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城的天气诡异极了，明明体育课时还艳阳高照，不过几节课时间，雨就落下了。
没几分钟，雷雨交加。
理科1班，学生们还在晚读。
倏地，整个教室陷入黑暗，停电了。
宋安澈心一紧，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他的手止不住地发抖，本来因为要读书立起来的课本被摔到桌面，书脊砸下来的声音被同学们一句句的“停电了”淹没。
但郑亦澄听得一清二楚。
他偏头看向同桌，“怎么了？怕黑吗？”
几乎没怎么思考，他摸索出手机就打开手电筒，照在宋安澈身前，“别怕，有灯。”
这下他看清了，对方的手在发抖，脸色也苍白，正试图调整自己的呼吸。停电到现在短短几十秒，他的发丝已经被不受控制冒出的冷汗打湿。
一束光突然洒过来，宋安澈下意识转头。本来应该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但他第一反应竟然是伸手遮住。
“这么光明正大把手机拿出来，你疯了？被发现要吃处分的。”宋安澈艰难地开口。
郑亦澄躲开他的手，“我以后好好表现，有机会撤销的。安心开着，别怕。”
学校有备用电源，只过了几分钟，教室重新恢复供电。
广播滋滋响了几声，随后牛主任的声音传出来，“同学们，由于学校大门处地面低洼，容易积水，我们今天提前放学，大家注意安全。另外，走读生需要联系家长的到办公室找老师打电话。”
停电的小插曲很快结束，大家纷纷离开教室，欢快的不行。
宋安澈和姜森屿向来不会未雨绸缪，他俩面面相觑，看着有些滑稽。
“森屿，安澈，走吗？”谷音从楼下上来找人，“就知道你们没带伞，不过我也只有一把，要不先带安澈去校门口，我再回来接你？”她朝姜森屿问。
郑亦澄扯了下宋安澈的衣袖，“我这也有伞。”
“啊对对对，忘了介绍跟你认识。这是郑亦澄，我们的朋友。”
“那是谷音，也是我们的朋友。”宋安澈给他们介绍彼此。
他们又客气地聊了几句。
“那我先带姜森屿回去，你们也注意安全。”
“OKOK，拜拜！”
“拜拜！”
“谷音，你简直太给力了！”
“就知道你什么死样子。之前怎么教你的，要未雨绸缪，都吞肚子里去了吧。”
姜森屿比谷音高了一个头，他微微弯腰，歪着头去看她，“好好好，我知道错了。下次一定记得。”
－
“伞给你。”
宋安澈看着他递过来的伞，有些不懂了，“为什么？想让我撑着？”
“给你用，不然等着淋湿?”
“为什么不一起？”
“伞太小了，两个人打都会淋湿。”
“那你呢？”
“我淋不淋湿，都无所谓。”
“有所谓。郑亦澄，除非自愿，没有人活该要淋雨。”
郑亦澄愣住了，这还是宋安澈第一次这么严肃地跟他讲话。
雨点砸在地上又溅起，他恍惚看到蝴蝶在飞舞。
“一起打，怎么，你的伞，你自己还没有使用权了？”
宋安澈撑着伞，他们一同走出教学楼。
郑亦澄看着偏向自己的伞，脑袋里乱糟糟的，只有一句“有所谓，没有人活该要淋雨”掷地有声。
半晌，他抬手推了下对方的手，把伞向那边移了移，“你都淋湿了。”
“没办法，就是不想让你淋着。”
他干脆抢过伞，“你说的，没有人活该要淋雨。你也是。”
在郑亦澄的手中，伞还是偏向了宋安澈。
他们走到校门口，“我已经跟李叔联系过了，他等一下就到，我在传达室避一会儿，你先回吧，路上小心。”
“你……”刚刚在教室，宋安澈实在不像只是怕黑的反应，但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决定放弃询问，“再见。”
“嗯，再见！”
郑亦澄家离学校很近，打车也就十几分钟。他回到家，简单地冲了下澡，再拿到手机时，收到了来自宋安澈的n条消息。
【winter：你刚刚在校门口欲言又止的，是想问停电的时候我怎么了对吧？】
【winter：问就是，没什么的。】
【winter：我不会瞒着你。】
【winter：但是，在微信上会不会显得不太正式啊？】
【winter：算了就在微信上吧，我怕我当着你的面说不出来。】
