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一柄软剑将挟持柳如琚的人逼退。
那人双眼怒睁,左右对视,几个刺客便齐身冲向言子衿。
言子衿飞剑出鞘,柳如琚趁着战况激烈,甩出几片暗器,乒乒砰砰,兵器相接,几个眨眼,地上躺了七八具尸体。
他立在柳如琚身前,明明穿的和刚才将剑放到柳如琚脖子上的人一样,却有着陡然不同的气质。
像山涧清泉,澄澈干净,带着点少经人世的凉意,他回头安抚柳如琚,眸子里是属于少年人的意气,即使周围血气萦绕,地上尸体恐怖狰狞,也污染不了他半分。
“阁主,你先退下,这几个胆大的,看我来把他们收拾了,绑了给你当球踢!”言子衿作势又要开打。
几个刺客面面相觑,握剑的手轻微收紧。
今天已然暴露,若是殊死一搏,可能还会有机会,可他们目光落在死去的同伴身上,尸体上遍布剑痕,腹中央的暗器闪着寒光。
言子衿站在前方与他们对视,眼里傲然无物,鲜红的血液顺着他剑身滑下,在地面上开出一朵妖艳的花。
时机已经错过了,他们当下收剑,为首那人冲柳如琚握拳,躬身:“打扰柳阁主了,我们,改日再会。”
还挺有礼貌……
柳如琚生平头一回觉得诡异,惊诧几秒,反应过来,冲刺客逃走方向大喊:”言子衿,追!“
言子衿回头看她,身子不动,眼里全是焦急:”可是阁主,你的伤……“
柳如琚寒声:”追!“
言子衿追出阁外。
他的身影越来越远,柳如琚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来。
言子衿是苏意特地安排过来保护她的,不管是身世背景,还是武功渊源都没有问题,她本不该怀疑他,可她刚经历了一场刺杀,从刺客的身手,语气,可以分辨出这场刺杀蓄谋已久,千机阁这么久都没有发现痕迹,内部不知道被渗透到什么地步。
不在这个时间点出现的人都有嫌疑,更何况言子衿出现了。
……草木皆兵。
她引开他另有打算。
柳如琚结束思索,恰好此时芩苑赶来,她闻见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捂着鼻子皱眉,冷不丁瞧见柳如琚脖子上的伤,瞳孔放大,声音不可置信:“阁主,您这……这是怎么了!”
“无碍。”
芩苑指着地上的尸体:“那这……”
“遇见几个宵小,已经解决了,”柳如琚拔掉刺客尸体身上的柳叶,拿手上帕子擦了擦,重新将暗器放回袖子里,她心中暗暗可惜,这暗器的模样已经暴露,以后用一次就危险一次,若非情急,她是断不能再出手了,她收好暗器,转身对芩苑说:“人到齐了吗?”
芩苑:“除了言子衿,都已经齐了,阁主命属下召集他们是有什么事吗?”
柳如琚:“嗯,你马上就知道了。”
芩苑见柳如琚不再开口,便识趣地跟在后面不说话。
因千机阁做的买卖大多见不得光,若不是这几年刚搬过地方,许多人甚至常年不在阁内,柳如琚对他们的管束并不如其他地方那般严苛,按她的话来讲,就是“这日子活一天就少一天,大家可以尽量活泼些,展现对生活的热爱”,因此大堂中所有暗探,死士和千机阁的管事见难得能聚集在一起,此刻都三五成群,低头私语:
“你说,阁主她为什么要召集我们?”
“那哪知道,阁主做事不一直这样,一阵风一阵雨的,我们哪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好家伙,你竟然在背后说阁主坏话,怎么不带我一个,咱哥俩一起说说?”
“你小子,到时候被阁主听见了顶罪的只有我是吧,便宜死你了!”
“你们两个感情真好,一见面就吵架,怎么当初没分到同一个部,吵来吵去的多热闹啊!”
“唉,还不是阁主说,一个死了方便另一个收尸吗,说不定我们还能有个全尸呢!”
