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为林千阳是个老师,他现在一定会是“此獠当诛榜”的榜首。这是八(2)班全员的共识。
哪怕路明非是班级里的吊车尾,但他依旧非常具有集体主义精神地认可了班级里男生的主流想法。
林千阳此人负责仕兰中学八年级的生物课程,据传闻拥有东京大学应用生物学的硕士学位,被仕兰教育集团高薪聘请前来执教,带的第一届学生——也就是路明非的上一届——就在全国的生物竞赛上斩获了不俗的成绩。
但能让他在学生中获得不俗口碑的原因并非出色的教学能力,而是他那张好看得不似凡人的脸。
三天的台风假后,路明非还没把自己调回学习状态,第N次在生物课上走神了。他歪斜着身子趴在课桌上,视线从黑板上的一堆名词移动到拿着课本侧身讲课的生物老师脸上。
依旧是据传闻,林千阳是个混血儿。当然,任何人只要看见了那双澄澈如海水般的蓝色眼睛就会对他的血统产生好奇,可林千阳的五官又是充满了东方人气质的温润,总是穿着得体的西服三件套,举手投足间都显示着良好的修养。
在学生们眼里,他和其他老师的区别大概就是少女漫男主与魔兽世界兽人的区别。
除此之外,林千阳还是学校里仅有的能留长发而不被找麻烦的人物。初中男生们在私下里听了女同学对林千阳的崇拜后,也暗戳戳地准备了小西装,放任头发自由生长,结果无一例外地被年级长扭送至了校门口的理发店。校长不仅没有处罚带起了这股妖风的老师,还有意无意地忽视了这件事,只是加强了监督学生力度。
路明非差一点就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但他决定先在着装上做到相似再在发型上超越原版,是囊中羞涩买不起的青少年版型西装救了他。
突然掀起又被强硬镇压的模仿风潮之后,懵懂的中学生们终于懂得了有些东西光是形似是不行的,更何况他们连形似都做不到,还变成了时不时就会被提一嘴的笑话。
路明非边忆往昔,边用蔫蔫的眼神把生物老师上下打量了好几遍,成功得到了报应。
“路明非,我的脸上有字吗?”生物老师停止了对题目的讲解,放下真题册。
本就沉寂的教室更加安静,全部人都转身看向了被点名的那位幸运儿。针扎一般的目光落到路明非身上,让他如坐针毡地挺起了腰杆,手不自在地扯着头发,低头装作认真看题的样子。
一只纤长的手拿起他空白的真题册,前后翻了几页,然后就是一声轻微的叹息。
“下午上课前来我办公室一趟。”林千阳把自己的真题册给了他,拿着那本空白的回了讲台。
平淡冷冽的声音响起,讲解继续,就像刚才的小插曲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是一次普通的提醒,毕竟看着林老师出神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但对路明非来说就不那么友好了。向来不大引人注意的他自认为在全班面前丢了一次大脸,还直接损失了一部分午休的时间,坐立不安地看着真题册上端正工整的字迹,急得把头发挠成了一团。
可是再急也无济于事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必须早点解决掉这个“约定”,以免下午被更为可怕的班主任斩杀。
路明非走到生物组的办公室门口,踌躇了几秒。说起来他拜访各科老师的次数不算少,被林千阳叫到过来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不知道这位平日里冷冷淡淡的老师有什么规矩。
他往里探出头,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怎么把这种东西带到学校里来了?”
林千阳不赞同地看着楚子航,准确地说,是他手里的一截刀片。
“它很神奇,”楚子航的手指拂过刀刃的断面,“我用它削完水果之后会有水珠从刀片的侧面渗出,很像那把妖刀。”
妖刀村雨,这把刀在曲亭马琴的《南总里见八犬传》中登场。村雨拔出杀人的时侯,带着杀气的刀锋会有露水。斩杀人之后,从刀锋会有水流出清洗血迹。这种情景就像村雨清洗叶子一样,因此被称为“村雨”。
“那把刀是虚构的。”
“在那天之前,我以为那些生物也是虚构的。”楚子航反驳。
林千阳无奈:“对。但我的意思是,历史上这把刀并不存在,这是后人根据书籍记载而复原的作品。”
“你能找到是谁锻造了这把刀吗?”
男孩恳切的眼神让他叹了口气:“我会尽我所能地找。”
林千阳用食指和中指谨慎地夹起了刀片,轻轻划过了脸颊边的一缕头发。他刚刚午睡起床,还没来得及把头发扎起来,刚好用来试探刀刃的锋利程度。
一截黑发落到办公桌上,林千阳拿一段细长的浅蓝色丝带把头发绑了起来,收到了抽屉里。
“还有这个。”楚子航等他收好了头发,紧张地抿了抿唇。随后,明亮的金色光芒在他眼中绽放。
黄金瞳被点亮后,他松了一口气:“我好像摸索到开启这个的方法了。”
话音未落,林千阳就迅速拿起了自己的墨镜,戴在了楚子航脸上。
“这里是学校……”他再次提醒,“而且待会儿会有我们班的学生过来,你注意点儿。”
“抱歉。”楚子航默然,他有些得意忘形了。
“刀片暂时放在我这里,下次不要用奇怪的东西削水果,也不要在学校里面双眼放光……”
林千阳揉了揉楚子航的头发,见他还想说什么,又接上一句:“我去找师傅复原,也许能够溯源到是谁锻造的这柄刀。要是没找到,就过几天还你。”
“去吧,再休息一会儿,快上课了,我也得再补补觉。”
楚子航还有些犹豫。
“保证会还给你。”他拍拍男孩儿的背,又指了指头上的监控。
楚子航这才略微放下心,暂时信任了他。
然后林老师就当着学生的面黑进了学校的系统,调出刚才的那段监控视频,删掉了。
“……”
“怎么了吗?”林千阳状似疑惑地看着他。
楚子航:“不,没事。”
路明非听不见里面在说什么,抓心挠肺地低着头来回踱步了几圈,结果一抬头就在门口遇见了戴着墨镜走出来的楚子航。
面对仕兰中学活着的传奇,他不可能认不出楚子航。
但传奇本人只是看了他一眼,就侧着身子给他让开了进门的路,顺便摘下了墨镜夹在衣领上。在黑色镜片离开眼睛的前一秒,路明非清晰地看见有一缕金色的光芒闪过传奇帅气的脸。
我靠,难道帅哥的脸真的会发光?
