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是初中的结束,高中的开始。
班主任为了明确各位同学的目标,每个人发了张空白a4,要求同学们写下自己的梦想,尾翼署名,然后折成纸飞机,从教室后墙飞进讲台前的纸箱。
纸飞机有十二种折法,承载的梦想却不止十二种。
老师承诺纸箱里的胶囊会被他完好锁进柜子里,等初中毕业后再拿出来。
顾清笙捏着空白纸,笔墨凝聚很久。
她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耳边听见别人都在写中考目标,顾清笙落笔,想要抄写的那个重高,只下了一笔便停下。
她聚神看着窗外。
九月的晚夏吹拂着叶片,对面初二楼窗的爬山虎滋养着阳光,惬意地伸展藤蔓,下方的玻璃窗阴闪过无数个她抬头望向外面的景色。
阳光,草叶,枝丫。
风在外面轻拂,叶尾轻颤,扫过眼睫。
纸张皱起来,顾清笙落笔。
她不常折东西,只会最简单的一种折法。
程小小凑过来问她写了什么。
顾清笙摸着空白的尾翼,“没什么。”
很多纸飞机飞不进纸箱里,滑到中途改好几个弯,砸到很多同学,班主任一边看着,一边笑话他们折得不行。教室里乱成一团,程小小提议要不要扔出窗外,看看它们能飞多远。
刚说完就有人践行。
班主任没明着阻挠,只是硬性要求楼下不能有白色垃圾。
于是更多人加入了纸飞机大战,顾清笙也被程小小怂恿,“要不要试试,咱两比比?”
顾清笙捏着纸头,站在窗边。柔风吹向她,挑起她的发丝贴上脸颊,嘴角带着浅笑,食指拇指捏着尾部,顺着风,向外抛去。
去吧,飞远点。
—
“你找到了没?”
“没有。”
“那怎么办?”
顾清笙的纸飞机没署名,混在一堆有记号的飞机里应该很好找,但后面纸飞机成了游戏,攀比心上来了,其他白色纸飞机的掉落也同样是未署名。
纸飞机飞走的那一刻她没看见它的降落点,因为它打中了人。
虽然急忙从楼上跑下来,却还是没有在最后的停落点找到。被砸中的那个人也不见了。
顾清笙仰头,看向教学楼里自己扔纸飞机的那个窗口,向后望去,移向天空。
白云悠然,蓝色清明。
顾清笙回程小小,“没事,我再叠一张放纸箱里。”
看着地上零散的纸飞机,她浅笑了下,“它可能是被幸运的人捡走了吧。”
——
这个小活动让班上的学习激情仅仅维持了三天,就崩掉了,好事儿闲不住的人转而被班级门口的鲜花吸走了注意力。
那花是追求人的,后面跟着一个漂染白发的混子哥,穿夹克,插屁兜,门口大声嚷着:“喂!你们班花——顾清笙在不在?!”
嗓门大得厉害,饶是全神贯注于学习的顾清笙也听清楚了。
她看向门口的白发男,既震惊又疑惑。
她第一次被人表白,而且还是这么显眼的正大光明,起哄的人群让她尴尬,同时心里又很没底,觉得这事不该发生在她身上。
顾清笙自觉自己不是个什么亲近人的,自然也不会以为有人会喜欢自己。
她有些不知所措,第一时间是想逃避,看清那个人的脸后,联想到之前校门口的笑声,心里又不可避免地生起反感,可基于一定的礼貌,还是要面对,把事情说清楚。
而且她还有些不明白的点。
她以为这个人是喜欢向缦晚的,难道不是吗?
顾清笙起身,掠过一边准备问她题目却被这大胆的表白给震惊的程小小身边。
程小小一下子抓住她胳膊,质问:“你干嘛去?”
力气有点大,顾清笙没表现出来,看着反常的程小小,她解释:“我跟他说清楚。”
“说什么?你喜欢他?”程小小急了。
“不是,我不喜欢他。”
她的力气加大,语气有点冲:“那你为什么还去?”
