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厌被自己的猜测激得浑身冰冷,这个念头燃起的一瞬间,面对他过于冰冷平静的神情,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两端的侍从忽然双手捧上呈放着金桔皮与圣水的银盆。
小厌的唇一张一合,轻微地质问着:“为什么。”
“我的确帮了他。”
他松开她,一边将修指搁置在圣水之中净手,一边平静地说。
“今早,巫马大公忽然对外放出了窦柳的死讯。施家是拥趸太子嗣位的一大势力,如果窦柳成为皇帝,施家依旧会是尊贵的世袭大公爵。从瑰蓝王朝到如今,无论是谁最后做皇帝,唯有这一点不会改变 ,但……在我们还没决定好下一任继承人出现时,节奏就被打断了。”
男人凑近了,说着秘辛的语气,稀松平常,声音低沉却透彻缓慢。
“不幸的消息传来,就在中午十二时,皇帝……殡天了。”
他的眼神瞥过来,话语平静,令人如坠冰窟。
“贵族们需要考量新的人选。一个能够坐稳皇帝位置的人选。我需要迅速地做决定,以防止政治的崩溃。”
“任何知道这件事细节的人都将被召入宫廷,等待尘埃落定后,处死或者封赏。这也是你为什么会站在这里的原因。
宫廷在白日已经认定了你并没有帮助叛党的嫌疑,陛下是传召你来,接受封赏的。”
“你……”
小厌冰冷的眼睛倒映出他俊美而矜贵的脸庞,对上他倨傲又冷漠的眼神,还有身上代表爵位的勋章,呼吸停滞了一瞬。
看来,施别盛已经继承了爵位,领受了封赏。那么整个宫廷对他的行径熟视无睹,任他将府邸的用车开到大丽宫最中央的位置来,也不足为奇了。
她没有在乎他最后一句话的隐喻,小厌紧紧地握住他的臂膀,用力程度让他剪裁完美的礼服陷进肌肤里,她抬头看着男人,咬牙切齿地,嘴唇颤抖:
“你这个……疯子。”
“你居然…敢放他回到宫廷…?”
你有想过……
那个神经病、
会做出怎样可怖的事吗?
不,
……
小厌的眼皮跳动。
他不可能没想过这件事。
皇帝怎么会突然殡天?
“皇帝……”
“是谁杀的。”她脸色苍白。
施别盛缓慢地拿起帕子,擦拭修长的手指。
他似乎不意外她敏锐的思迅,只是看着她,嘴唇泛着极为浅淡的笑意,似乎是讽刺,那双好看的眉眼微微蹙着,又似乎是安慰:
“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小厌。”
潜入宫廷的皇太子穿着侍从的衣服,在呈酒的时候,他掏出了怀里镶嵌着蓝宝石的匕首,在皇帝惊惶的眼神中将其送入了他的胸口。
血……一直蔓延到了台阶的末尾,像是蜿蜒的红色溪流。
大殿的门紧紧地锁着,密不透风,就像是棺材般,皇帝的呼叫还没来得及从口中溢出,就被杜绝在了这个宏伟的厅室内了。
“其实你也是亟待封赏的拥王者。小厌。”
男人顿了顿,似乎顾及了情绪,慢条斯理地道,“为了你能够站在这里,他切实地筹谋了许久。”
“我们短暂地达成了共识。”
他说,眼睛里有冰冷的光泽,“但能持续多久,我就不清楚了。”
或许下一秒,这一切就会分崩离析。
少女紧紧攥着自己的掌心,似乎浑身都在为此而紧绷颤抖。
一夜之间,总是为学生解决繁杂琐事的学生会长,突然就变成了无情的政客站在自己的面前。
昨夜还婉伸郎膝上,修长的手指勾起着少女细缕的秀发,说着“政治真残酷啊”这种用词。今天就摇身一变,说着“我想了想,还是拥趸了新的皇帝”这样平淡的话,成了能够随时为了利益而转变立场的…永远的拥王者。
可……
如果要见她的是王朝新的皇帝,是那个逃回宫廷的人。
那巫马相介呢?
