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次日。
小厌从雷霆的乍然响起之中惊醒。
这座府邸似乎变成了一座偌大的囚笼。
漆黑一片,不见日夜。只能看见窗外突然霹亮夜空的闪电,将府邸白玉的廊柱照得惨白。
【系统?】
没有任何回应。
她赤裸着双脚,走下床榻,发觉身上披着一件宫廷风格的银丝绣兰薄氅。
深色的室内也铺上了厚厚的柔软地毯,只剩下昏暗的夜灯,悚人的雨夜之中,一切声音都朦胧而模糊。
如果不是若有若无的杜桑晚香玉的香气,提醒她这是施别盛的卧室,小厌毫不怀疑自己会置身在某个装修豪华的地牢里。
这座宅邸在无人时候,没有一丝的生气与温馨。
尽管卧室的修葺已经尽量地朝着温暖的风格装饰了,依旧从墙壁里透出寒冷的氛围。
少女的身影单薄,在夜晚更似游魂,遵循着光亮朝着办公厅走去。
“您醒了。”
转折处,侍女忽然恭敬地出声。
小厌回头,被她吓了一跳,脸色惨白,“你一直在这吗?”
侍女垂眸,不敢直视尊敬的客人,只回答:“是的,阁下去处理政务了,吩咐我们在这里服饰您。”
他被被宫廷匆匆传召,似乎有十分紧迫的事情亟待他去解决。
小厌缓慢地道:“现在几点了?”
窗外的狂风骤雨敲打着窗棂,漆黑的乌云覆盖了天空,令人不分昼夜。
侍女道:“下午的五点四十分。”
小厌的脸色一瞬间冰冷下来,“次日?”
昨晚施别盛聊完天就挨着她睡下了,毕竟是她霸占了他的床铺,聊着聊着就陷入了疲倦的睡眠,他则非常绅士礼貌地靠在一侧的床头柜,撑着下颔,阖眸小憩。
但小厌本身在打雷的天气总是睡不安慰,感受到她蜷缩的身影,施别盛就轻轻地握着她的一只手,以作安抚。
她一直睡到现在?
“没人叫我吗?”
小厌的脸色极差地道:
“那种宫廷剧里,不是一般都要叫醒从未留宿过的客人吃早餐呢?”
侍女顺从地道歉:
“阁下吩咐了,您很是疲倦,不用喊您,您是饿了吗?”
小厌收拢了身上的薄氅,就算室内的地暖很足,不知为何,依旧有种刻骨的寒意。
不清楚这种不安的感觉到底是从何而来,她忽地问道:
“他几点走的?”
侍女回答:“约七点,阁下用过早膳后就蒙受宫廷的应召,进宫处理政务了。”
“那岂不是才睡下不久?”
她微微蹙眉。
小厌在心里再度呼唤系统。
【系统?】
仍旧是一片寂静。没有人应答她。
难道…
是故障了吗?
在以前的世界也出现过这种断线连接不上的情况。一般是系统不稳定,需要维修。
这种断连,常常出现在剧情出现偏差后的更新时刻,世界会跟随着偏差的发展,而进行更新,以防止彻底坍塌。
例如,主角从来没有来到过某个国家,主线却出现了变动,有了前往这个一笔带过的地点的计划,为了后续的顺畅发展,世界就会进行自我拓展与更新。
沉闷的雷声在天空之中翻滚着,小厌抚摸着耳垂上的红宝石耳铛。
她回过身,看着床头柜的宁神茶,在昏暗的室内,少女的脸庞瞧不出神色,但很显然,她一言不出,已然发现了端倪。
在小厌的要求下,丰盛的餐食被呈上桌案。
这个公爵府邸尊贵的禁地,从不被允许擅自踏足的主人的休息室内,小厌慢条斯理地用餐着。
少公爵阁下从来不会在书桌上用餐,他严格地遵循着宫廷的礼仪,并不像巫马大公那样随心所欲,将宅邸变成随心情而变化的物品,反倒是……像被困在这里头了一样。
而小厌很显然是个自我主义者,她把桌子上的文件一股脑地塞到桌洞里,有的则随意拂落在地上。
过分宽敞的陈檀木色桌案上,尊贵的客人慢慢地看一部讲述木偶历险记的电影,享用她的晚餐。
似乎是被吩咐了随便她,侍女们神色如常,站开一排,不见异色。
小厌能够忍受艰难刻苦的条件,也能够神色平淡地享受这些优渥的尊享,她对接受人物设定与环境变化,是那么地迅速平常。
直到侍从端上了一卷红丝绒包裹的清漆木盒,小厌才从用餐中抬起头来。
是宫廷里传来的旨意。
侍女接过木盒,露出里面薄薄的羊皮纸,解释道:
“这是皇帝陛下传召您觐见的旨意。您用餐完毕后,我们会为您准备好车驾和着装。”
“我?”