顾清笙不明白程小小为什么突然这样,但她知道自己确实是要把话说清楚,不能就这样让人堵着门,穷看热闹,于是便宽慰程小小让人不要担心,放下她发颤的手,拍了又拍,可程小小不知道哪根线路搭错了,扯着闹着不让人去。
“不行,顾清笙你不能——”
“程小小,人要去你就让她去呗?又不是给你表白,你也没当妈,怎么管那么宽啊?”
“你什么意思?跟你说话了吗就插嘴——”程小小转头冲那人吼去。
顾清笙急忙拦住程小小,“小小,你别生气,我只是说清楚,我不会和他在一起。”
“真的,相信我,我只是去解释下。”
程小小看她,拧着眉甩开她拦着身前的手,“随你便,又不关我事。”
程小小回到位上,看见白发男笑着把花递给顾清笙,大声说出她最想听到的那四个字时,她感觉自己的耳膜都要被那些刺耳的起哄给穿透。
她紧紧攥着作业本,撕碎了角页。
—
顾清笙没有接受花,用了一个自己不喜欢花的借口返还了回去。周围人很多,她怕自己当众拒绝驳人面子,就引着身后的白发男走到人少的廊道。
她郑重又冷漠地拒绝:“抱歉于天明,我不喜欢你,现在也不打算谈恋爱。”
于天明像早有预料,他笑:“那算什么,现在不喜欢不代表以后不喜欢,现在不谈恋爱不代表以后不谈恋爱。”
顾清笙有点惊于他的无赖,没有被表过白的经验也没想象过,正在思索怎么样才能说得更清楚更决绝时,突然,眼前有一个手伸来,顾清笙立刻条件反射地躲开,睁眼看他:“你干什么?”
于天明笑着,收回手,挠起自己的后脑勺,一脸天真又无辜地耸耸肩膀。
顾清笙没后退,她侧着步子,靠近旁边的空地,防止自己被眼前的人逼到墙角。
心底的反感漫上来,远处教室走廊外的看戏的热闹传进脑子,顾清笙皱起眉头,冷声道:“于天明,你不是喜欢向缦晚吗?为什么这样?”
那只作怪的手停住,垂下:“哦,那是过去式了。”他又笑起来,“我现在喜欢你,这有什么关系。”
顾清笙没有信。
或者说不太敢信。
为什么那么快就能忘记一个人,甚至喜新厌旧?
她自己的友情都做不到,眼前这个人的爱情就如此轻而易举吗?
况且自己和这个人之间并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所以是为什么?
……为什么?
是向缦晚拒绝了他,所以心灰意冷了吗……还是想透过我,来接近向缦晚?
顾清笙和于天明无形僵持着,彼此沉默。
直到上课铃响起,走廊边的办公室走出老师,催走廊里仅剩的两个人去上课时,顾清笙的思路才断线。
快到教室时,顾清笙喊住他:“于天明,我跟向缦晚已经没有关系了。”
于天明回头看她,眼底闪过一丝惊异,但很快就被他的笑给盖过,“那挺好。”
顾清笙回座位路上,扫了眼窗外的人,于天明也一直盯着她,仍旧眯着眼睛笑,还歪了歪头。
不知为什么,顾清笙没能解读出班级旁观人眼里的暧昧,反而起了层层鸡皮疙瘩,这个笑容和校门口那些嬉笑作弄莫名重叠,让她反感到了胃里。
后面于天明总时不时来二班走廊转悠,和班里的几个男生混熟后,就成功踏进班级,腆着脸凑到顾清笙面前。
顾清笙已经明确拒绝过,心里的警惕让她很少和于天明说话,总是冷脸或者写作业,讲题,总之不和于天明正面对上。
被冷落的于天明并不恼火,坐在位边一直盯着顾清笙看,凭着社交手段和混子气息收服了大半人后,常有人在一边打赌他什么时候能追上顾清笙,顺便八卦什么时候怎么喜欢上的这位班花,于天明混着玩笑解答。
程小小一点也不在意顾清笙讲的什么题,讲的怎么样,她靠顾清笙靠得很近,只为试图挤进于天明的视线里。
当然,她成功了。
于天明开始找顾清笙旁边的程小小说话,当着她的面打听关于她的兴趣爱好,顾清笙有种被人扒开看了的冒犯。之前是不熟的人她没那么烦,只是觉得自己像猴子一样被人围观心情很不舒服,但她会让思想跳脱局限,专注于学习,回到旁观者身份,好让她自适。
可程小小是她朋友,她总有种程小小在胳膊肘往外拐的别扭感。
有点烦又有点闷。顾清笙还是不开心的,但她没表现得太明显,只是独自庆幸自己没有和别人说太多又确实没有什么偏好,没让于天明钻上空子。
看着笑着和于天明打成一片的程小小,顾清笙很不解。
之前程小小拦住她让她不要去见于天明,她以为是程小小怕她被混子样的人欺负,可现在看来,又或许不是这样?
