。”
向缦晚右手把玩着乒乓球,朝后靠,左手撑着桌角,抵坐在她后桌上,双脚一高一矮地踩着自己的凳子边和腿。
她哂笑,“没看出来啊,我和你还是太不熟了,是吧?”
“缦晚,”顾清笙没听出她的语言讥讽,当起真来接话,“我没有觉得我们不熟,我们不是朋友吗?”
“呵哈。”向缦晚笑出声。
她觉得顾清笙很好笑,突然的。
无论是之前假装听她的烦恼应付她,还是现在假装听不懂她的讽刺,把人当猴儿耍,都一样让人发笑,讨厌。
但另一边的顾清笙认真思考着,抿了下唇,“缦晚,我觉得我需要给你一个解释。”
“哦,”向缦晚停止把玩乒乓,“为什么?”
“为什么你觉得你需要给我一个解释?”
“你是觉得我怀疑你吗?”
“没……”顾清笙慌了下,吞吐,“我是怕你……”怕你误会我背叛……她没说出口,不想向缦晚过激反应。
她吞下后半句,坦然地:“你放心,缦晚,我没有把你的事情告诉给任何人,我妈妈是猜出来的,爸爸是那天和你父亲喝了酒,聊上了才知道的。”
向缦晚盯着她,没理她的解释,换了个话头,“顾清笙,我去找你那晚,楼梯上,你为什么没回应我?”
“什么?”顾清笙没反应过来她的话题跳转。
自然也没想起那句“没人要我”的话。
只能记起向缦晚的眼泪。很明显,向缦晚不是在逼问这个。
向缦晚踢开凳子,下地,走向她。
“……你今天来找我,是因为我是你朋友,还是因为我是你恩人的女儿?”
顾清笙看着她,解不开谜底的迷茫浮现她眼里,“这两者有什么关联么?”
向缦晚本一直盯着她,听到她这样说,皱起的眉头都很没意思地松了劲儿。
眼前这个人,不是会人云亦云的,但是是一个会听话的,没有大情绪的机器人。
“顾清笙,有时候你真挺好笑的。”
“什么意思?”顾清笙很不解,望着她。
向缦晚比她高半个头,无声笑着,抬手,蹂躏起她的头发。
“没什么,这两者没什么关联……让下,我要出去了。”
顾清笙哦了一声,站一边,没感觉到头上的浮力了,她看向缦晚,以为误会说开了,便天真地问:“那我们还算朋友吗,缦晚。”
向缦晚睨她,笑了下,“哼,当然算了。”
出门走了几步后顾清笙又突然喊住向缦晚。
向缦晚不耐烦地回头,一个礼品袋突然跳了出来。
慢慢朝自己眼前放大。
顾清笙把装了赔礼的礼物递给她。
“这是我的歉意,缦晚。”顾清笙说:“谢谢你,还肯做我的朋友。”
握着乒乓的手不自然地收紧,向缦晚看她,故作轻松的语气:“哦,没什么。”
顾清笙见她收下,语气雀跃道:“今晚放学要来我家吗?我可以给你做糖醋排骨吃。”
这是顾清笙第一次邀人去家里。
看着放光的顾清笙,向缦晚避开眼,刚张嘴,肩膀突然被人揽住,染了一头白发的男生在她边上痞笑:“缦晚啊,怎么这么晚?聊什么呢,我们等半天了你都还不下来。”
向缦晚抖一激灵,瞥他,拍掉那手,“不关你事。”她把乒乓球塞进那人手心,“聊完了,走吧。”
走前看了顾清笙一眼,回她之前的话:“再说吧,我有事。”
顾清笙点头,“嗯,再见。”
之后,两人虚弱地维持着说淡不淡,说紧不紧的关系。
向缦晚不像之前那样和顾清笙同路回家,反而常去酒吧,游戏厅和混子玩儿。向缦晚邀请过,顾清笙拒绝,也委婉地用作业提醒过向缦晚的身份。
可向缦晚不以为意,把嘴里的烟递给她,说让她抽。
顾清笙没抽,烟头被递过来那秒,烟气好似都向自己涌来,她被呛住,没忍住咳了两口。