这个小插曲冲淡了内心的不安,路明非鼓起勇气走到窗边,垂着头等候发落。
“在外面等了一会儿?”
在课堂上总是冷着张脸的生物老师私下里似乎并没有那么不近人情,林千阳收拾了一下桌面,把属于路明非的习题册拿出来,语气柔和地问他。
披散着黑发的老师用手撑着头,睡眼朦胧,一副刚起床的样子。不过即便是这样,他依旧有一种优雅的慵懒,长若流水的发丝倾泄而下,更显得停留在脸颊边的一段断发破坏了整体的和谐。
如果林千阳刚醒,那刚才他是在和楚子航说梦话吗?
路明非再次神游天外。
“路明非?”
“对、对不起!”发呆小伙儿立正了。
“怎么面对面都会走神……”
路明非看见老师闭上了眼睛,神情颇为苦恼。
肯定是苦恼的吧。像林千阳这种海归硕士、指导竞赛的老师,想必平时遇见的都是一点就通的精英学生。相比之下,路明非就是不学无术的废物,是班级里的钉子户,钉住成绩免得平均分飞上天。
他的肩塌了下去,垂下的碎发遮住了眼睛,手指不安地揪着衣服的一角。
他只是路上随处可见的一株狗尾巴草,没有人会在意他的价值,因为他本身就不争气,根本没有价值。
路明非想做出无所谓的样子——就像他以前在其他老师面前做的那样——一般他会抓一抓头发,然后用那双三白眼毫无波澜地看着准备发表长篇大论的老师。按照常理,他们会瞬间泄气,接着就是恨铁不成钢地让他滚。
但林千阳显然不走寻常路,他重重地拍了一把路明非的背:“把背挺直!小小年纪就驼背,长大就要变罗锅了!”
路明非被这势大力沉的一拍吓得头发都炸了起来,刚酝酿好的情绪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给你请了下午的假,今天下午你就在这里补写生物习题。”林千阳拿出一本新的练习册,一起交给了他,“这本比班上用的那一本更简单,比较适合你目前的水平。教师版的那本你就先收着,平时上课我会讲那本,你看着答案跟着听一听也能有点收获。”
路明非瞠目结舌:“啊?”
“下午不是只有语文和两节自习课吗?你写一会儿题,我趁这个时间补觉,等醒了就给你讲语文课。”
“啊?”
“还有什么疑问?区区初中语文,我也是能讲一讲的。”林千阳用他那张堪称美丽的脸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笑容。
路明非不答应也得答应: “哦哦……好……没问题。”
林千阳让他坐到办公的椅子上写题,自己则从角落里搬出了一张折叠床,把床的一大半都架在办公桌下面。这样一来他就可以睡在一个相对昏暗的环境里,还避开了过冷的空调风。
“空调遥控在最上面的抽屉里,冷了就自己调温度。下午生物组除了我都有课,办公室没人,把这里当自己家就行。对了,写到第三章叫醒我,语文课的补习预计需要二十五分钟,什么时候放学是掌握在你自己手里的。”他侧躺在窄窄的折叠床上,叮嘱了几句话,“嗯……抽屉里还有柠檬糖,可以拿去吃,带走也没关系。”
路明非对他说的话都呆呆地应了下来,看着他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均匀。
真睡着啦?
路明非还是头一遭见到在学生面前大大方方睡去的老师,盯着看了半天,终于是相信了眼前的场景不是梦境。
他从桌上摸了一支笔出来,笔尖在纸面上摩擦出沙沙的声音,一页页翻过,这本题果然更适合他,写着写着就沉浸了进去。
第一节课下课前,生物组办公室里都是安安静静的,下午的阳光从办公桌旁边的窗户里照进来,暖洋洋地洒在他背上。窗台上晾着几个玻璃杯和摩卡壶,木质手柄呈现暖色调,地上折射出了五颜六色的光,窗外风吹着油绿的树叶摇曳,哗哗地轻响,像童话故事里的小精灵在晃着脑袋唱和。
下课铃声一响,外面就热闹了起来。但办公室的位置很好,被教学区被长长的走廊隔开,铃声和学生的喧哗远远地听不清,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事儿。
路明非被放松的气氛感染了,写累了就在桌上趴一会儿,低头正好能看见生物老师沉静的睡颜。
“大男人长这么漂亮干嘛?”他悄悄吐槽,眼睛却盯着老师长长的睫毛不肯移开。
林千阳头发长,睫毛也长,浓郁的鸦黑把他的脸衬得玉般白净莹润,桌下柔和的光模糊了强烈明暗对比带来的视觉冲击,让他看起来温柔了很多。
或许,他本来也不严厉。
路明非鬼迷心窍地伸出手,手指小心地勾起贴在老师脸边的那一绺齐整的断发。
发丝像丝绸一样流过手指,然后落回了脸颊,他感受到了林千阳带着温度的吐息,猛地收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