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
迟熙瞧向声音的源头——
今朝刚好把糖人的最后一点糖渣放进嘴里，感受到迟熙的注视，他问道：“怎么了师尊？”
迟熙：“……没事。”
吃得挺快、挺果断，显得他在这里一个人心猿意马像个傻子。
“你喜欢的话，下次来还买给你吃。”
今朝又是点头：“好。”
“娘，我想要这个！”他们身前不远处，一个盘着两个小丸子头的小女孩指着路边商贩的竹筐，竹筐中放着很多竹制的小孩子喜欢的玩具。
牵着小女孩的妇人翻了翻荷包，又掰手指头算了算，而后点着小姑娘的额头道：“只能买一个。”
“好诶！”小女孩撒开娘亲的手，跑到路边，兴高采烈地拿出那个早就瞄了很久的竹蜻蜓。
她冲着阳光举起来，蹦蹦跳跳的，几个小小的竹片承载着小孩子无穷无尽的快乐。
“竹蜻蜓咱们家不是已经有很多了吗？”妇人也走到商贩的竹筐边。
“诶呀！不一样，不一样！”小女孩晃着母亲的衣袖撒娇，“这个更大一点嘛！”
说着，她还把竹蜻蜓举到母亲面前给她看。
正在拿着小刀刻另一个竹制蝴蝶的商贩抬起头，笑着对妇人说：“孩子喜欢就拿着呗。”
小女孩拽着她的袖子，眼巴巴地看着她。
妇人认命般地叹了口气，从荷包中摸了钱币递过去。
小女孩见母亲同意了，立刻高举着竹蜻蜓，迈着小短腿跑远了，妇人见状赶紧追过去，一边追一边还喊着让女儿别跑。
“真好。”迟熙看着渐行渐远的母女俩说，“真好……”
今朝说：“当然好了，不然主人又何必费尽心思地护着呢？”
费尽心思地……护着？
烟火气拂动了迟熙的白衣，将他缓缓包裹。
是啊，这才是他费尽心思、甚至不择手段守护的人间。
简单，纯粹，虽然人人都有些自己不为人知的小心思，却依然很幸福。
早在最开始，迟熙从谢戎手中接下这个担子时，他就懂得它的意义了——为了人间万顷太平，从来不只是说说而已。
迟熙本就生在这片纯粹里，早在十几年前，他就在其中驻足很久了，只是那时，他尚且从未发觉这种简单的纯粹有多么难得，可能如今那些每日为生计奔波的人依旧也不会觉得这里有多幸福，但至少，每个人，都不必忧虑安危，只需要认真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但在多年以后，能够再度走回人间，是他从未设想过的。
他牵上今朝的手，继续朝前走着，偶尔碰一下花灯，动一动雕刻得滑稽可爱的胖娃娃，什么都再常见不过，什么也都再好不过。
就连面馆最便宜的白水煮面，只要上面撒点葱叶，都是好的。
迟熙看着脚边一对追来跑去的小猫，话却是对身后的今朝说的，他说：“等到……等到很久很久以后，等到我已迟暮，我们就到这里来，点一户灯火，慢悠悠地过完一生，好不好？”
“好。”今朝应道。
迟熙听到了他的回答，忽然就开始担心百年之后，他若是先行离开，今朝又该怎么办？难不成真的要他封剑，随自己而去吗？不过，那也是百年之后的事了，至少现在，他们还会有很久很久的日子能在一起。
迟熙想着就笑了，他握着身后人的手，回身看去。
今朝一手任他牵着，另一只手却同时抱着和拎着许多东西——几乎是迟熙留意过的每一样东西。
迟熙接了一些过来，好笑问：“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今朝提着一盏花灯说：“主人不是喜欢吗？今日银子带够了的。”
人群熙攘，华灯初上。
迟熙望着今朝，他的心跳好似在这一刻慢了半拍，而后又在胸腔中疯狂跃动起来。
如鼓擂。
他忽而伸出手臂拥住了今朝，他抱得不紧，让开了花灯的空隙。
今朝把人间买给了他，让他与烟火抱了个满怀。
午时了，两人找了家人多但未坐满的食肆坐下，今朝将买来的小东西整齐地堆在桌子里侧，小二肩上搭着一条抹布，满脸笑意地走过来，“客官想吃点什么？”
迟熙说：“你们店可有什么特色或者招牌？”
“特色菜当然有，木板上画着的都是。”小二说着指了指柜台上方挂着的几个木牌。
“不过我还是推荐我们家的招牌汤圆，毕竟有些特色菜味道独特，可能二位吃不惯——喏，你们看我家店名就知道了。”他说。
店内也有牌匾，两人看去，上面写着四个大字：
米酒汤圆。
米酒……汤圆？
迟熙微怔，这是什么汤圆？不是，这是什么店名？