校门外的五颜六色头发嗤笑她大惊小怪,给顾清笙的乖乖女身份标上装模作样。
顾清笙没理会这些声音,止住咳嗽后,抬眼看向缦晚。
烟蒂被向缦晚踩灭,她没看顾清笙,嘴角也带着笑,靠着墙低头把玩手机,给旁边的白发男看刚才刷到的搞笑短视频。白发男很给面子,亲昵在她耳边,嘲笑屏幕里的矮人。
围着向缦晚的人见她们笑,一同凑过去,开始了笑的循环。
顾清笙没理解向缦晚的意思。她感受到了一层隔膜,发紧的喉咙让她不知到说什么,耳边充斥着不同的笑声。轻笑,嗤笑,大笑,还有无言地笑。
那些人在看手机,拥挤作一团,肆无忌惮又嚣张地藏在学校外面骂人,歪曲事情言语。顾清笙不懂,也没掺和,只是站在那里。
有人见顾清笙还杵着,瞥她一眼,转头就朝旁边的颜色头低笑。顾清笙一顿,避开视线,觉得她们或许在透过手机看向自己。
顾清笙无法分辨出这些笑容背后的情绪,在人皮面具下隐藏的探究让她无处遁形,想要抓住的从前那份欢笑意义,也一同淹没在所有烟雾缭绕里。
她低下头,没有对向缦晚说再见,默默淡出那片笑声。
—
向缦晚下学期经常逃课,逃学,请家长。
顾清笙没见过向缦晚的父亲,唯一一次见到还是在她放学后校门外被递烟后的第三天,向缦晚逃完课又一次被请家长时,无意在走廊里远远看见了她家的恩人向云生。
向云生把人拽进了车里,路上围观一群人。
不知道是因为大人抓小孩还是因为限量豪车而稀奇。
因为大扫除,顾清笙下楼倒垃圾。她要走过A栋初一二教学楼,去B栋初三楼边上的垃圾站那里扔,途中要路过校门口。
那里的围观群众很多,顾清笙不爱凑热闹,而且向缦晚应该也不想让她看到。
她避开人群,低头看路,沿着墙壁几米外的小路走。
泥灰小路印上垃圾桶的车辙,顾清笙托着它,轱辘颠了下,她没拉动,低头查看问题,卡进了一个小石子。
她正用木枝把石子挑出来,周边翁闹的人群霎时散开,有人从校门口跑进来,冲散了层层人形围墙。
踉跄几步,一把撑在了顾清笙边上的垃圾桶盖上。
本就盖边裂缝的胶皮口更开了。听见裂开的音,顾清笙抬头看,撞进向缦晚发红的眼睛里。
向缦晚皱着眉头,看清眼下的人后,发狠的眼如似匹狼,猩红了眼眶,一脚踢翻了旁边的垃圾桶。
熏臭的塑料垃圾哗啦啦地倒地,幸好顾清笙起身快,朝后倒了一步,没有被砸中。
但校服衣领上溅上了残油,顾清笙没顾得上看,她朝向缦晚走近一步,想要查看她手心里流出来的血色,手还没碰到,突然就听见盯着垃圾看的向缦晚喃喃道:“怎么没砸中呢。”
“……什么?”
向缦晚缓慢抬眼,眼眶里的红色减淡,她漠视着眼前的人,看向顾清笙的身后。
远处的白发男跑来,擦过顾清笙,停在向缦晚面前,他牵住向缦晚,把人领走了。
顾清笙茫然地盯着地上的一片狼藉,盯得久了,有种自己也是里面一员的错觉。
有人经过她,撞了她一下,又捂着鼻子走掉了。
顾清笙并拢脚,站到垃圾桶边,盯着刚才撞到她的人。
还没道歉。
她抬手摸了下肩膀。嗯,不疼。
顾清笙悻了一会儿,把垃圾桶扶正,低下身,捡起地上的干垃圾,一点点扔进去。
瞅着黏腻的面汤,顾清笙愣了会儿,看向远处的门卫,她起身,走过别人的清洁区,敲响门窗玻璃。
“叔叔,有扫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