“嘶~我有点嫉妒了,上次‘乙’里有个兄弟和我挺投缘,没过几天就派出去刺探情报,好久都没消息,我估摸着日子差不多了,打算去给他收尸,找了几天几夜,在乌岸发现了他时,已经被狗啃一半了。“
”这……那情报传回来没?“
”情报当然传回来了,我们“乙”可不是吃素的!“
”传回来就好,人没了还能抵,情报丢了可不得了。“
”谁说不是呢?“
”我一直就觉得阁主的管理方式有问题,太优柔寡断了……“
柳如琚静静听着他们的谈话,神色平静,上一任千机阁主武断,专横,雷厉风行,杀人不眨眼,也甚少将人命放在眼里,能活到成年的暗探武功,智谋都不可小觑,常年在刀尖上行走,骨子里多少带点冷血,不仅不将别人的命放在心上,也不将自己的命放在心上。
柳如琚刚接手千机阁时,他们一点也不关心前任阁主的情况。
或许对他们来说,死亡是另一种存活。
柳如琚心中暗暗叹息,明明不是死士,却比死士更不怕死。
正在说话的那名暗探蒙着大半张脸,露出双鹰一般的眼,无意中瞧见柳如琚的身影,马上噤声,其他人意识到他的沉默,也闭上了嘴。
只有一个年纪小一些的还在嘟囔:“来怎么快?”
柳如琚款款而来,一身青荷像这暗无天日之地唯一的色彩。她目光从这些人身上扫过,无声落到身旁芩苑的脸上,又不着痕迹移开,转而看着底下聚集起来的人。
她将得知追杀令的无措和遇刺的紧张尽数掩藏,勾唇一笑,眸光点点,神色轻松平常似往日。
柳如琚缓缓道:“诸位,就在刚刚,你们敬爱的阁主经历了一场刺杀。”
脸上笑意愈发浓烈,她在这笑意里仔细地观察每个人的神情。
“不过好在我机敏,成功将刺客逼退。”言子衿是苏意给她的,也算她的一部分。
她微顿:”但是,因为这件事,我深刻意识到,一个人是多么的不安全。“只有一个言子衿保护当然不安全。
暗探:哦,阁主是想选护卫了。
这件事往代阁主并不是没有过,只不过不是护卫,而是情况紧急之时可以留下拖住敌人的替死鬼,但柳如琚如今提出要给自己选护卫,他们并不惊讶,因为她的武功实在是太弱了,弱到就这样走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她是千机阁的阁主。
柳如琚继续:”既然是我的护卫,武功就一定是要最好的,本想在外面招,可我一思索,我们千机阁的人虽然主业是卖情报的,但文治武功,哪一个拿出去比不上别人,于是我当下决定,这人,就从内部选。“
芩苑似乎没料到柳如琚会说这个,微微皱眉。
柳如琚将她的神态尽收眼底,话锋一转:”怎么选是个问题,我们得开个比武大会,最好的那个做我的护卫。“
暗探们一点也不热衷当她护卫,还是一个人收集情报,生死由命,来去自在些。
她早就知道这些人心里的想法,悠悠开口:“当然,当我护卫不是白干的,毕竟我偶尔要出去和人谈生意,身边的人必须有名有姓……”
有名有姓……这些从小就在千机阁带着的无名之人,神色终于有了些异样。
他们思索着柳如琚的话,有一个迟疑着开口:“阁主,有名有姓是指……”
柳如琚微微颔首:“你们可以有自己的身份。”不再是千机阁上只有数字的代号。
堂下彻底沸腾了起来:
“可以有自己的身份?”
“可以不用东躲西藏?”
“可以娶媳妇,以后有人收尸?”
“可以有自己的房子?”
“可以跟着阁主正大光明地办事?”
……
堂下的人七嘴八舌,热烈地谈论着柳如琚刚才的话。
他们的反应不出柳如琚意料,鸟在笼子里呆久了也还是鸟,还是渴望飞翔。
在如今,弄一个身份并不难,难的是有了身份之后就将自己彻底暴露在阳光之下,这对以贩卖情报为生的他们来说,不是一个好事,但如果这个身份有人可以作保,那就算被怀疑了,也有机会全身而退,他们很难不动心。
事情都在向着柳如琚预想的方向发展,她将剩下的事都交给芩苑去办,打着哈欠挥手说自己累了,要去休息一下,装作困意十足跌跌撞撞走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眼神瞬间清明。
她立在屋内仔细听了一会儿屋外的动静。
几个正要去交差的暗探走过,他们仍旧为刚才的事情感到心动,一个叹气说:“唉,可惜,就我这武功只怕还没开打就被人刷下来了。”
一个安慰他:“这有什么,阁主虽说要选最好的那一个,但我们常年在外面办事,难保哪一天阁主遇上危险咱们出手相救,阁主为了感激咱们,也给个身份呢?”
叹气的那个一听就高兴起来:“也是,那我祝阁主早日遇见危险!”
