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祈在书房见到的那个小簿子,原本并不引人注目。封面已经磨损,边缘微微卷曲,页面发黄泛旧。那些字迹,尽管有所涂改,但不拘小节,自由奔放,可能和她在瀛洲长大的性格相关,不受世俗束缚。
不过看这字迹水墨,似乎隔了有些年头。前边的字迹更加稚嫩,墨迹都已经有些褪色,显然是多年前所写。而后面的字迹则明显成熟了许多,墨迹新鲜,还散发着淡淡的墨香,仿佛是不久前才刚刚完成的作品。
不过不论前后,似乎都逃不过一个名字——映之。
这到底是谁?为何提起这个名字,燕祈感觉自己的心好像空了一下。
她努力在记忆中搜寻,试图找到与这个名字相关的片段。但是,她的记忆早已空空如也。除了那种模糊的感觉外,燕祈找不到任何具体的线索。这个名字似乎隐藏着某种秘密,与她的过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又像是被一层薄雾笼罩,让人看不真切。
奇也怪哉。
这簿子上最后一页,是九月三日,“三更天,映之见。”恰恰是她受伤前一天,据松萝说,她中毒昏迷将近一旬。如今她再次醒来,这位映之又是否会来相见?他和自己又是什么关系?
燕祈想不通,干脆不想了。既然从前来过,没道理今晚不来。只要在他来的时候守株待兔即可。
燕祈打定主意,就是今晚没守到,还有明晚,后晚,后后晚。只是她也没想到,第一次就让她守到了。
随着一声细微的吱嘎声,木窗缓缓开启。黑衣人的身影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像一只习惯了夜行的猫,轻盈而熟练,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中。
轻功不错,但和自己比还是差远了,燕祈躺在床上暗暗地想。脚步声渐渐逼近,最终在她的床边停止。
燕祈感觉到对方的手指在空中悬停了片刻,似乎是在犹豫。
好时机。
她睁开眼,抓住黑衣人的手用力一拽,黑衣人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随着她的力量向前倾倒,重心失衡之下,他被迫跪倒在床沿。
她紧跟着起身,一手仍紧紧扣住他的手腕,另一手则迅速伸出。正想要摘了那个阻挡了他真面目的黑色面罩时,她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双眼睛,心顿时猛的一跳。
“若披烟雾,如对珠玉。”燕祈脑袋里忽然冒出了这句话。
好漂亮的一双眸子!
她的心被这双眼睛迷惑住,手下的力道也不自觉地放轻了。黑衣人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趁机迅速抽手,不多纠缠,和她堪堪过了两招便迅速跳窗离开。
等燕祈追到窗边时,独留一枚玉环证明了她的感知并非幻觉,这也不是她半夜发梦而醒。
那个“映之”确确实实存在。而且,还好看的紧。
虽然只看到一双眼睛,但眉目疏朗,燕祈打包票,他绝对是个顶顶好看的人。
“该死”燕祈忍不住踢了一下桌腿,若非看呆了那双眼睛,她也不至于放跑了此人。不过跑什么嘛,燕祈心里嘀咕,她又不会吃了他。
长这么好看,让她看两眼也不妨事啊。
燕祈叹了口气,未能见到美人面着实遗憾,还因此打草惊蛇了。不过,今日也不算全无所获,燕祈的目光随即落在了手中那枚精致的玉环上。
这是她刚刚在打斗中,从黑衣人怀中摸到的。
咳咳,也不知怎的就被她摸到自己手上了。这样行窃的行为似乎有些不符合她安北将军的身份,但此刻她还是细细看着手中的玉环。
这玉环质地温润,雕工精细,显然不是凡品,周围的花纹看着像是兰花。
来夜行还随身携带着它,足以说明这枚玉环对他来说意义非凡。想到这里,燕祈心情顿时好转。
一旦黑衣人发现自己珍视的玉环不见了,必定会回来寻找。届时,她自有机会再次与他相见,甚至可能借此机会揭开他的真实身份。
将军府外,裴映之从从树上跃下,点地无声,暗自松了口气。裴映之低头整理了一下衣物,拍去了附着在身上的杂草和泥土。
跳窗的时候太匆忙,不慎沾染上了这些。他正准备悄然离去时,突然感觉到胸前空荡荡的,心头一紧。
裴映之伸手摸索,发现一直跟着自己的玉环不见了。他顿时原路折返,想要找回玉环。然而无论他如何搜寻,玉环就像是融入了夜色一般,毫无踪迹。
再耽搁下去,东方的天空都要泛白了。裴映之看着天水阁的布局,忽然想起刚刚与燕祈打斗时,她似乎往自己胸口处摸了一下。
不过当时他只顾着抽身,也没太在意。现在想来,难道是她在那时顺手取走了玉环?
裴映之站在阴影中,思绪万千。半晌,他飞身而去,只留下一个浅浅的足迹。
第二日晨起,燕祈正在吃早餐,却听见院子里丫鬟抱着花盆在抱怨,“这刚栽好的芍药,怎么就被压弯了?”
