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开学，宋安澈拎了一个纸袋子。
那天在郑亦澄家，是他第一次听对方提到自己的家里人，但并不是什么好事。而且，郑亦澄说的“他们都不在”，显然不是出去工作了之类的，那里分明就只有他一个人在住。
宋安澈当时没问，不是因为他不在乎，只是他不该什么都想知道，那样就超出朋友的界限了。
但肯定不能什么都不做。
“郑亦澄。”宋安澈把袋子放到他同桌的课桌上，“打开看看。”
宋安澈笑嘻嘻的，看起来还有点神秘。
“终于忍不住了，要谋杀吗？”
“……要谋杀还等今天吗。”
郑亦澄打开袋子把东西拿出来，是用积木拼成的向日葵盆栽，还盖了个玻璃罩。
郑亦澄有些发怔，“这是？”
宋安澈似是读懂了他的话，“送你的。”
“送我，”郑亦澄还没回过神，“为什么？”
宋安澈说，“你请我吃饭，我还你的。”
“宋安澈。”
“嗯？”宋安澈应一声，等待下文。
“我看着不傻吧？”郑亦澄问。
“什么啊？当然不傻了。”
“那说实话。”
这么轻易就被看穿了啊。
“我……就是觉得，你那天不太开心。”毕竟是郑亦澄自己家里的事，宋安澈已经想好，如果郑亦澄把袋子丢回来，说不需要你多管闲事，他该怎么收场了。
“拼得很漂亮，谢谢。”郑亦澄说，“我会好好保存的。”
周一大课间是升旗仪式，自从郑亦澄演讲完，后来的同学有讲好好学习的，有讲考试风纪的，还有讲人际关系的，他每次都只听个主题，内容是什么就没在意了。
但这次，上台的同学讲的早恋。
然后郑亦澄就看到他同桌伸长个脖子，仔仔细细在听台上同学的演讲。
“对早恋很感兴趣？”郑亦澄冷不丁来一句。
宋安澈没听到，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前面了——
“墨海中学第二十六条校规，在校学生禁止恋爱，违规者给予警告处分……”
“宋安澈？”郑亦澄微微弯腰，又喊一遍他的名字。
宋安澈这下听见了，他稍微侧了点身， “怎么了。”
见他转身，郑亦澄重新站直，“感兴趣？”
“你感兴趣吗？”宋安澈没回答，眯起眼反问道。
郑亦澄眼睛瞥向别处，“没有。”
“哦，那我也不感兴趣。”
－
“同学们，学校将于本月31号组织高二秋游，地点、费用和报名表已经发到班群里了，你们这周末回家都商量一下，去的同学到时候自行填一下表格。”快要下课的时候，杜栀予把这事讲了。
她停顿了一下，“还有，十一月中旬期中考，具体时间也会发在群里，等通知。”
墨海中学虽然禁止带手机，但一部分同学还是偷偷带了。
【秋游时间：10月31日，早晨八点集合。地点：漓城博物馆→落云湖→佳华寺。】
“宋安澈，去吗？”在墨海中学上了一年多的学，对于每次月考过后一个多月就是期中考，姜森屿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只在乎秋游，于是从最后排探出身子，隔着几个人问宋安澈。
“去！当然去。”宋安澈也隔空跟他讲话。
“哎，同桌，你去吗？”
郑亦澄低头看向袋子里的向日葵，说：“去。”
－
【宋安澈：［图片］】
宋安澈回到家戳开微信，发现郑亦澄把自己的头像改成了他送的向日葵积木，于是立马截图发过去。
【宋安澈：很喜欢吗［歪嘴小猫.jpg］】
【100％：［图片］】
郑亦澄也发了一张截图，把他那张图里的备注圈了起来。
【100％：？】
【100％：什么意思？】
“……”
宋安澈觉得自己真蠢。上次毫无防备地把手机怼到对方脸上，这次已经长个心眼改过聊天背景图了，结果还是把备注交出去了。
还能什么意思，当然是因为很重要。
【宋安澈：你还记得之前有一次物理课板演吗？】
【宋安澈：你问我你就一定对嘛，我说99.9％吧，是我主观上觉得你写的对，后来经过答案印证，就是100％正确了。】
【宋安澈：意思就是，你做题正确率很高。】
【宋安澈：大学霸。】
【100％：这是你那时的想法？】
【宋安澈：是啊。】
【100％：那么早就改成这个了？】
不是。
只是重新把这个拉出来当理由而已。
【宋安澈：是。】
【100％：宋安澈，你想要什么备注？】