【winter：我初一是在隔壁城市上的学，就是被那边学校的几个学生欺负了。】
【winter：那段时间我爸妈在国外出差，怕他们担心就没讲。但我找过老师，他当时说了一句话，怎么他们欺负你不欺负别人。】
【winter：之后我找老师被他们发现，他们当天放学就把我锁进了体育器材室。】
【winter：这就是原因，器材室灯坏了，后来李叔找来的时候，我已经缩在角落晕过去了。从那以后就比较怕黑。】
【winter：今天是突发状况，没关系的，一般都没事。你别担心。】
【winter：后来我爸妈去找过学校好多次，但他们最后还是只把领头的开除了。】
【winter：所以我就转学来漓城了。】
【winter：转学之后遇到了姜森屿和谷音，他们对我很好，我就又满血复活了。】
【winter：说到这，你别告诉他们啊，我没跟他们说过，当时怕他们担心，又有点怕他们对我特殊照顾。】
郑亦澄反复读着这些话，直到他已经不太认识汉字了。
他想着砸下来的书，想着对方发白的脸，此时此刻再和这些文字联系起来，一种说不出的苦涩涌上来。
他连着喝了几杯冷水，嘴里还是苦的。
光是看着文字，都觉得无助。
郑亦澄手指陷入掌心，狠狠地烙下了几个指印，他感觉自己眼眶发涩。
刚刚太过用力，指尖还在发白，郑亦澄颤颤地打字，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鼓励的话，宋安澈好像不需要，他还反过来安慰自己。怜悯的话，也不好，宋安澈不会想被人同情。
宋安澈坐在床边，看着对话框的“对方正在输入…”撇了撇嘴。
“真想看看他现在的表情。”于是便一个视频通话打了过去。
郑亦澄还在按删除键，视频来的猝不及防，直接按到了接通。
他是不想接的，现在自己一定很奇怪。
实际上就是如此。
宋安澈看着他整个眼眶都泛着红，红迹一直攀爬到眼尾。
他怔住了。本来是想看看对方是什么表情。或许是惊讶自己有过这样的经历，又或许是对于自己遭遇的同情以及怜悯。
但对方脸上的，是……什么？他说不上来。
他强迫自己找回声音，“你……还好吧?”
“该我问你的。”
“我现在挺好的，也就只有这一个后遗症，多小心就没事的。”
他觉得不够，还是又添一遍，“你别担心。”
明明是对方受了伤害，现在却要反过来一遍一遍地安慰自己，确实有些不可理喻了，“嗯，以后，我也留意着。”
“留意什么?”宋安澈真的没反应过来，他只觉得现在的氛围太沉重了，应该调节一下。
“周围的环境。”郑亦澄说：“不会再让你陷入那种环境了。”
窗外一阵雷声，但宋安澈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恰好补上了那束光照过来时漏掉的那一拍。
挂断电话之后，郑亦澄坐在沙发上，看向一墙之隔的卧室。
他卧室里的灯早就坏掉了。
因为有专门的书房来学习，卧室比较小，进出又都是一样的流程，他不觉得碍事，也习惯于这样的黑暗。
实在需要的时候就打着手机里的手电筒，所以今天停电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手机。
他走回卧室躺到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很混乱，“修一下家里的灯吧”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郑亦澄自己都吓到了。
－
郑亦澄还有一件事不能理解。
宋安澈刚到教室，就发现同桌眉头轻轻皱着。
“怎么啦？”宋安澈发出疑问的时候特别喜欢歪头看他。
“你为什么现在就跟我说那些？我们应该还没有熟到这种，可以说出这么私密的事的地步。”
“与其让你猜来猜去，还不如直接说出来。不然我们相处的时候都不纯粹了，各怀心思的。”
“万一，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呢？”郑亦澄脸上淡淡的，看不出表情。