小厌抬起眼来,嘴边还挂着生菜叶的酱汁。
“皇帝陛下要见我?”
想起那个只在电视机和挂画上见到过的儒雅而公式化的中年人,她微微偏头,似乎不理解自己十八代都是平民的身份,有什么需要被传召的。
小厌忽然有些怵的慌。心想该不会是事情败露了,要传我这个刺客进宫面圣,等说上两句以后,皇帝陛下不耐烦地咳嗽着说好了,忽然地砸下一块玉牌,小厌爬过去捡起来,发现上面写着三个字“斩立决”吧?
侍女拿起餐巾帮她擦拭,微微颔首:
“是的,公爵阁下已经通话述明了。”
小厌似乎从噩梦中惊醒般,打了个冷颤,敏锐地察觉到称呼的变化。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哦了一声,不咸不淡地从有些高的座椅上跳下来。
“就见我一个吗?”
她奇怪地问。
侍女道:“阁下会随您一同,他已经在宫廷里等您了。”
小厌稍微地放下了心。于是擦了嘴,洗漱了任她们摆弄。
她被穿上一袭隆重而庄严的藏蓝色衣袍,编上简约而不失精致的盘发,鬓角插了一朵墨蓝与月白相间的珠花。
除此之外,没有其它的首饰,就想要参加某种严肃的典礼,葬礼或者述职。
……
站在府邸门口,小厌从一个黑夜来到了另一个黑夜。
这场暴雨持续的时间太过长久,伴随着大风与不见天日的黑云。
不寻常的天气,令空气都沾染了凝重的湿漉,随时有雾一般的屏障袭击而来。
侍从们层层叠叠地举着伞,避免雨水沾到她的衣裙上。
低调而沉重的加长商务车,已经停在楼下,接下来的一切,就像是无穷无尽的梦境般。
小厌低下身子,看到一位憔悴的女人坐在车内的里座。
她似乎在等她,尚显年轻的脸庞,画着浓厚而平滑的妆容,掩饰面容的苍白,黑色的裙子与浓黑的发,几乎和车的内饰融为一体。
女人的唇色殷红,成熟的妆面褪去了稚嫩,只剩下庄重的凝肃,出现在这里的她十分地格格不入,或者说,令小厌想起了某种荒诞的符号。
谷依然。
小厌坐定了,看清她露出那双恐惧万分的翠绿眼睛。
“依然?”
小厌轻声地喊她的名字,怕惊扰了她游魂一般的状态。
“……我什么都没说。”
谷依然平静地道。
这是她说出的第一句话。
“但是他猜到了。”
她忽然转过脸来,握住她的手。她沙哑地道:
“那个人…都猜到了。”
“哪个人?”
小厌察觉到女人因为恐惧而颤抖的身体,微微蹙眉。
小厌的声音冰冷,似乎镇定剂,在车内响起,“慕容松?”
听到这个名字,谷依然的瞳孔紧缩,她没有否认,但也没有继续说。
她的神情忽然凝滞了,说着说着,兀地流下眼泪来,充满了悔意。
“小厌…我不应该欺负他的,我也不应该、天真地认为婚约能够挽救我的家族,我为此付出了代价。我……”
代价……
车外一道沉闷的雷声响起,雷光照亮了昏暗的车内,小厌面无表情,耳边恍然地回放起了施别盛昨晚所说的那些话。
低哑而危险的内容似乎还在耳边,在这个暴雨的夜晚,不断地回荡着。
……
“依然。”小厌打断她,缓缓地道。
“你已经没事了。”
她能出现在这里,就说明这些了不起的大人物,不打算追究她的责任。
这件事里的谷依然,在他们的眼里,已经微渺到在这紧张的时局之中,甚至懒得思考责任的追究,因为她的歇斯底里和神游,实在是太不重要了。
谷依然哑然,她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她似乎咽下了什么非常苦涩的东西,很是艰难地开口:
“小厌……”
小厌看向她。
谷依然:“你会怪我吗?”
