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县楼府。
楼家府主楼彰甫一直梦想着楼家能够飞黄腾达,向自己祖上曾经达到的荣耀——正降品级靠近。但是楼家自弦帝之后就逐渐没落,现在只能够待在渠县做左降品级的县令。
说到品级,尧楚的品级制度依次由尊到卑为正元、正次、正降、正平、左元、左次、左降、左平八个品级,正所谓“正为尊左为卑,元次降平爵禄随”。楼彰甫一直梦寐以求的就是跻身正品级之列,这也是楼家世世代代传下来的观念。
楼彰甫有两男两女,大儿楼显声,二女楼墨怜,三女楼引蝶,幺儿楼长阳。大儿楼显声已至弱冠之年,常辅佐其父处理官场之事,六月便要进京文试。
尧楚大试分为文试、武试、乐试,均为两年一次,无论女男皆可参考。但是女男共为官才颁令不过十几年,因此仍有好些食古不化的人家不会让女儿参考,而楼家便是如此。
三女楼引蝶早在及笄之年便已经嫁给程县掌都之子尤侃。在地方中,左元品级已是可以在一方呼风唤雨的地位了。楼家虽然一心挂念跻身正品级之列,但这已是高攀,楼彰甫为自己在官筵中攀得这桩亲事甚是满意。
此外,其实他最在意的是二女儿的亲事。二女儿楼墨怜,天生一副好皮囊。三年前楼彰甫带她去官筵时,他便发现,好几个正品级的权贵皆向他探出视线,刚开始他还诚惶诚恐,生怕是做了什么错事,得罪了大官。后来他才惊觉,这一切都是由于自己女儿的绝世美貌。从那之后,他每年官筵都要带女儿前往。但正是如此,他每次都在大官和更大的官之间抉择,因而三女儿已经嫁出去了,二女儿的婚事还没着落。
今年,楼墨怜已十八,他想,是时候了。
认识楼墨怜的,多道她生性淡漠,平时只爱弹琴写字,不关心他事。其实对于人情冷暖与父亲的心思,她知晓得一清二楚。她也自知深陷泥淖,虽日日守于家中,却深感无所依凭无所归。所谓有家无乡,有生无活。
这日,楼彰甫把女儿叫来,语重心长地和她说,“墨怜啊,你也十八了,该是成亲的时候了。爹帮您物色了一个不错的人选,此人乃京城正平级督帐将克秋,他虽说年纪大你个十几岁,有一正妻,但膝下无子,你嫁过去若是生了个儿子,便是大子。那以后咱楼家便是扶摇直上了。”楼墨怜静静地听着,面无表情。楼彰甫看自己的女儿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便又加了一句“你的婚姻大事就是我这做爹的的大事,这桩亲事谈下来也不容易,可能是我们能够攀到的最高的枝了啊。”待楼彰甫语毕,楼墨怜才微微露出了一点笑容,道“全听父亲吩咐。”楼彰甫抚须大笑,道自己有个乖女儿,楼家要平步青云行大运了。
楼墨怜的侍女桂儿听着却在一旁蹙眉,心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待楼墨怜称要回房后,才开口关切着,不过楼墨怜只是只言片语地打发着,回到房间后便将房门紧闭,说要自己一人待着,让桂儿在门外守着。
夜深,整个楼府一副死气沉沉的灰暗,白日的人气不再,只剩新月高悬。此时,一个身影行色匆匆,她身上背着一把琴,只带了一个小的包裹便朝着楼府后门离去。
忽然,她发现自己身后还有一个人影,两个人影一起一前一后,在月下停住。
“小姐,请带我一起走吧。”闻言,她才敢回头看去。原来是桂儿,她长吁了一口气。
“小姐,我......”
“先别说话,快些赶路吧。”
两人出门就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是忝马夫。楼墨怜本来打算自己一个人能走多远就走多远的,但是这下有桂儿和忝马夫相助,自是安心得多。
马车疾行远去,她在车上与桂儿详谈,才知道原来桂儿和忝马夫早就私定终生,本就打算什么时候私奔,但是桂儿又自幼跟着楼墨怜,小姐待她不薄,因此实在不好意思不辞而别。
桂儿一直明白小姐是不可能喜欢所谓的嫁入豪门的。记得小姐才十二的时候,便能够弹雨消曲,满庭芳等名曲,甚至比许多已经赫赫有名的乐官琴艺更佳,由于小姐精湛的曲艺,许多重大场合皆邀其前往弹奏,甚至有人要小姐去考取乐官,替圣上抚琴。但这被老爷三言两语回绝了。
“她哪有这样的志向,还是寻个好人家嫁了来得实在。”老爷只会这样说。彼时,她便觉得老爷根本不理解小姐,小姐当时听到他的话之后,眼中的期盼全都被烧成了灰,和着风飘走了。
这些别人不知道,但是和小姐最为亲近的自己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此外,最让她觉得小姐可能抗拒指婚的原因是,小姐有心许的人——邀远山。邀远山乃县内有名的画郎,经常给人画肖像,之前小姐的肖像便是他上府中画的。两人交谈甚欢又年龄相仿,桂儿觉得这样的青年才俊才是小姐真正心许之人。但是,府主肯定不可能同意她们俩在一起的。
她将自己的心中所想全都告诉楼墨怜,楼墨怜只轻轻一笑,说到:“你只猜对了一半。”但是无论桂儿怎么问,她都笑着,只言不发打哑谜。
两人正快睡去的时候,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了马蹄声和人的呼喊声。是楼府的人追来了!