“不是好人?如果冒着被处分的风险也要替我照明，宁愿自己淋雨也要把伞给我都不是好人的话，那好人的门槛有点高了吧。”
“而且，第一次你见到李叔的时候，跟他说是我的新朋友。”宋安澈笑了笑，“那时候我们才是真的不熟吧，你其实，是为了在他面前照顾我的面子吧。”
“那你后来怎么还来找我？”被戳穿了，郑亦澄也没有慌，只是有一点很疑惑。
还要主动跟我聊天，拉我一起吃饭，像对待真的朋友那样。
“因为我是真的想和你做朋友，不是为了面子，干脆就把这当成了契机。”
宋安澈的眼睛永远都亮亮的，是郑亦澄从未见过的汪洋。
他觉得耳边发烫，赶紧把视线移开。
“所以，现在我们是不是更熟了？”
“嗯。新朋友。”
“为什么还是新的？”宋安澈瞪大眼睛，使劲把头凑过去。
“真心的新朋友。”
和在李叔面前的那次不一样，这次是发自内心的承认，我们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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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安澈，今天周五，放学去予糖吗？” 予糖是谷音妈妈谢予棠开的甜品店，他们假期经常过去帮忙，顺便蹭些甜点。
“当然要去啦！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谢阿姨了。”
“郑亦澄呢？你去过予糖甜品店吗？要不要去试试?真的超级好吃！”
听到自己的名字，郑亦澄从题海中抬眼，“还没，不过今天有事去不了，抱歉。”
“没事儿！下次带你去也不迟。”姜森屿仍旧兴致勃勃。
“郑亦澄，你今天有什么事啊？”
“……保密。”
“太可惜了，还想带你尝尝呢。真的推不开吗？”
“不太行。”
郑亦澄真的有事。昨晚他不只是想想而已，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网上找了维修师傅，就在今天下午。
他可能真的疯了。
因为宋安澈的经历，他惴惴不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修自家卧室的灯，毫无逻辑。
明明他也可以直接说，家里的灯坏了要修一下。但一想到自己是因为宋安澈才有的这个念头，他就没法当他面说出来，只能搪塞过去。
有点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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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宋安澈。”姜森屿一放学就迫不及待过来拽他。
“okok，走了啊郑亦澄。”
“去吧。”
“谢阿姨！好久不见！”宋安澈冲进店里，把她吓了一跳。
“小澈来了啊，还真是有段时间没见了，快快快，进来坐。”
“谢阿姨，你偏心，我也来了。”
“哈哈哈哈，就你事儿多，从小就跟音音黏在一起，阿姨都看腻了。”
“妈？！”
“好了好了，不跟你们闹，先给你们点小蛋糕，吃了再来帮忙。”
－
“谢谢师傅，麻烦您了。”
送走维修师傅后，郑亦澄开开关关试了几次，又确定了下。
太无聊了。他拿出作业，决定先写一些。
几分钟后，手机响了两下。
【winter：［图片］好看嘛?可好吃了。】
【winter：下次我请你吃。】
【澄澈的澄：很好看。】
【澄澈的澄：我请你吧。】
【winter：为啥?】
【澄澈的澄：那你为什么？】
【winter：我想呗。】
【澄澈的澄：不成立。】
【winter：那下下次你再请回来，行吧？】
【澄澈的澄：可以。】
宋安澈捧着手机，没忍住笑出了声。
“跟谁聊天呢，笑这么开心?”姜森屿敲了下桌子，打趣他。
“我乐意，要你管！”宋安澈朝他翻个白眼，并拒绝告诉他。
