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七年秋,正是落叶纷飞的日子。将军府人头攒动,各色丫鬟婆子们走动不停。
“快,快去告诉将军,小将军醒了。”
“谢天谢地,将近半个月,小少爷总算醒了。”一个穿着水碧色衣裳的小婢子站在阁外叹了口气。
管事妈妈兰娘回头瞪了眼多嘴的小丫鬟,“仔细着你们的身份,不要多嘴。”也忙不迭地走进了天水阁。
厢房足够阔绰,毕竟小将军是将军府的独苗苗,亏待不了。但此刻医女、亲信还有大夫人等都在在屋内,便显得有些逼仄了。这阁中的主人,众人关心的焦点燕祈才悠悠转醒,睁开眼就见众多人围在自己身边,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这是哪里?”
“你们是谁?怎么都围着我?”
“我又是谁?”
离得最近的秦夫人听到当即目瞪口呆,周围的人也傻眼了。
小将军这是,失忆了?
又是好一阵人仰马翻。林大夫人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当即将丫鬟婆子赶走,“你们也是府里的老人了,当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秦夫人回过头来握住燕祈的手,“我可怜的儿啊,你受苦了。”
燕祈虽记忆全无,但见眼前这妇人可怜兮兮地抓着自己的手,眼中一片深情,还自称是自己的娘亲,到也不好不应。只拍了拍她的手问道,“你是我娘?”
秦夫人拿帕子抹了把脸,“这还能有假,你是娘怀胎十月生下来的。”
“那我又是谁?”燕祈不解问道。
讲到女儿的光辉事迹,秦夫人这可来劲了,正欲好好科普科普破月将军的美名,却被一道粗犷的声音打断,“听说祈儿醒了,可还好?”
燕戟穿着铠甲就进来了,“见过爹。”秦夫人连忙起身行礼,给公爹让位置。燕戟摆了摆手,“无需虚礼,倒是适才听管家说,祈儿似是得了离魂症?”
“什么离魂症,忒的难听,我祈儿不过是躺了太久,忘了些许事情罢了。”
秦夫人一向爱子如命,是万万听不得有人说燕祈的不好。燕戟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媳的个性,便也不指望她,“行了,月如你先下去吧,让我和你娘同祈儿说会话。”
秦夫人自是不情愿的,但燕戟发了话,她也不好不应,只得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林大夫人看着儿媳脸上的小心思,也忍不住说道丈夫,“干嘛非得让月如出去,有什么是她不好听的?”
燕戟叹了口气,“你也知道她的性子,我是怕她知道祈儿的身份。”
什么身份?难道她不是秦夫人的亲生女儿吗?
燕祈若有所思地看着二人打哑谜。燕戟也转过头来看着她,“祈儿,祖父接下来与你说的事,万万不可告诉任何人,即便是你娘也不行。”
“此事事关我们燕氏一族的荣辱兴衰。”
天水阁外,燕戟带着林夫人离开了,走前特意交代小将军需要静养,能不见客便不要见客。
燕祈躺在床上,消化着燕戟刚刚告诉她的消息。她是骠骑大将军的孙子,更是陛下亲封的安北将军。
可她是个女的。
除了燕戟夫妇等相关人士外,无人知晓,也决不能让别人知道,在瀛洲大破敌军,得陛下亲封的安北将军燕祈原本是个女儿身。这是她的秘密,也是整个将军府要死守的秘密。
燕祈挑了挑眉,翻身下床,婢子松萝忙走上前来服侍她穿衣。松萝是她的贴身婢子,据说跟在她身边将近十年。
“松萝,我从前是个怎么样的人?”
松萝思索了一会,笑着替她把鞋穿上,“小将军是个有睿智的大好人。”
“哦,是吗?”燕祈来了兴趣,原来她以前还是个大好人。
“你和我说说我从前的事。”
松萝顺从点头,坐在矮凳上便说了起来。
......
“这样说来,我从前很是受人欢迎。”
松萝咽了咽口水,“倒也不是”。
燕祈眼风一扫,这小婢子忙说道,“您最讨厌的便是裴侍郎。裴侍郎最讨厌的恐怕也是您。您与他可谓是相看两相厌。”
“裴侍郎?他是谁?”燕祈不解出声。
松萝诺诺出声,“吏部侍郎,裴渊。”
看见燕祈听到这名字也无甚反应,松萝的心这才放下来,继续说道,“这裴大人原本是您的好友,却在三年前背叛了您,因此您恨之至深,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啖其肉,饮其血?”燕祈玩味地看着她。
松萝眼神躲闪,“是,是啊,这是您当时自己说的。”
“行了,你退下吧。”燕祈感到好笑。且不说自己是否真的恨这位裴侍郎入骨,端看松萝的反应就知此事绝不简单。
松萝只是一个小丫鬟,还没能胆大到想要趁着她失忆编谎骗她。她敢这么做,必然受人指使,而且这个人她还无法反抗。在将军府,能有这么大权利的人也就只有她的祖父,骠骑大将军了。
也不知这裴渊如何惹恼了祖父,竟在她一醒来便开始上眼药了。
燕祈支开婢子,一个人在房中观察。这卧室的布局摆件很是得她心意,看来的确是她从前住的地方。
她又溜到书房,此处的文房四宝样样俱全。笔墨金钩铁画,倒是很符合她武将的身份。
燕祈环顾一周,竟看到旁边摆放的长剑。原来她从前竟是个剑痴吗,书房这种地方也要摆剑。
她转身拿剑,想试试手感,看看自己失忆后剑术是否还有印象。但这剑就好似被固定了一半,怎么拿也拿不起来。
燕祈放开剑身,仔细观察着。
或许这剑不是用来耍的?
