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视

    *

    相较于尼扎米的魁梧,达达利亚在视觉表现上就显出几分纤细来了。观众席私语阵阵,有人义愤填膺指责尼扎米欺负新人,有人幸灾乐祸吆喝着开盘押注,从罗西莫夫桌前的筹码数量就能看出大众对局势的判断基本上是一边倒的。

    赛场上的表现似乎也印证了他们的看法,尼扎米动作大开大合,闪烁着雷光的斫斧不停地上下劈砍,起落回旋间荡平一切的悍然气势展露无遗,新人闪转腾挪一直避其锋芒,好似被步步紧逼毫无正面招架之力。

    “哎尼扎米!你看他那小身板,下手轻点!再打残人下次怕不就是公爵大人亲自来攻擂了!”

    人群爆出一阵哄笑,达达利亚抬了抬眼,而一向乐于与场外互动的尼扎米这次却连眼神都没给予一个,毕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有多惊疑和窝火:对方根本不是被压制,而是在戏耍,水色的威胁在他周身缭绕,满蕴杀机又一触即离,而警铃大作的尼扎米又不得不对其有可能的攻击进行防御,被迫在那潮痕的引导下变换身位,恼火得不行。

    碰上硬骨头了。尼扎米“啧”了一声,斧刃凝聚起渐烁的紫电,下伏身躯短暂蓄力后凌空跃起。

    面对借由回身和下坠双重加持的一击,硬接一般不是达达利亚会选择的决策,但不会选择不代表不能选择。一直只是微芒的神之眼爆发出一瞬耀眼的光华,随之涌起的元素力在达达利亚的手中凝成交叠的两柄水形剑,在对冲的那刻尼扎米能感觉到自己虎口的震颤,劈到的仿佛不是柔软的流水,而是积寒的坚冰。

    剑形流溢,不断破碎又重组。但不管两人眼前的水波如何飞溅,达达利亚确实接住了,不论尼扎米再怎么用力也不能向下砍动哪怕分毫,甚至隐隐有回顶的趋势。眼神对峙间,没什么光亮的的蓝眼睛幽邃得如视深渊。

    “哈。”

    斧柄上骤然增大的压力险些让尼扎米武器脱手,水刃向前破开挥砍,在空气中留下两圈斑斓的浪纹,再定睛时人却是已经不见其踪。破碎的披风在眼前潋滟,伴随着御流霰步溅起的飞沫在周身划出一个半圆,尼扎米那沙漠拼杀而来的生存本能使他一瞬间就做出了判断,放手斫斧第一时间护住了要害——

    壮硕的体型在台上颇为狼狈地滚了三四圈,鲜红的血迹一路蜿蜒。达达利亚将水刃拼合的长枪耍了一圈立在身侧,很满意斗技场观众席此刻的鸦雀无声。

    “哎呀,不好意思啊大块头,小身板下手重了点,话说你们梅洛彼得堡的公爵大人实力几何啊?”

    噤若寒蝉的会场上,不知从哪飘来了一声轻笑,不过转瞬就被回了神的看客们震耳欲聋的叫嚷声淹没了,惊叹和哀嚎几乎要将拳力斗技场的屋顶掀翻。

    达达利亚将长枪抵在尼扎米的咽喉前:“你是自己下场,还是我送你出局?”

    长久的沉默,达达利亚有些头疼,思忖着该从哪里下脚开踹时,尼扎米却突然动起来,将锋冽未散的水刃快准狠地朝自己肩头刺去。达达利亚反应未及,软化的流水混着血水淋了尼扎米一身,场面一时可怖非常。

    达达利亚皱了皱眉,如果因为这种致人伤残而被判了个刑期增加那他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甚至怀疑起这是不是尼扎米故意的自损八百的报复。

    “他站起来了!”

    颤栗却难掩兴奋的叫喊,尖利得让人生厌。达达利亚在手中重新凝汇起双刀,回身挡下早有提防的所谓厄灵,雷鸣的螯针消解在急速翻涌的水流中,酥酥麻麻的刺痛感,眼神愈发晦涩。

    【如有任何势力致使您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时,请务必全力自保,无限防卫。】

    达达利亚原本还在疑惑这行写在规则旁的小字的适用场景,没想到这么快就碰上了。尼扎米现在挥舞着斫斧完全放弃了防守,一招一式无不是将人置之死地的凶残。而达达利亚闪躲着显得有些束手束脚,毕竟这种程度的伤加之这么大幅度的活动,他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力道才能不将对方打死。