“还是被发现了吗?”楼墨怜心想。她虽然面色不改,心中其实早已惶惶不安。
“忝吕,你快点!再快点!”桂儿惊恐不已,对着忝马夫匆忙喊道。忝马夫无奈地回复到:“我知道,但是这马最快也只能这样了。”
随着后面的马声越来越近,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你们快停下,再不停下我就让人放箭了。”这喊话人正是楼彰甫。
楼墨怜蹙紧眉头,又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叹了一口气,便要拨开车帘。
“小姐,你不能下车”,桂儿拦着她说道,眼中已然发红。
“桂儿,现在,已经没有别的法子了,等会我下车后,我会向我爹求情,让你们先走,不然,他是真的敢做那种事的。”桂儿还是不忍小姐离开,眼泪已经淌了出来。
“忝马夫,让我下车吧。”忝马夫也知道别无他法,尽管桂儿一在叫嚷着让他别停,他心中挣扎万分,最终还是慢慢停下马车。
楼墨怜走下马车,对楼彰甫说道:“女儿愿随父亲回家,请父亲放桂儿她们走吧。”
楼彰甫仍然怒气不消,自顾自道:“本以为你能够明白我的良苦用心,没想到你竟如此不讲规矩不为家族大局着想,现在还胆敢袒护那俩私通的贱奴,老夫真是白养了你!”
听到楼彰甫的话 ,楼墨怜面无表情,她正欲说些什么,桂儿却先她一步开口,她再也看不下去了。
“楼老爷你说得好听,其实你根本就不是真的为小姐考虑,你的一切良苦用心不就是为了能够攀上高枝吗?你可问过小姐内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不,你从不会问,你只贪财求势,你要的是金银珠宝、雍容华贵等俗常之物,而小姐从不会因此而欣喜一分。你们除了同根同姓之外,根本就是两模两样,所以,你还不如就放小姐一条生路,让小姐能够去过她真正想要的生活!”
桂儿语罢,在场无人敢说一句话,没有人相信平时只会小姐前小姐后的小婢女桂儿会说出这样的话。过了一会,楼彰甫才忽地大笑,尔后道:“你这个贱婢也敢口出狂言和我讲这些,本来还想着放你一条生路,现在却在这信口雌黄,挑拨我们父女之间的关系,真是不死不成。楚成,放箭!”他话出口时已是面目狰狞,在场的人没有几个看到他这模样不大惊失色的。
“父亲,桂儿只是一时失了性子,您不用理会她的胡言,我会随您回去的,但是这次就饶了她们吧。”楼墨怜见楚成已经拉起弓箭,便立马毫不犹豫地跑过去拦在桂儿身前。楚成见状也不知如何是好,小姐可从来没有这样求过他。
“府主,这......”
“不用管,放箭!这不孝女吃里扒外,也是我们楼家的耻辱。”
楚成虽然一向应从府主的话,但这次却迟迟不敢动手。楼彰甫瞥了一眼楚成,便怒道:“罢了,你们几个把小姐给绑了,剩下那两个杀掉。”
楼墨怜苍白的脸上显出慌张,心中觉得自己害了桂儿。她忙喊道:“爹,女儿会随您回去,但是请您放过她俩吧!”几个家丁听到这话也是没了主意,愣在那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最后纷纷都回头看着他,楼彰甫蹙紧了眉头。“到底谁是府上的主子?!你们几个难道不想活了吗?还不快照我说的做!”闻言,家丁们纷纷慌里慌张地上前,要将楼墨怜的手绑住。与此同时,另外一个身形较为粗壮的大汉正拿着大刀,向桂儿二人走去。
楼墨怜见状,一心想要挣脱手上的绳索,但是由于太过着急反而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眼看着那大刀即将落在桂儿的身上,一只长剑忽然从草丛中闪现,将那把大刀击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