一把古朴无比的剑,却偏偏在剑柄处镶嵌了一颗硕大的红宝石,越看越奇怪。燕祈伸手按住宝石,却听见“咚”的一声,桌案背后的墙壁露出了一格书架。
原来如此,确有机关。
燕祈拿起几本书随意地翻了翻,都是武术经典,要么是排兵布阵。书虽珍贵,倒也不必专门打个暗格来藏吧?她摸了摸鼻子,有些搞不懂从前的自己了。
在一众书后面,正放着个小簿子,看着灰扑扑的无甚特别。
这又是什么?
燕祈随意翻开簿子,正想要放回时却被上面的字吸引了目光。
“请大将军恕罪,奴婢无能,小将军她好像看出来了。”松萝跪在地上,上首的燕戟和林夫人端坐。燕戟眼神不明,“我让你说的那些话都说了吗?”
松萝连忙磕头,“婢子都说了的,只是小将军她似乎不太相信。”
林夫人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祈儿才刚醒,你就忙着给那姓裴的上眼药。她如此聪慧,怎会看不出来。”
燕戟面容苦涩,“夫人说的是,我只怕祈儿忘了过去又走了老路,一时心急这才嘱咐松萝。此番倒是弄巧成拙了。”
“你啊,是操之过急。”林夫人没好气地埋怨他,“原本祈儿忘了到也好,你还非要提一嘴。”燕戟认同地点点头,将还跪着的松萝打发走便拉起林夫人的手,“依夫人看,此番祈儿失忆我们该如何是好?”
林夫人这些年守着燕氏,定力早已非寻常女子可比,“莫急,原本想着让祈儿尽快回瀛洲。可如今祈儿失忆,让她一个人回瀛洲实在太危险。且等上几个月,待祈儿养好伤,记忆恢复了再出发也不迟啊。”
燕戟点头称是,“我一介莽夫,幸得夫人。”
晚间,天水阁内松萝点上蜡烛燕祈才从书房回来。
“小少爷可用了晚膳?”
燕祈点头,“在书房用过了,天色已深,你也去歇息吧,这里不需要人留守。”
她没问松萝去哪了,不过看这小婢子在烛火下依然红肿的双眼,只怕被训了一顿。松萝愣住了,“我要为小少爷守夜的。”
燕祈躺在榻上,也没应她,“从前我让你守夜吗?”松萝支支吾吾的,倒也没像下午那样骗她。
“你尽管说实话,我不喜欢有人欺瞒。”
这下松萝不敢瞎说了,她跪在地上小脸惨白,“小将军从前不喜欢我们靠得太近,只是大将军和夫人都吩咐过......”
燕祈掏出在书房找到的小簿子:“从前什么样,现在便什么样。将军那边,我会去说,你不必担心。”
松萝这才松了一口气,打算告退,燕祈又出声了,“松萝,你应当知道你是天水阁的大丫鬟。”
“既入了天水阁,便应当以我为首。”
松萝撒谎本就心虚,被她这么一说更是吓得要哭出来:“奴婢,奴婢错了,求小将军责罚...”
“行了,起来吧,今日之事下次不要再犯。”燕祈有些头疼,她不喜欢看别人哭哭啼啼的样子,那只会令她心烦。
不过今日,她有更重要的事。
燕祈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簿子,灰蓝色的外壳,页面都已经发黄卷边了却还没有丢掉,看来是从前端她极为珍视的东西。既然如此,那这上面记录的人,应当也是极为重要的吧。
“今日三更,映之又来了。”
燕祈抬头看了眼滴漏,刚刚二更天,还有的等。她干脆熄灯躺在床沿,这映之究竟是谁?
他今晚会来吗?这家伙经常来吗?
想着想着,燕祈有些不爽了,如此来去自如岂不是视他们燕家的守卫于无物。不过她还是挺好奇这映之究竟是谁。
燕祈躺在床上原本只是装个样子,放松对方的警惕,没想到躺着躺着便昏昏沉沉,睡意滚滚来袭。就在她快要深深入睡的时候,一旁的窗户却被风轻轻吹开。
“吱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