【宋安澈：我自己选？】
郑亦澄说可以。
【宋安澈：小澈？［小狗探头.jpg］】
宋安澈盯着手机屏幕，对方一直没回。他于是打字【不用了，换成……】。
宋安澈还没敲完。
【100％：［图片］改好了。】
郑亦澄把他最初问的问题引下来。
【100％：喜欢。】
－
这周五是姜森屿的生日。
“宋安澈～”前两个课间，姜森屿东奔西走邀请了好多人，一有空就迫不及待地来“索要”生日礼物。
宋安澈把礼物递给他，是一双球鞋，“晚上还是老地方？”
老地方就是指星愿KTV，这几年姜森屿的生日都在那里过。
“必须的，你等会儿别忘了问问郑亦澄。我喊了挺多人的，但是班长、寄欢他们也在，不用担心没有认识的人。”
“郑亦澄，你回来了，来来来，快坐。” 郑亦澄刚回来，宋安澈就拍着他的凳子催他。
“今天是姜森屿生日，正好周五，放学要不要一起去KTV？星愿，离这不远的。”
“但是人可能比较多，姜森屿就喜欢热热闹闹的生日。”
“好。”
五点半放学，姜森屿把时间定在七点。
大家过来的时候，姜森屿已经在包厢里唱起来了。如果不是因为他今天是寿星，应该会有好几个人上去给他一拳。
“玩真心话大冒险吗？”人都到齐了，姜森屿搬出他每年生日的必玩项目。
“我们转瓶子吧，省时省力。”
“三、二、一——”姜森屿手腕一扭，瓶子随之转了起来。
谷音看向正对着她的瓶口，“我……”她认真思考了一下，“选真心话吧。”
姜森屿捧着一堆卡片让她抽一张。
他凑过去，“你有暗恋的人吗？”姜森屿越读声音越小，到最后甚至开始紧张了。
“有。”谷音盯着手里的卡片，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安澈趁热打铁，“是谁啊？谷音你都没有告诉我？！”
谷音才不上当，“这是下一个问题了。”
姜森屿怔了怔，又回神，“那我们继续。”
“郑亦澄，这是对着你吧，你选一个。”
“是在我们中间。”郑亦澄偏不顺着他走。
宋安澈侧身面向郑亦澄，把手伸出来，“那……我们石头剪刀布！”
实在不是郑亦澄嫌幼稚，他曾经被迫和宋安澈以石头剪刀布的方式做过决定，然后发现这人第一次必定先出剪刀。
所以这不是猜拳，是考试，但是是带答案的那种。
还是不作弊了吧。
“……算我吧。”郑亦澄轻轻瞥他一眼，“选真心话。”
“你目前为止最遗憾的事是什么？”
“遗憾，没去过游乐园吧。”其实不止这个，但要是一件件列出来，不知道要多久，郑亦澄只能挑一个听起来不那么惨的。
姜森屿又转了几次，这几次指向别人。有人选了大冒险，四周都闹闹嚷嚷的。
于是宋安澈开了会儿差，他悄悄戳了戳郑亦澄的胳膊，小声咕哝，“以后我陪你去。”
郑亦澄感受着宋安澈指尖的温度，轻轻点了点头。
一群人兴冲冲地玩玩这个，聊聊那个，又扯着嗓子嚎了几首歌，不知不觉已经九点多了。
谷音捧着蛋糕走到姜森屿面前，烛火映在她的眼睛里，“姜森屿，生日快乐。许个愿吧。”
－
“我的天，郑亦澄，你怎么喝这么多？”宋安澈把刚分到的蛋糕吃了，转头看向郑亦澄时，对方端正地坐着，脸颊通红，眼神都有些迷离。
他们后来换了别的游戏，郑亦澄不太会，所以主动退到旁边去了。坐着实在无聊，一闲下来就容易多想，他多喝了几杯，不过当时没有什么感觉，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酒劲已经上来了。
“不多，就这么——”郑亦澄把拇指和食指拉出一厘米的距离，伸到自己眼前，“这么点。”
……还醉得不轻。
宋安澈起身走向郑亦澄，“我先把他送回去了，你们也早点回，注意安全哈。”
“你一个人扶得住吗？要找人一起吗？”
“可以，他挺轻的。走了，拜～”宋安澈拉着郑亦澄的手臂搭到自己肩上，把他带出了包厢。
“星愿”外，夜幕将天空压低，星星在努力托举。
“胃疼吗？”宋安澈拽着人，扭头问他。
但他忘记了，郑亦澄的头顺着他们的动作，正歪在他肩上。
他这样转过去，两人几乎要贴在一起。太近了，宋安澈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还有淡淡的酒气。
他好像也要醉了。