谷音就在旁边看他们两个闹，当然也不会缺席：“行了你俩，一见面就掐，吃都堵不住你们的嘴。”
－
【winter：郑亦澄［小狗探头.jpg］】
【澄澈的澄：有事？】
【winter：明天能跟你一起写作业吗?】
【澄澈的澄：有不会的？】
【winter：对啊，好难啊这些作业［小狗叹气.jpg］】
郑亦澄盯着对话框，总觉得怪怪的。
【澄澈的澄：你回家没？】
【winter：还没呢，一直在谢阿姨这里帮忙，刚刚才闲下来，等会儿就回。】
【澄澈的澄：有时间看作业?】
【winter：……】
【winter：那你去不去啊？［伤心流泪.jpg］】
【澄澈的澄：去哪？】
【winter：市图书馆可以吗？】
漓城的市图书馆很大，备有专门用来讨论和背书的地方。
【澄澈的澄：可以。】
他们又商量了下时间，根据宋安澈以往的经验，这会儿聊天就该结束了，所以对方又发来信息时，他还有些激动。
但对方的内容很欠揍。
【澄澈的澄：你怎么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表情包?】
【winter：……】
【winter：不可爱吗？［歪嘴小猫.jpg］】
郑亦澄没回。
一直到他打了出租车要离开的时候，终于收到了对方的信息。
【澄澈的澄：可爱。】
真是别扭又心软。宋安澈在心里说。
－
“郑亦澄！”宋安澈还没到他跟前，远远地招手。
“等很久了吗？”
“没，刚到。”
“真的吗？”宋安澈不太信，但没有过多追问，反正即便他等了很久也不会说出来，“我们进去吧。”
他们预约了一间双人座的讨论室，座位是并排的。
“先写语文吧，啊啊啊啊啊，不想抄古文！还好予姐大发慈悲。”
牛主任也是语文老师，作为年级主任，他经常“以权谋私”，就比如这次，他给全年级统一布置了一项抄古文的作业。
杜知予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只能把原本的作业去掉，以减轻自班学生的负担。
“终于写完了，再也不想看见这几篇古文了。”宋安澈如释重负般瘫在椅子上，“好饿啊。”
“饿了？去吃饭?”
“好！”
“想吃什么？”
“好想吃米线啊，好久没吃了。你想吃什么？”
“我也是。”
“我是在问你。”
“是实话。”
于是两人在附近找了家米线店。
“你先坐，吃什么？我去点。”郑亦澄昨晚已经抄了大部分的古文，所以今天没那么累，主动提出。
“酱香米线吧，谢谢～”
“你们的米线，请慢用。” “谢谢。”
“饿死我了。”宋安澈看看自己的这份，又看看对方的，“郑亦澄，你怎么知道我不吃葱花?”
“每次吃饭都要把葱花挑出来，多碎都要坚持，我也不瞎。”
“哦。那你吃饭总关注我干什么？”
“……食不言。”郑亦澄抿了下唇，答不出来，选择忽略。
“谢谢！”宋安澈就只笑，对于他答不出来的问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会继续追问。
－
“你这题是不是写复杂了？怎么感觉你的步骤好多。”两人都写完数学之后，展开了并不激烈的讨论。
“这是老师讲的方法。”
“那我这种你会吗？我教你?”宋安澈熟练地凑到郑亦澄面前，做出一种不教会他不罢休的气势。
宋安澈是桃花眼，近距离仔细看，他右侧眼角还有颗小痣，略向上扬的眼尾盛着它，笑意就这样散开，扑在郑亦澄的眉眼间。
“我会。只是练一下这种方法。”
“这样啊，真厉害。”为了找同类型的题，好几本练习册都被摊开，他边回应边把它们收起来。
“这是什么？”
宋安澈转头看向他手里拎起的那本，“！”
他放下手里正在收拾的，一把扯过来，“没什么，带错了。”
“……我看清了。”
“好吧，就是暑假补习班发的，已经写的差不多了，哈哈。”他解释着，又尴尬地笑了两声。
“补过课?”郑亦澄盯着那页满是红勾的习题。
他没再继续说，但是在宋安澈眼里，上次找他讲题、这次和他出来一起写作业就都变得不合理了。
郑亦澄却笑了下，“知道，成为朋友的契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