芍药?燕祈想起昨晚,窗边种的花正是芍药。想必是黑衣人离去时不小心压弯的。
燕祈挑挑眉,放下碗,对着旁边的兰娘说道,“那芍药是被我不小心碰倒的,这院子里的芍药我不喜欢,都撤了吧。”
兰娘连忙称是,“只是不知道小将军喜欢什么花,奴婢也好叫下人采买来。”
燕祈本想拒绝,告诉兰娘不需要费心。但想到玉环上的兰花纹,心念微动:“那便放几株兰花来吧。
用过午膳,燕祈找来兰娘,让她准备出府的马车。这可把兰娘吓了一大跳,“小将军重伤未愈,这才刚醒来,不若在府上多养个几天,也好叫大将军和夫人安心。”
燕祈怜她一片忠心,但她实在不想再闷在府上了。最重要的是,昨日松萝同她说,她是在酒楼宴客时中箭受伤,大理寺查案时刺客声称是被契丹人收买,畏罪自杀了。
尽管没有记忆,但她的潜意识还是觉得不对劲。一个小小的酒楼伙计,怎么可能射出让她也躲不开的箭矢,还在曝出匈奴人的名字后畏罪自杀。此事必有蹊跷。
只是此人已死,她不好让大理寺再为她翻案,但绝不可能就这样算了。燕祈想要去那个酒楼看看能不能找出蛛丝马迹,但她实在低估了府上人对她的担心。
她好说歹说兰娘就是不肯给她找马车,“兰娘莫忧,我也并不去什么危险之处,只是府中太闷,想找找乐子罢了。”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际,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我的儿,待在府上不好吗,外面多危险。”
燕祈抬头,果然是秦夫人。她娉娉袅袅地从后院走出来,身姿婀娜。
昨日只是匆匆一见,今日仔细一看,秦夫人面容秀丽,肤色莹莹如玉。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是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不过她虽穿着蓝绿色的云纹花卉的交领长袍,腰系五彩丝绣锦带,看着端庄万方,燕祈却是知道,自己的这位娘亲绝非被端庄二词压住之人。
无他,相比于林夫人的稳重,燕大将军的飒爽,秦夫人的性格着实是太跳脱了些。不过,这样也挺好。
燕祈看着秦夫人莞尔一笑,刚想行礼就被她扶了起来,“你同娘说,这府外有什么乐子值得你找。倒不如娘给你找些乐子。”
“这...”燕祈有些不知如何招架了,还没等她回,秦夫人“噗嗤”地笑了。
“你啊,就是随你祖父在边关呆久了,闷得很。”
“如今想要出门也极好,娘来给你安排。”
秦夫人双手一拍,门口便出现了数十小厮丫鬟。
燕祈大喜过望,能出去就行。
秦夫人却拽住了她,“只是有一点,你的伤...”
燕祈连忙拍了拍肩膀,“孩儿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多谢母亲牵挂。”这确是实话,那箭本就不深,最害人的是那箭上的毒,这也是导致她失忆的缘由。
秦夫人点点头,“出去的地方娘给你安排好了,只是必须带上侍卫和金羽,若有什么不记得的只管问他便好。”
燕祈心下感动,娘亲虽然性子活泼,但办事还是十分靠谱的。
这样的结论在她随着马车停在春风馆时碎了一地。
“这是哪?”
金羽老老实实地答道:“春风馆啊,夫人特意交代要我带少爷来此处找乐子的。”
燕祈:......
燕祈有些无奈,她不得不承认,秦夫人为了给她找乐子确实是费尽了心思。
只是这个地方显然不符合她的喜好,她心中的“乐子”也并不在于此。
金羽度她神色,急忙补充道:“若是少爷不喜欢,我们还可以去城南的夜来香,城北的玉楼院...”
“行了”燕祈打断他,撩起马车的帘子迈步下车,“就这吧。”
“噗——”
燕大将军一口热茶瞬间喷了出来。
秦夫人有些嫌弃,自己这公爹别的都还行,就是太不顾小节了些。林夫人连忙拿帕子帮燕大将军擦拭,“你说你,喝茶急些什么。”
燕大将军却无心回她,只着急地盯着秦夫人,“你说你安排祈儿去哪了?”
秦夫人一脸自豪,“不是我说,爹,祈儿就是随你在边关呆久了,见的漂亮姑娘少了。”
“她说想找乐子,我这个当娘的可不得给她安排上,省的她的心又被外面的野男人勾走了。”
燕大将军讪讪地笑了笑,“这祈儿也不喜欢姑娘啊。”林夫人闻言狠狠揪了他一把,燕大将军立马改口,“肯定是见得少了,这次让她多见见,就知道姑娘家的好了。”
林夫人端起茶盏,也笑着夸她,“月如真是有心了,虽说祈儿曾在陛下面前立誓不娶妻纳妾,但祈儿毕竟还年轻,总要纾解纾解。”
“哎呀”,秦夫人笑开了花,婆母真真是极懂自己的人。
“是极是极,哪有小子不喜欢姑娘的,除非啊他就不是个真小子。”
“噗——”
这下林夫人一口热茶也喷了出来。
燕大将军和林夫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