是汤圆用米酒做的馅料吗？那用水一煮难道不会洒一锅吗？
小二见两人不说话，就自顾自解释起来：“秋露酒是我们店的招牌酒酿，汤圆嘛也是我们店的招牌，虽然这两个搭配在一起是有点奇怪，但是我们家米酒，是真的很好喝！汤圆也是真的很好吃！来过的客人都这样说！”
小二使尽浑身解数推荐的模样惹得迟熙一笑，他问：“这酒叫秋露？有什么说法吗？”
“这酒的名是东家起的，”小二愁眉苦脸地卖力回忆着，“说是什么用草药酿酒——额——”
“乡田人家，以草药酿酒，谓之冬酿酒。有秋鹿白、杜茅柴、靠壁清、竹叶清诸名。”迟熙问，“你们东家是位读书人？”
小二左右张望了一下，低头悄声道：“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
迟熙没有说人闲话的习惯，闻言也没再细问，只道：“人家用草药酿的酒叫秋鹿白，你们这米酒又不和人家沾亲带故，凑什么热闹。”
小二笑道：“讨个彩头嘛。”
“那就讨个彩头，”迟熙说，“来一坛酒，再一叠小菜，两碗——一碗汤圆。”
迟熙问今朝：“你吃汤圆还是吃其他什么？”
今朝：“我和主人吃一样的。”
迟熙说：“那就两碗汤圆。”
两人早上吃得多了些，几颗汤圆应该足够饱腹。
听到“主人”两字的小二眼睛都瞪大了，一脸的不可置信，想问又不敢问。
迟熙还要说什么，看到小二这副神情，才意识到缘由，住了嘴。
他第一次觉得“主人”这个称呼这么奇怪，赶忙挥挥手，把小二赶去准备了。
谁知道今朝这一路上都老老实实地叫他师尊，为什么到这就改口了？
这家店的汤圆不愧是招牌，一碗八颗汤圆，每一个都圆圆滚滚、白白胖胖，在青花小碗的透明汤水中缓缓起伏，舀一颗放入口中，香甜的黑芝麻味便在口中溢开。
“喝酒吗，今朝？”迟熙拿着酒坛向对面的人摇了摇。
他还记得这人上次喝多了酒是什么样子，如今他们算是心意相通了，就算是真不小心越了界，也是顺理成章。
不过上次的酒本就烈，今朝又一饮而尽，醉了倒也是说得过去，这里的米酒未必醉人，今朝喝完未必有什么反应。
今朝不知道对方心里正打着算盘，只说：“好。”
接过酒坛，今朝想了想又问道：“我该喝多少？”
他对迟熙，总是听话得过分。
“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迟熙道，“不够再叫他拿。”
今朝似乎因着上次心里也有些阴影，他犹豫地举着酒坛看。
迟熙被逗笑了，道：“先尝一口，尝尝味道。”
今朝依言尝了一口，瞬间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迟熙问，“不好喝吗？”
今朝放下酒坛道：“没有不好喝，酸甜带点微糯，只是太淡了，不合我的口味。”
迟熙接过酒坛也尝了一口，酒坛的坛口贴到嘴上，他才想起来今朝已经这样对着喝过了，他立刻从嘴边拿下，岂料动作急了些，惯性下竟呛了一口酒到嘴里。
明明已经心意相通，亲都亲过好几次了，怎么还会被这一点亲昵闹得猝不及防？
“咳咳咳——”
迟熙呛得有点脸红，也可能是被自己蠢到了，堂堂一玄门掌门竟然喝酒喝呛了，说出去不是要被人笑死。
今朝把酒坛放到一边，站起身隔着桌子轻拍他的背，“怎么了？”
迟熙赶紧摆手让他坐下，以免更多的人看过来，他道：“无事，酒太冲了。”
他说完自己也觉得有点丢脸，但是掌门被酒辣到，总比掌门喝酒呛到了要好听。
反正也已经碰过酒坛口了，迟熙索性又从今朝手中拿过酒坛，喝了一大口。
“不淡啊，”迟熙转移今朝的注意力道，“我喝还挺好喝的，你怕是没喝惯酒吧？”
“不知道，”今朝摇头，成功忘记了迟熙适才丢脸的呛咳，“我觉得不够酸也不够甜，不如秦瑜仙尊做的杨梅汁好喝。”
迟熙听着今朝细致诚实的评价哭笑不得，谁家把酒和果汁放在一起做比较？
“那我喝吧，你吃汤圆。”他说。
今朝点头，乖乖巧巧地一颗接一颗向口中放汤圆。
一颗。
两颗。
三颗。
四颗——
迟熙立时觉出不对，他压住今朝的臂弯，试探问：“今朝？你醉了吗？”
今朝抬头，黑黑的瞳仁一动不动地望着迟熙，两腮被塞得满满的，他摇摇头，又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