从大公府邸离开的他便一直在宫廷里,他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将手中的权力让渡给曾经亲手剥夺的家族后人。
如果慕容松……
真的登基了的话。
他不会放过他的。
无论…
…是哪个他。
……
“…相介。”
她的声音近乎喑哑了。
“叫他出来见我。”
施别盛的眼神有着隐约闪烁的动容,看着她的脸,忽然觉得让她错过这个宫廷戏剧是一件错误的决定,她还未曾知道,她即将看到的,到底是多么残酷的画面。
昨天…看着陷在柔软床榻中的她纤细的身影,他难得地感觉到,自己心软了。
出于私心,他不想让她面对这些事物,可,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吗?
难道……不是因为他无法确认参与这一切的她,是否会改写权力的结局,而存在的私心吗?
他不知道。
小厌的眼里被愤怒与悲哀充盈,那么地浓烈,在那张毫无表情的稍显纯朴的脸庞上,像是喷涌着火焰的铸造口。
她以无情掩饰的皮囊里,在这种无情的怒意下,稍微地显现出了她真实的面目。如此美丽而生动。
他似乎被这种情态所吸引了,他感到心中一阵痛苦,赎罪一般地俯下身,轻轻地亲吻她的嘴唇。
这是一个暴雨中冰冷的吻,专注而绵长,她感到自己的力量被他冰冷的薄唇所裹挟、汲取,最终就连挣扎的力气都被带走了,他的眼神里,仿佛存在着一种狂风骤雨般无情的装置,做出再温柔旖旎的举动,都无法掩盖骨子里的寒冷。
小厌凝视着他身后宏伟的殿门,明亮而缀着珠玉宝石的殿门,却像是极为浓厚的地狱之门,被一阵阵未知带来的惊惧所占据。
她突然感到抗拒继续待在这里。
“我要离开这里。”小厌道。
男人那张狭长漂亮的凤眸,倒映出她面无表情的身影,她似乎尚且不知道,等待她的,将是颠覆这个世界的存在。
“不,你将和我一同觐见我们的新皇帝。”
他贴着她的唇面,磁性低哑的声音,冰冷而绵长。
小厌感到一阵无底的悲伤。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不敢掀开大殿的门,明明结局是慕容松登基的话,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这个世界已经接近坍塌的边缘了,就算在原著中感情就失败了的巫马相介最终政治下场凄凉,至少男女主都活着,能够得到稳妥的世界线,评级最低也没关系。
可是…她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渐渐地凝固了
沉重的大门在眼前缓慢地打开。
一道修颀而纤细的身影站在中央,他面对着王座,背对着他们,穿着暗红色丝绒绣金边的矜贵披袍,男人束着发,带着一顶玫瑰金色的镶嵌蓝宝石皇冠,璀璨的宝石吊灯散发的柔和灯光,勾勒得身形遥远而尊贵分明。
“慕容……”
她模糊的视线,声音模糊而喑哑。
座上年轻的君王转过脸来,她要呼唤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是……
……
巫马相介。
……
随着他的暗金色的衣袍被转身的动作拖动,小厌缓慢地看见他的身后,显现出一道孤单孑然的身影。
那道身影凄楚而安静地躺在王座之下,如泼墨般的长发散落在台阶之上,紧闭着双眼,眉头微微紧蹙着,似乎陷入了极深的沉睡中。
年轻的君王缓缓地俯身,似乎是为了展示这谜团的结局,节骨分明的如玉手指,拽住了那人绸缎般的长发,微微用力上抬。
于是那人修长而沾染着血迹的脖颈,像是丝带般绷直了,逐渐地露出了那张毫无血色却十分俊美的面容。
被飞溅的血液衬托得他冰冷而秾丽,宛如幽魂。
这是胜利者对败者的残酷处刑——将他展示给最终记录下这一画面的人。
年轻的皇帝居高临下地觑眼俯视着手中的人,完成了展示的价值,他松开手,男人就像断线的风筝般倒在地上,毫无声音。
巫马相介那张矜贵淡薄的面容上,只剩下面无表情的冰凉。
“……”
小厌的嘴唇张了张。
看见她,他才开始说话。韵脚音调平稳而低沉,那么轻,但就像无数掌权者特有的说话方式,耐心,不容置疑。
“我终于做决定了。”
“我不会再允许任何人,从我身边夺走……我的东西了。”
“任何人……”
他凝视着手中人的面庞,声音带着自上而下的悲悯,面上却没有一丝的表情。明明音调不高,却在这寂静的殿中,有着无尽增大般的清晰。
……
“他输了。”
……
“一切都结束了。”
模糊的视线逐渐对焦,看清倒在地上的人的面容后。小厌听见自己的唇齿中发出了不属于自己般的尖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