总是纠结这些情感,顾清笙觉得自己的智脑又不行了,她拿牛奶冰了冰自己的脸,专注于学习起来。
希望运动会后的期中考能再进步一名。
—
十月中旬运动会,顾清笙担任念稿子的播报员。
更换女子千米跑步比赛中,顾清笙终于得以休息一阵,她喝了口水,一旁没怎么念稿的程小小随意翻着稿纸,问她要不要来她的生日会。
顾清笙没正式加入过什么聚会,也没怎么给别人过过生日。
之前向缦晚的生日基本都在学校,她会收很多礼物,但没办过专门的生日会所以也没有邀请过顾清笙。而顾清笙也只是在她初一生日时,等到放学后牵着她手,一起跑到小公园里,拿出自己攒零花买下的一块小蛋糕,让向缦晚许下开心的愿望。
顾清笙:“……”
盖上杯子盖,顾清笙边整理杂乱的稿纸边问程小小时间和地点。地点是一家KTV,顾清笙听过,但时间一出来,她才恍然发觉,原来向缦晚的生日也快到了,在程小小这周六之后。
—
顾清笙提着礼物袋去了饭店,借着父亲的旧手机给程小小发消息确认地点,她顺着走廊走到包厢门口,听见里面的笑声,还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有一个声音有点像向缦晚,顾清笙停下打字,她抬头,看门号码。
确实没走错。
向缦晚也在里面吗?
顾清笙心里泛疑,没等细想,里面的哄笑熄声,有人问:“程小小,你最近和顾清笙是不是很熟啊?你真的和人交起了朋友,打算脱离我们了?”
“啊?谁说的?没有的事儿,”程小小放下手机忙摆手,“我只是因为老师让我和她同桌才被迫维持一下表面关系,你们知道的,乖孩子都喜欢好人为师不是,她偶尔辅佐我一下,我和她才不是什么真朋友……”
程小小有意停顿:“而且……”
向缦晚瞥了眼她的手机屏幕,接上她的戏:“而且什么?”
“就是……之前和你们在胡同口和你们闹别扭时,被她看到了……”
“什么意思?”
“面馆大叔是她喊来的?”
“应该是,她喊了人来,还以为你们霸凌我,跟那老板一起骂你们,我替你们说话来着,但她不信……”程小小耸肩。
“我靠,什么人啊,心眼脏看啥都脏谁霸凌了啊?傻逼一个真恶心,打小报告就算了还背地里骂人?真小人……”
向缦晚没接这些人的话,但嘴角牵笑,她收回视线,喝了口鸡尾酒,看向于天明。
旁边有人来回看她们两个,好奇问起另一个话题:“哎于天明,追顾清笙那事儿你也可以停下来了吧,还要装多久啊,一个婊/子而已,你这么动真,我还以为你真不喜欢咱缦晚了嘞。”
人听见喜欢难免起哄,程小小听见却不免暗喜,扫了眼漫不经心的向缦晚,在哄笑声里小声戳旁边的人,“卧槽,真是装的啊?连我都骗过去了……”
旁边女生点头,说这是于天明为哄向缦晚高兴,故意找上顾清笙的。
因为向缦晚讨厌顾清笙,这里没有人不知道。
“瞎说什么,”于天明把捻灭的烟头砸那人身上,“我怎么可能不喜欢呢,顾清笙那边我只是添个堵而已,而且我也确实看不惯她那清高样儿,再说,”于天明笑起来,拿啤酒碰了下向缦晚放桌上的鸡尾酒,“如果不喜欢缦晚的话我干嘛还来我们晚儿的生日会呢?”
