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并不着急,等谭允之气急败坏地说完,才慢慢地条分缕析地说,那模样竟和迟熙有几分神似:“春坤派是山,却是座篁山,风不止,树则不静,可竹子却是会折断的。谭掌门觉得,如果此事事发,我师尊身为一派掌门,春坤派当真能独善其身吗?”
谭允之面上阴云稍霁,又问:“既知无可幸免,又为何还要将他们与此事剥离个干净?”
今朝不答反问:“您说呢?”
谭允之:……
他怎么知道?!
可今朝问得那样平静,那样理所应当,一时间谭允之怕再说出什么显得自己愚钝的话,也不敢随意作答。
“那二位就以个人身份加入吧,”江玄说完又问谭允之,“谭掌门可同意?”
谭允之:“……嗯。”
等到今朝回去了,谭允之终于忍不住,他问江玄道:“他刚刚说的……是为什么啊?”
“不知道,”江玄说,“那孩子明显是不想告诉我们。”
谭允之:“……”
“那你刚刚为什么答应?!我还以为他这话是有什么深意!”
江玄平和地说:“公不公平的,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你也说了,迟兄心性不坏。”
谭允之大怒:“根本就是坏透了!还有那个什么今朝,和迟熙真是——一丘之貉!”
江玄干笑两声,“也不至于……”
谭允之再不情愿,也已经答应了,断没有反悔的说法。
迟熙这些年明面上是被各门派逼着做事,实际上早已将他们的命脉拿捏得清清楚楚,从岛上回来之后,他便将改造生物一事告知天下,他和几位师弟师妹先是以理服人,而后威逼利诱,总算是稀稀拉拉地让这些人开始为大战筹备。
不管他们是因为真的意识到了危机,才不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是单纯因为迟熙的逼迫,才不得不出一份力,这都不重要。
待到改造生物之事解决,他便会肃清玄门。谁能继续担着一派之主的位子,谁应该让位与旁人,到时自有一番计较。
数日后,春坤派。
一支箭矢从风不渡打开的窗子射入,扎在雕花石柱上,箭矢的尾羽旁挂着一个印花信纸。
今朝把箭拔下来,拆下信,递到迟熙手里。
“苍玄派和岛上的人开始有动作了,今晚我得去找江玄他们,”迟熙一目十行地看完信道,“你留在这,扮成我的样子,装上一装。”
今朝:“不行,我得和你一道去。”
迟熙捏了捏他的手说:“听话。”
今朝摇头,“我和你去,我是你的灵剑,你需要我。”
“那家里这边怎么办?”迟熙说,“我没有其他能信任的人了。”
“咳咳——”
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
云栈撇着嘴迈步进来,“掌门师兄,我你也不信呗?”
迟熙坐直身体:“你——”
云栈说:“对,我。”
“我说掌门师兄啊,你真以为你做的那点事瞒得过我吗?”云栈吊儿郎当地坐上迟熙的床沿。
迟熙皱起眉,“你知道什么了?”
“也没什么,”云栈道,“就是知道某位师兄前一刻说不和别人合作,下一刻就指使自己的灵剑去和人家商议独自与其结盟。”
迟熙:“没有了?”
“还能有什么?你又干什么了?”云栈不悦地说,“谭掌门的箭每次都射得这样准。”
迟熙又问:“你知道我与痴未派、悟申派结盟,那他们呢?他们可知道?”
“秦瑜和黎忱应该不知道,黎忱想不到这么多,秦瑜现在还在因为你隐瞒旧疾的事气得发狂。”云栈说。
迟熙轻咳一声:“可以想象。”
“我没和夙泱说过,”云栈又道,“但他应该是看出来了一些。”
“诶?”云栈惊奇地看着迟熙手里的一打信笺说,“这信前一阵不是该在我那里吗?今朝,你可以啊,我都不知道有人潜进去过。”
今朝:“我是剑。”
云栈:“咳,噗——”
迟熙替他补全道:“他是灵剑。”
云栈笑得乐不可支,他拍着床笑道:“师兄,我可知道你为什么喜欢今朝了,太可爱了!”
云栈当然知道今朝偷拿信纸时必然是剑身形态,灵剑只要压制住内部的灵气流动,不碰出声响,那么潜入哪里都不会被人发觉,但这世上真能明白主人意思,完全按照主人意愿行事的灵剑实在少之又少,或者说千百年来就没有哪个灵剑替主人偷偷做什么成功过,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去刻意防灵剑。
不过今朝是个例外。
他是一个哪怕断联都知道主人在想什么的灵剑。
云栈煞有介事地说:“看来我以后得多加留心了。”
迟熙道:“留心什么?你是藏了多少违禁品,还是偷藏反贼了?”