“咳……你说话。”宋安澈偏开脸。
“你为什么不看着我说话？”过了不知道多久，郑亦澄终于开口，然而却是批判，“这样很不礼貌。”
“……”醉鬼。
看来也不胃疼。宋安澈没理他，安静地等出租车。
“不理人，也很不礼貌。”郑亦澄说着，用手去掰宋安澈的下巴，迫使他对着自己。
郑亦澄的手是凉的，手指很细，很漂亮。宋安澈完全忘记反抗，被掰过来的时候，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那……你，你倒是回答我的问题啊。”
“什么问题？你什么时候问了？我很有礼貌的，不会不回答。”
宋安澈是真的很无助了。这人喝醉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差？
还好出租车很合时宜地到了，宋安澈连忙挣脱对方的手，把他塞进车里。
今晚的星星很亮。
快要走进楼里时，郑亦澄突然不动了。他摸了摸口袋，把手机掏出来，打开了闪光灯，“楼道是声控灯，黑。”
看来醉鬼还有救。
“郑亦澄，开一下门。”宋安澈是想让他用指纹解一下锁。
郑亦澄依然微微弯腰靠在他肩上，一动不动，“100323，密码。”
“密码不要随便告诉别人。”反正已经说了，宋安澈伸手去按，“10……0323？”
大概是听出了宋安澈话里的疑问，郑亦澄动了动脑袋，“弟弟出生后改的，他生日。”
关于郑亦澄的家庭，他真的透露的很少，但寥寥几句，宋安澈已经猜得差不多了。
宋安澈的父母虽然忙，但该有的陪伴关心一点都没少。
他知道，这是最幸运的情况了。
“你生日呢？”宋安澈偏过头，任凭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我想知道你的。”
“你猜吧。”郑亦澄终于愿意把头挪开，他垂下眼看着宋安澈，突然笑了，“有奖竞猜。”
“什……什么奖？一月一？”宋安澈一边问，一边把刚刚没输完的密码输进去。
“不对。”
“一月二？”
“也不对。”郑亦澄借着手机手电筒的光，把屋里的灯打开。
“一月三？”宋安澈已经来过一次，很熟练地把他带到卧室。
“还是不对。”
“一月……”
宋安澈按着顺序，一点一点往下列，郑亦澄也很慷慨，看样子他可以有无数次机会。
“一月十？”
“对了！”郑亦澄听到正确的数字，还特意提高了音量。
“一月十。我记住了。”宋安澈说，“家里有牛奶什么的吗？要不要喝一点？”
“有，厨房里面。”
宋安澈出去拿牛奶，郑亦澄就自觉地坐在床边等他。
“喝吧，醉鬼。”宋安澈很想来郑亦澄家，但他希望下次不要再有意外了。今天他自己喝了这么多，是因为那个遗憾吗。
“谢谢。”郑亦澄拍了拍自己的床，“你也坐。”
于是两个人并排坐在一起，屋里骤然安静下来。
半晌，郑亦澄开口，“你想要什么奖励？”
“猜了十次，也算我对？”
“规则是我定的，就是再来十次，那也算对。”
得，醉鬼还很硬气。
“奖励，今晚住在你这里？”
“好啊。”
宋安澈发现，郑亦澄喝酒容易上脸，他的脸直到现在还是很红，而且，居然连这种要求都答应。
宋安澈忍不住逗逗他，“那你睡床还是我睡床？”
“我睡沙发，说是奖励了，睡沙发算什么奖励。”郑亦澄抬头，眯起眼睛盯着头顶的灯，想起什么似的，又转移了话题，“你知道，这里的灯是什么时候修的吗？”
“这里的灯坏了？”宋安澈脑袋也有些发热了。
“嗯。”
“什么时候？”
“你第一次喊我去予糖，我没去那会儿。”毫无预兆地，郑亦澄凑了过来。
宋安澈清楚地记得，那是他把自己的事告诉对方的第二天。
他感觉呼吸都停滞了，“是……因为我修的？”
郑亦澄使劲想了想，当初确实是因为他有了这个念头，但两者好像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不知道，但就是觉得，不能再黑着了。”
大概是因为喝了酒，郑亦澄简直是不加掩饰地打比喻，“你……像太阳。”
“那，你喜欢太阳吗？”宋安澈从看到郑亦澄的第一眼就觉得，他的眼睛像琥珀，此时亦然。
“人类离不开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