“……”
小厌有些不能够理解地微微偏头。
【对不起。】
谷依然看着她,想说。
【因为我,让你卷入了这些事情当中。我没能够保守住你的秘密,那个人什么都知道了,我卑微地求他,让他不要再让你靠近这一切了,我想让你离开这里……可是,一切都迟了。我没有选择。】
【就算是我知道这个后果有多可怕。我还是告诉他了。】
似乎过了许久,许久。谷依然捂住颤抖的唇,不再说话了。
她似乎想象出了小厌平静而冷漠的表情,说着没关系,我原谅你了。又是一瞬间,她的眼前闪过小厌露出厌恶愤怒的表情,问她:为什么要背叛她。
这真是个噩梦。
她想。
……
一无所知的小厌,一路都被某种讳莫如深的氛围所囚禁住。
仅仅是睡过去的半日而已,她遇到的人就像是改换了剧场,陡然变得冷漠又怪异。
就好像……
陌生的宫廷,等待着她的即将是某种无法言说的结局。
暴雨如注,似乎天空的苍穹破碎了,往下倾注着瀑布。通体宝蓝与雪白相间的皇宫依然巍然不动。
谷依然把她送到皇帝的仪事厅,大丽宫。
前廊内,谷依然用带着白手套的手指整理她的仪容,帮她把发丝捋顺,在这期间,她一直紧紧地咬着下嘴唇。
小厌察觉到她紧绷的状态,有些不耐地道:“够了,依然……你回去吧,你的状态太糟糕了。”
谷依然还想说什么。侍官就微微上前,做出了“请”的动作。
小厌也为此感到有些诧异,实际上这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宽慰与告别,他们就好像是在听从她的号令一般,十分自然又强硬地上前,将她请出此地。
小厌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一回身。
施别盛站在门口,穿着着笔挺而修立的皇室礼服等待着她,那张英俊又冰冷的脸上,只剩下了读不出的复杂表情。
小厌注意到男人的着装,是只有在盛大典礼上才能穿着的制式礼服,笔挺平整的立领,克制地包裹着修长的脖颈,修立挺拔。
男人的肩膀宽阔,腰却很修细,站在那里,惹眼而修颀,狂风骤雨之中,他淡淡地看过来时,紫色的眼眸波澜不惊。
有一瞬间,少女觉得他很是陌生。
她发觉他胸前的勋章边缘已经变成了象征公爵的大丽菊,成了法统上的大公爵阁下,似乎才参加完授爵仪式。
他居高临下,又读不出情绪地看着她。
“……”
小厌感到惊悚的氛围渐渐包裹了自己。
她忽然出声,抬起手指,指着宏伟的殿门,问:“这里面,到底有什么。”
“帝国的新皇帝。”他说。
小厌颤了颤嘴唇。“慕容松,他在里面吗?”
施别盛薄唇紧绷着,他缓慢地俯下身来,似乎在端详她眼里的恐惧和抗拒,他从这份惊惶之中看到了隐藏的冷静。
男人修长冰凉的手指抚上她的脸庞。
他今天带了银色的宝石戒指,就像在宽大而重叠的被褥之中,所抚摸她脸庞那样,但冰凉的戒环,却让小厌的肌肤因为摩挲而微微泛红。
周围的侍官都静然地伫立着,似乎不为此而奇怪,男人温柔地捧起她的脸庞,却没什么表情。
小厌倔强地抿着唇。似乎确认了她并不知道,他低下眼睛,想到之后她即将看到事物,忽然感觉到刻骨的罪恶在身体里面蔓延。
“是的,他在里面。”
他说,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