正倚在木门后的柳如琚:“……”
又等了一会儿,柳如琚见没人对要举办比武大会这件事起疑,也就放下心来。
比武大会?
谁爱办谁办。
她只是为了给千机阁埋伏的间谍一个讯号:千机阁主打算离开,但不是现在。
她走到自己的床边,从里面翻找出一个包裹,包裹里装了几包炸药。
放在手里感受下分量,嗯,能炸掉三分之一千机阁;她将包裹重新装好,使着轻功悄悄来到了顶阁。
空气里还隐约有些人血的味道,柳如琚忍着恶心打开木门,拿走了里面的东西,她将炸药放在木门后,一旁点着个蜡烛,等蜡烛燃尽,或是有人提前打开了这门,那么就会“嘭”地一声被炸飞出去,然后千机阁里就会有人发现阁主不见了。
以这些暗探的缜密,他们不难猜到阁中出了问题,一旦炸药爆炸,这座在四国之中现世不过十余年的阁楼,又会沉入地下,令四国的人想破脑袋也找不到它的踪迹。
至于千机阁里的间谍……等时间久了,他们自然会冒出来,就算柳如琚不动手,千机阁内部也会主动清理。
她现在只有一件事要做,带上密钥,离开这里,等危险过去,然后活着回来。
芩苑正在与人交代几天后的比武大赛,想到柳如琚在大堂里说的东西,觉得奇怪。
阁主遇刺,第一件事不该是查找还有没有同伙么,她为什么还要从刺客可能潜伏的人里选护卫?
不对!
她匆忙结束与人的交谈,提裙去了柳如琚的屋子。
阁主的屋子等闲不能进去,但芩苑是千机阁的老人了,比柳如琚待的时间还长,经常出入阁主的书房。
因此,这一次她径直去了柳如琚的卧房,许多人看见了,却并不生疑。
芩苑一把推开雕花的房门,看见房里空空如也,脊背上突然生出一层冷汗。
她急忙赶去顶阁,有人瞧见芩苑的慌乱的身影,与旁边的人私语:“芩暗探长怎么去顶阁了……嘿,今晚顶阁把守的人呢?”
一旁的人年岁大,对周遭事物敏感些,他看着自己身旁的这个小年轻,摇摇头:“不知道,或许,事情和她想的不一样,所以去看看呗。”
芩苑站在木门前,顺了顺气,随后,拔出自己挂在腰上的刀,一把劈开了木门。
木门后燃着一支蜡烛,蜡烛被木门的碎屑击倒,点燃了一个奇怪的包裹,包裹上的那一层布顷刻之间被烧尽,芩苑睁大双眼忘记了移动。
这是……火药?
她怎么敢!
只听“嘭”的一声,芩苑来不及躲闪,猝然被火药波及到,整个人从顶阁滚落。
千机阁里正忙着运送情报,整理情报,分发情报的人听见那火药爆炸的声音,猛地停下手中的事,眸子骤冷,片刻之后,连同手上的东西,消失在千机阁。
除芩苑外的几位暗探长此刻已经知道千机阁里发生了什么,等芩苑从爆炸中缓冲过来,她一睁眼,就看见自己头顶上方悬着五六把剑。
柳如琚已经骑马离开多时了,炸药什么时候爆的她不知道,估算着时辰也该了。
骑马的速度放缓了下来,她从包里掏出一张燕国的地图。
她在几年前将千机阁搬到了溪水,溪水是燕国的一个小地方,和荒漠挨近。
谁也不知道她会现在离开,在所有人的眼里,千机阁主是一个有骨气的人,她应该会再挣扎一下。
从追杀令到遇刺到骑马一共不过四个时辰,充分地展现了“时间就是生命”这个伟大的道理。
柳如琚在马上悠悠地看着地图,琢磨自己接下来要去哪里。
魏国肯定是不能去了,追杀令马上就要发布到魏国境内,她现在去,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
燕国也不能再待,她刚从阁里避开所有人离开,等千机阁里的间谍反应过来,一定是从燕国境内开始找她。
赵国么……苏意如今在赵国,天下人皆知千机阁主与“金窟“老板的合作关系,所以也不能去找赵国。
”唉!“柳如琚长叹一口气,看来只能去齐国了。
她前几天才从传回来的消息里知道齐国的国君去世,齐王的几位公子如今正斗的如火如荼,这样,应该也没有时间和精力能抽出来放在她身上。
她看着西北方向,下定决心,挥手扬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