    比“休假期间在异国监狱里坐牢”更糟糕的事来了——休假期间在异国监狱里坐牢的时候杀人。

    真是地狱笑话。达达利亚有点麻。

    不过……

    水刃相合,两端幻化弯曲。达达利亚眯了眯眼,裁霖之矢连发有如星落,在那魔蝎周边箭箭紧逼。在判断了行动轨迹后,达达利亚凝神提弓拉弦,一发断雨贯穿了那逃窜不及的魔蝎。

    随着厄灵一声凄厉惨叫后的灰飞烟灭,尼扎米也如同断了线的提线木偶,直挺挺地一头栽倒在擂台上,巨斧坠地,发出轰然的声响。

    似乎是被难得一见的血流如注的场面刺激到了神经,置身事外的看客们在混杂着血腥味的空气里雀跃起来,嘈杂中几个犯人无意义的嗥叫穿透力十足,拳力斗技场一时间沸反盈天。

    血流了满地,场面实在有些太狼藉了点。正当达达利亚准备上前看看情况时,有人先他一步,伏下身伸手在探尼扎米的鼻息,黑色的外套衣摆垂落在血泊当中,灰蓝的眼睛专注而沉静。

    ——是那个公爵模仿者啊。达达利亚这才看到他的毛领下还挂着一只冰神之眼。

    “没死,拖下去吧。”

    声音不大,但在沸腾的会场上清晰可闻,观众席传来失望的呼声。

    达达利亚摊了摊手:“是他先动杀手的。”

    这点相信有点眼力见的都能看得出来,毕竟就连观众席方才的喧嚣中都隐隐混杂了几声“活该”。

    解决完了挑衅的人,达达利亚转身就想下台离开。

    这并不是一场值得心跳加速、血液沸腾的战斗,作为饭后甜点也许还算凑合,但终归是有些索然无味了。

    思绪泛漫,达达利亚觉得枫丹这地方实在是和他有些犯冲:自从踏上这源水的正义之国的土地上起,他的心情就有些莫名其妙的烦躁就不说了,潜个水放松,上岸就给他抓到监狱里被判劳动改造7天;碰到一群狱友,絮絮叨叨地被告知了一堆奇奇怪怪的条条框框;参观一个有意思的场所,无缘无故被人挑衅,素昧平生被下杀手……

    肩膀似曾相识的一沉,不过这次达达利亚只是偏了偏头,瞥过来的视线里,积寒的杀意仍未褪尽,无声的问询。

    “想走就走吗?‘囚犯’。”

    “……”

    突然的发难,原本已经平复下去的呼声因为这句明显就是寻战的话再掀波澜。达达利亚的嘴角扬了扬,气极反笑。

    【囚犯】——罪人的别称,锒铛的处境。荒谬的入狱理由和荒诞的规则,使达达利亚对自己这个所谓的新身份一直没有什么实感,冷不丁被人提醒,第一个反应就是可笑。

    罗西莫夫一声尾音昂扬的“杜克”转瞬淹没在人声鼎沸里,达达利亚回身那拳力道用了十成十,但挥击距离太长加之气场变化明显,躲避并不是什么难事。

    被称呼为杜克的男人在向后避其锋芒的同时背后的神之眼闪过一阵寒光,随着达达利亚拳势一同划出的水刃在迅速弥漫的低温空气中瞬间冻结,被杜克一手拦截、捏碎,清脆的冰裂声落了一地。

    “说真的,”达达利亚耍了个花枪,脚下水涟贱起一路细碎的白沫,言语随着低伏的身形逼近,清晰可闻,“一个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的家伙,倒是比‘囚犯’更可怜些,你觉得呢?”

    与预料中的羞恼不同,杜克脸上没什么表情,身姿堪称游刃有余地闪躲过达达利亚破浪之势的横扫,紧接着的一拳霜寒又被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达达利亚反手架开。

    达达利亚拂去自己手腕处附着的一层冰碴,瞥了一眼对方身侧萦绕着的丝缕寒气——冰元素的迟缓效用令他的近身攻击会变得非常被动。

    但这此时并不是重点了。

    达达利亚可以肯定,在贴近的瞬间,他从杜克那双眼睛里看到的东西,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当下的这种情况里。

    没有挑衅,没有羞恼,没有战意,有的仅仅只是……审视?

    达达利亚将水枪往身前一甩。

    ——与他的战斗,居然沦落到能放任对手不与他沉浸其中,而有余力用上位的视线打量他了?