“哎呦呦——”
“行了行了,别发春了于天明,我去看看蛋糕怎么还没端来……”
程小小没有被欺辱,于天明不是喜欢她,这场生日会,是向缦晚的。
一个一个事实在眼前明晰。
那些欢笑撕裂成碎片,成了尘灰,揉进绚烂的彩色光里。
有人声逐渐靠近门边,顾清笙是想逃的,可身体却动弹不得。
欺骗与背叛如一座沉闷的黑山,压住她的心口,连同她的脚跟也一并轧进地里,碾碎成血水。
凝容成珠,把门把手打落。
咔哒——
开门的是披发女,她被门口站着不动的顾清笙惊一跳,即刻回头看向沙发里坐着的向缦晚。
浑身无力的顾清笙似乎用尽了力气,也不明白自己这时为什么一定要抬起这双眼眸,去看向这绚烂繁杂的包间。
她用瞳仁捕捉到向缦晚的晦暗视线,又看过去,三人之外的程小小的被人挤着,朝她这里看来,露出一个不明不白的略显得逞的笑,对面的于天明叉着大腿对她的来临毫不意外,眼里充满了戏谑地蔑视,其他意味深长的看好戏的笑也开始蔓延整个空间。
“哇,这才是生日蛋糕啊!刚那话是不是被人听去了?”
“哎呦,真过分啊我们,该不会是要哭了吧?”
“哈哈哈哈。”
反胃。
恶心。
酒味烟味冗杂在一起,空气也喝上了头,闷得心口发慌,憋得让人想吐。
顾清笙的视线最后落到程小小身上,手里的礼物被放在门边的柜上,她哑着嗓子,说:“程小小,祝你,生日快乐。”
说完,她转身,在其他人眼里,若无其事地离开。
听见那句生日快乐,向缦晚第一个反应过来,转头盯住程小小,“你的生日会?”
程小小知道暴露了,即刻奉承,干笑:“哎呀缦晚,你别误会,我只是找个借口把她引过来,这只是一场小戏而已,我知道你讨厌她……”
砰,酒杯掷地有声,周围的哄笑与附和霎时灭掉,向缦晚仿佛看穿了程小小的把戏,睨她:“别多管闲事。”
她警告道:“程小小,你喜欢于天明我管不着,但别拿我当诱饵。”
——
顾清笙还没缓过神,大脑接受了太多超负荷信息,那些负面情绪扑面而来,吞噬了她的心跳,她快宕机了。
跑出KTV,迎面撞上了人,差点摔倒,又被人扶住,顾清笙没抬头,忙起身,连谢谢也没说就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里。
喉咙被空气戳得痛,灰尘黏嗓子,干得喘不过来气,跑了很久,也很累,顾清笙撑着膝盖,胃里一阵犯恶。
她想休息,拇指抵着胃,找了把木椅,倚靠上去。
木椅是广场的,很吵闹。这是周六的晌午,四面八方的欢闹一股脑地冲进耳朵里,顾清笙觉得疲惫极了,眼皮也很重。
旁边倏然一动,有磨绒的布料贴近了裤边,顾清笙木然看去。
手里抓着很多气球的玩偶兔子耷拉着脑袋坐下了。坐在她身边。
气球很多,飘荡在空中,玩偶兔子取下,递给她一个。
顾清笙手没力气,抓不住。兔子想给她绑在手腕上,但自己的手圆圆滚滚,只好绕着缠了几圈。
顾清笙盯着玩偶服,“你热吗?”
兔子摇晃脑袋,然后脑袋歪了。
它正正。
顾清笙没看它,垂着眼皮,有一下没一下地抓着腕骨的丝线,一下下拨拉。
眼前忽然一暗,兔子的毛绒脚立在了她面前,双臂直直向她张开,歪着脑袋。
顾清笙睁着眼看它,水渍湿了睫,凝在颊侧。
顾清笙没有说话,是兔子先动的手。
它抱住了顾清笙。
没有人类的体温,冰凉又闷热的拥抱。
却让顾清笙有了一个定点。
泪水再次袭涌,奔过颊边,滴落成珠,润湿了肩部的毛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