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泛起鱼肚白，群山之上还有几颗星将暗未暗。
在这昏暗交替之际，一个扎着马尾，绑着抹额少年人出现，他骑在马上，与他并排而行的是一个身穿黑衣的人，若是再看的仔细一点，会发现他腰上挂着的剑与刺杀柳如琚的刺客手中握的剑有八分相似。
他正低头与那少年人说着些什么。
“公子，属下办事不利，还请公子降罪！”
言子衿抬手，示意他不必如此。
言子衿并不怪罪他，反而道：“要是她真那么好杀，李行风也不会将千机阁交给她了。”说罢，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李行风是上一任千机阁的主人，在临死之际将密钥给了柳如琚，那天他奉赵王之令要从李行风的手下夺取密钥，可他跟了李行风一路，也没有发现密钥的踪迹，后来才知，早在一开始，他就将密钥交给了一位女子，那人就是柳如琚。
他几经波折，费了极大力气，才在赵国找到苏意，与他称兄道弟两年有余，勉强得到一点信任，随后他便被苏意推荐给柳如琚，能够留她身边做一名护卫。
可这女子谨慎至极，他跟在身边一年了，甚至不知道密钥究竟长什么样子。
言子衿想到她被人威胁时，紧闭双眼，一副随你杀的样子，好像在说：我知道你不敢真的杀我。
他心中就忒不是滋味儿。
潜伏千机阁，夺取密钥是他回归赵国王室的第一个任务，任务进行到这里，本该结束，可柳如琚这斯……硬生生拖了他三年，言子衿觉得头疼。
他收起思绪，问：“除了我们派去的刺客，还有的刺客来历都查清楚了吗？”
黑衣人拱手，语气尊敬：“回公子，都清楚了，是燕国人。”
言子衿眯眼，“燕国人？”，他生的很好看，一双桃花似的眼里星光流转，“燕国人，是上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燕国人怎么会在此时出手？
黑衣人：“传闻，魏国对柳如琚下了追杀令。”
言子衿了然，一旦追杀令公布，难保柳如琚不会带着千机阁再次离开，所以，燕国决定先下手，可惜，恰好与自己撞在了一起，竟给柳如琚撞出一条路来。
他还想问些什么，突然听到远处的爆炸声，心中一跳，策马赶到溪水附近，看见了残缺的千机阁。
阁里的人已经尽数离开，所有的情报也跟着他们消失不见。
千机阁变成了一座空阁。
言子衿凝眉思索了一刻，直觉柳如琚并没有与阁里的人一起离开。
她已经发现千机阁里有间谍，不可能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下。
那她可能去哪里？
魏国有追杀令，燕国有刺客，赵国有苏意……她只能去齐国！
思定，他对着赶来的黑衣人说：“暂时将千机阁的消息瞒住，尽快与我们的人取得联系，尽力找到千机阁众人的藏身之地，我去追柳如琚。”
令下，言子衿扬鞭朝西北方向追去。
早晨空气稀薄，不适宜骑马，可他心中焦急，顾不得这么多，推测柳如琚会去齐国多半是直觉，他并没有提前得知。
她走得太突然了，谁也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离开。
骑在马背上，刺骨的风在耳旁呼啸而过，他一边向前行，一边留意周围是否有柳如琚的痕迹，终于，在一棵树下发现了她。
柳如琚离开了间谍的视线，此时正悠闲地在一棵老槐树下吃烤肉，她闻着散发出来的香气，眼神变得柔软起来。
火候差不多了，她想象着肉质的美味，正要咬下，忽见远处有一人策马而来，柳如琚正待细看，只见那人清瘦笔挺，见身形长的该不错。
眨眼间，那人已来到她的身前，一脸霜色。
嗯，长得确实不错，就是有点熟悉……嘶，她睁大双眼，想起自己派言子衿出去的事。
她放下手中的烤肉，努力拿出阁主的气魄：“你……这么快啊，刺客追上了吗？”
言子衿见到柳如琚坐在树下吃烤肉的样子，一时笑了起来，不知道是在嘲讽柳如琚还是在嘲讽他自己。
他收起刚刚见黑衣人的气势，重换上少年人的那份天真与肆意，他下马，单膝半跪在柳如琚面前：“阁主，属下已将刺客尽数处理干净，发现他们的衣物上有独属于燕国王室的繁云花纹。”
燕国……柳如琚在心里咂摸这两个字，当初来溪水，与燕国国君在此见过一面，所有的风云际会都在那一眼之中，他们在无声之间达成协议，燕国突然对她下手，恐怕与那还未发出的追杀令有关。
”嗯……只有燕国？”柳如琚不动声色。
那些刺客不论是招式，还是目的都不尽相同，柳如琚怀疑他们来自不同的组织。
言子衿身形一愣，犹豫开口：“还有……还有魏国。”
千机阁的人都知道，柳如琚是魏国人。
柳如琚只当他是怕自己伤心，才在一开始时没有将魏国说出来，心中五味陈杂。
柳如琚安抚他：”无妨。“
空气突然安静，柳如琚觉得不自在，她轻咳一声，想要开口说话，言子衿此时开口。
“阁主，属下刚刚回了千机阁,"他顿了一下，似乎接下来的事不能说出口，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开口，”属下回到千机阁，发现……发现它变成了一座空阁，阁主，这……“
言子衿眼神清澈，一脸纯真地看着柳如琚，似乎隐隐约约在指责她隐瞒一事。
柳如琚在四国的夹缝里艰难求生，已经将自己活成了饱经风霜的成年人，她看不得言子衿如此清澈单纯的眼，多看一眼，她都觉得她不是个好东西。
她别过头，又咳一声：“咳，是我疏忽了……”
言子衿继续看着她，语气里带了一丝委屈：“阁主……是不信任属下吗？”
柳如琚反驳：“不要多想，我只是……”
言子衿：“只是什么?”