    气场的变化太过明显,一向爱嚷嚷的观众们此时也屏住呼吸,很静,但任谁都能明白这仅是暴风雨前的寂然。

    杜克皱了皱眉。

    “轰!”

    与霆雷一同哗然的是人群,争斗升级的号角无人不晓。达达利亚的攻击与狂躁的雷雨无异,即便是在冰元素的影响下仍难阻其迅烈。在场外人眼中看不真切的冰雾与电光的交错中,弓枪刀盾拳的百般长短千般应变,杜克已然领略。

    此身皆兵,诸武精通。

    “伤到你了。”

    达达利亚低低地笑了一声,在杜克一次回挡中借力跳远拉开身位。杜克抹了抹被划伤的颈侧,两指上残留的陌生潮气让他眼神一暗。

    悠远的鲸鸣随着逐渐星亮的水型弓响彻此间,碧蓝色的偌大身形若隐若现,令人仅视其庞然而慨叹。

    杜克凝视了会儿那仿若极星般亮堂的水光,黯淡昏晦的斗技场被照得有如水上白昼。

    达达利亚一边蓄力准备星海游鲸的成型一边视线死死地盯着杜克的一举一动,如果对方有任何想上前来打断的念头,达达利亚会即刻松弦,保准让来者吃个十成十的贴脸大招。

    也许是出于谨慎,亦或是在达达利亚的眼神里看出了什么,杜克并没有贸然上前,而是站定原地甩了甩手,冰神之眼光华流转。

    拳套上的机关运作轮转,冰旋随着力道翻飞出去,凝停了游鲸大半澎拜的水元素力,空中分碎四溅了一地的冰屑。

    擂台幸免于难,观众却没有那么幸运了,被突如其来的冰雹砸的嗷嗷乱叫。

    只不过杜克并没能得到片刻喘息,稳住重心的刹那身后杀意骤起,扭身用拳套回挡住水刃的一击,力道震得杜克整只手臂都有些发麻,金属的外壳当即碎了一半,流渗的鲜血在水流中飘忽着。

    “……”

    达达利亚如愿在那双冰蓝中看到应有的神态,冷冽的焰色扬起高昂的火。

    还没等达达利亚兴奋过三秒,手上武器不过一瞬的滞涩,争斗的本能旋即就在他脑中尖利地报起了警。

    冰元素,具有迟缓动作的效用。

    他不该近身的。

    在水刃上爆起凝霜的时候,达达利亚就知道自己躲不了了,一声闷哼,硬生生受了一记重拳,险些飞出场外。

    “咳……”

    达达利亚抹了抹血,两渊无光的深蓝晕染出黯色的疯狂。

    这才有意思。

    自从入境以来的积攒的憋屈似乎终于有了可以承受发泄的对象,一场淋漓酣畅足以让他尽兴的战斗就在眼前!

    达达利亚忍不住笑了起来。甫一抬头,擂台的对面却已然空空荡荡。

    达达利亚:……?

    ???人呢???

    驭雷霰步的发动快到让人几乎捕捉不到残影,达达利亚一路火花带闪电地冲到擂台的边缘,还未来得及弥散的笑意残留在脸上,配着震惊的瞳孔和竖立的呆毛看上去估计非常滑稽。

    ——从杜克抬眼时嘴角忍俊不禁地向上勾了勾来看,确实如此。

    还没等达达利亚开口,杜克就率先将两手一摊,微笑的神情很欠,说的话在达达利亚看来更是恶劣极了。

    “你赢了,我认输。”

    “还有,梅洛彼得堡禁止台下私斗,我想你不会期待在这种地方多呆上十天半月的。”

    虽然来异国休假大半时间都泡在监狱里听起来确实有点荒谬,但达达利亚觉得这一趟离谱的事也不少了不差这一件。

    达达利亚一个翻身跳下擂台,还没碰到地呢就被几个身影包围起来死死摁灭了意图。

    吉姆八爪鱼附体一样吸在达达利亚身上扒都扒不下来;达希倒是没这么夸张,抱着达达利亚的手臂口中念经一样的“不可”“冷静”“三思”循环播放;阿明依旧在啃着牛肉干,站在达达利亚跟前将他的视线堵了个严严实实。

    耳边又悠悠地飘来一声轻笑。

    待达达利亚手劈八爪鱼脚踢达三藏终于突出重围,目之所及,毫不意外的已经找不到人了。

    “………………”

    达达利亚骂了一句至冬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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