“我?”云栈幽幽道,“我金屋藏娇啊!”
另一边,夙泱打了个喷嚏,他用指节碰了下鼻尖,起身关上了窗户。
今朝从听到云栈说“喜欢”二字开始,视线立马就黏到了迟熙身上,似乎是想听他再出言肯定一番。
可惜迟熙并没有注意到,他现在没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还在惦念自己晚上的安全撤离,他对云栈说:“今晚你留在我这里,万一有人来,帮我搪塞一下。”
云栈嘟嘟囔囔道:“掌门师兄,我可是有家室的人,你这样不太好吧……”
迟熙不接他的话,向今朝招招手让他弯下腰,迟熙继续对云栈说:“然后你帮我扣着点今朝。”
他话音未落,就按住今朝的风池穴,灵力一转锁住了今朝所有的灵气。
今朝察觉到迟熙所为的瞬间,就立刻拉下迟熙的手,但还是晚了一步,他眼中满是惊愕,不可思议地看着迟熙,“师尊?”
迟熙理了下眼前人的高马尾,说:“听话,你也留在这。”
云栈摇摇头对今朝说:“小师侄啊,以后可得长点心,你对你师尊也太不设防了,没办法啦,今晚留下来陪你师叔吧。”
今朝不理他,视线仍然牢牢粘在迟熙身上,依旧是满眼的不可置信。
他从来没有想过迟熙会丢开他自己去做什么事,哪怕迟熙方才手都按到了他的后颈上,他都没有向那个方面想。
他可是迟熙的灵剑,理所应当一直陪着他的,迟熙怎么会把他推到另一边呢?
他想,这怎么可能呢?
迟熙被他盯得受不住,表面上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背算是给他顺毛,心里已经心虚得不行,又嘱咐了两人几句,就易容离开了。
没了灵气的今朝拦不住他,只能坐在风不渡里,看着地面发呆。
云栈一个人闲得无聊,叫他他也不说话。
云栈:“小师侄?小师侄?今朝?醉魂!”
今朝不吭声。
云栈嘀咕着走近他道:“掌门师兄不就是封了个灵气吗?怎么感觉把嘴也给封了?”
今朝豁然站起身,把云栈吓得坐了下去。
云栈一脸莫名其妙:“你干什么?”
今朝:“我要去找他。”
“找谁?掌门师兄吗?”云栈诶呦一声道,“你找他干什么?你灵气都被锁了。”
今朝垂着眼道:“我要去找他。”
云栈:“你怎么找他啊?你是不是之前强行冲开过穴道?他这次可是锁得严丝合缝。”
今朝没冲开过,迟熙根本就没锁过他的灵气,不过,在颖水的时候,迟熙倒是冲破过自己对他施的咒术……
不得不说他们在某些方面真的很像,如果迟熙方才的动作稍有疏漏,今朝现在肯定已经强行冲开穴道,跟着他跑了。
今朝锲而不舍:“我要去找他。”
云栈要抓狂了:“你怎么找他啊?!”
“你肯定有办法的,云栈仙尊。”今朝说。
云栈要崩溃了,他问:“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有办法啊?他给你锁上的,我上哪里给你解开去?”
今朝盯着他。
“没事啊,”云栈叹了口气,又安慰他道,“你不在的那些年他自己不也可以吗?不至于没了灵剑就出什么事情,而且今晚他去也就是跟二位掌门面对面商量点事情,不会有危险的。”
今朝问:“你怎么知道?”
“很明显啊,”云栈说,“他如果真感觉自己此行危险,就不会如此一口咬定地让我们替他蒙混过关了——他很快就会回来。”
今朝不解道:“但如果没有危险,师尊又为什么不让我去?”
他以为迟熙是担心他,才把他留下来的。
“因为他不想把你搅进去,”云栈说,“江玄那个人可不是好相与的。”
今朝沉默下来。
什么叫“搅进去”……
今朝很聪明,原本他也以为迟熙只是去谈个事情的,只是一看自己被丢下了,才以为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内情,以为迟熙要独自以身犯险,这才慌慌张张地着急、失了分寸。
云栈稍微一解释,他就明白了。
于是焦急变作了一种不动声色的委屈,他收拾好情绪,再次安静下来。
哪怕没有危险,只要迟熙还没有回来,今朝的担心就总是免不了,尤其迟熙近来身体尚不是大有好转,去悟申派的路也很遥远,希望能一切顺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