“……只是年纪大了，容易忘事。”
言子衿不信，其实柳如琚如今才十八岁，在姑娘家里比肯定是大了一点，但她既然做了千机阁主，这个年纪，就太年轻了，言子衿自己其实也不过十七，但他面上不显，继续问道：“阁里的人不会出事儿吧？”
柳如琚：”暂时不会。“
”哦。“
柳如琚见言子衿沉默，安慰他：”虽然事前没通知你，是我疏忽了，但你看，苏大哥派你来不就是保护我的吗，我在阁里和在这里有什么区别吗？“
言子衿一顿，眼中忽然有了神采：”阁主说得对，阁主在哪我就在哪，回不回去千机阁其实不重要，只要阁主安全，子衿和大哥才能放心！“
她见言子衿不再追究这件事，也开始调整好状态，继续吃烤肉。
在她本来的计划里，言子衿是要被甩掉的。
不是她不信任苏意，是她不信言子衿，她总觉得这个目光干净的年轻人有些矛盾，少时丧父丧母的人，又经历了这么多事，辗转到她身边做护卫，他的眼神干净的不像是真的。
可当柳如琚看着他那双像山间小潭的眼，她又觉得，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这不像装的呀。
她忆起，言子衿在刚来时的样子。
那时他偶尔会对她展现一些不明不白的感情，柳如琚很不适，可这些事情，不便明说，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四国中但凡有点钱的人家都会给自己儿子找个陪侍的丫鬟，柳如琚想到他常年漂泊在外，在这种事上少了点经验也是正常。
看着言子衿坐在一边为她收拾东西，将火堆熄灭，再用杂草掩盖，她是千机阁主，怀疑任何人都是正常的，可抛开怀疑不讲，言子衿用起来极为顺手，作为他的主人，柳如琚恍惚间有了一种母亲的责任感。
言子衿坐在一旁观察柳如琚，试图从她微皱的眉头中读懂她在想什么。
他刚来千机阁时曾尝试让柳如琚爱上他，后来发现这女人不知道脑袋里缺了哪根筋，对这种事一点也不上心，他”卖身“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已经失败，他回去分析，觉得柳如琚是因为少女时就接手了千机阁，一身重担压在她身上，与多方势力勾心斗角，在男女之事上就没有其他姑娘明白。
言子衿偷偷瞥了眼柳如琚，女子一身清荷色，眉头微拧，望着他，眼里是说不出的愁绪。
他本来的计划是拿到密钥后就直接杀掉她，想到她凄苦颠沛的一生，还是心软，决定留她一命。
毕竟，他的任务只是拿到千机阁密钥，掌控千机阁。
第一个任务，不用见太多血。
柳如琚看到言子衿，他略微有些走神，她暗自思索，在赶路的途中肯定是要甩掉言子衿的，密钥太重要，不能有一点闪失，但在此之前……
”阁主，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柳如琚：”没什么，就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言子衿紧张道：”阁主想明白了什么？“
“唉——”柳如琚长叹一声，“算了，这件事慢慢来……你知道我要去哪里了？”
言子衿：“嗯。”
毕竟待了一年的时光，柳如琚没问他为什么会知道，她拍拍裙子上的灰尘，起身。
“那行，“柳如琚抬眼，望着西北方向，旭日初升，”我们接下来，去齐国。“
她要为千机阁搏一条生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