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三年正月十五,弛禁放夜。长兴街花灯云集,争奇斗艳,有如山水风景,又如飞禽走兽、亭台楼阁。字画、盆景、茶水、点心......商贩摊位鳞次栉比于街边排开,吆喝叫嚷声与杂耍曲艺此起彼伏,又一同被淹没在爆竹中,漫出烧灼味。值此佳节,世家布衣皆信步游乐。
“长盈!”瞥见夏府车马静候路旁,杜显喜出望外。
夏兰时仰首,只见男子身披貂襟黑玄大氅,面如冠玉,神采奕奕。灯火辉映下人景俨然一副錾刻版画。
他大步流星地走下津石桥,唇畔难抑,欢笑道:“远远望去只觉得背影相似,果然是你。”
十余位府兵、随从紧追其后,行人见状纷纷避让,倏然开出一条小路。
“杜显?”是了,除却长辈,恐怕只有这位兰时姑娘敢直呼广阳侯大名。“今夜游人众多,摩肩如云,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夏兰时眉如新月笑含辉。
说罢,素手牵着的小人儿早已按耐不住,双臂微张,昂首直呼:“阿显兄长,芸儿好想你。”夏兰时循声低头,心念道,芸儿早就嚷嚷着要见杜显,今日回去总算能消停一阵了。
杜显微蹲,单臂轻抬将夏芸抱起,龆龀之年正是跃动如兔的脾性。“昨夜朱雀振翅入梦,想必是福瑞之兆,今晚果然让我华辰逢佳人。”一双明眸浅曲,始终不离夏兰时,夏芸也随着他的目光一同望去。
“少拿我打趣。还有你这小顽童,在府中尚言阿姊最为亲近,如今怎么投靠杜显了?”
夏兰时明眸皓齿,灵巧如仙,看似略有微词,却不含一点嗔怪之意。长盈映映银水明,月照兰时同卿卿。上月望日,大举笄礼,族中长辈为她取字长盈。
“烟火大赏在即,你姊妹二人为何走到这反方向?”
“兄长临行前特意在琼荣坊定了一套首饰,以作笄年之贺。今日正是提货期。”女娘得到珍宝钗环,大多心中欢愉。但夏兰时想到兄长未能亲临笄礼,仍面露遗憾。
“玄英兄以治礼郎入观礼团,护送公主入北地成亲。迄今已有月余,想必此刻已出武门关了。”杜显向身后望去,继续道:“前方道路略窄,乘车倒不如步行来得轻便,不如我陪你们一同去。”
“不必麻烦,我正打算带芸儿走过去。”夏兰时侧身拍了下贴身侍卫,“况且有李元在,不用担心。”如果不是要到青湖别墅看望大母,杜显一定会坚持跟去。听阿姊这样说,夏芸搂着他的脖子,依依不舍地开口:“阿显兄长,有空要来找我们玩儿。”
李元接过夏芸,几人就此作别。
初冬之际,坊间便流传,以烟火之术闻名遐迩的西浇国有一技团,将于元宵抵达京城,献艺于众。异邦技艺与爆坊官制烟火谁能更胜一筹,实乃今夜一大悬念。百姓逐渐云集长兴街,翘首以盼。
“出了长兴街,前路就逐渐宽敞。”夏兰时眉宇间带着一抹温柔,缓缓开口,“芸儿,一会儿可要自己下来走了,让李元歇歇。”还未等夏芸回应,李元认真道:“女公子,我不累!”
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把夏兰时吓了一跳。
看着平时不愿与人多交流的李元目光炯炯,略显笨拙地抱着一个小娃娃,这场面实在太滑稽,夏兰时忍不住低头偷笑。
“磕擦擦,磕擦擦。”马蹄声肃穆庄重,低沉有力,与丝竹管弦格格不入。缇骑数十人,佩刀执戟步兵与轻弓手近百人,浩浩荡荡向此处前行。灯山上彩,金碧相射,北军禁军庞大的队伍在青石砖上拉出长影,扭曲延伸。
居首之人,挺拔俊逸,气宇轩昂。座下一匹青骢马,额系错金狮纹当卢,胸佩杏叶形金嵌宝石马珂,背置雕花珊瑚金鞍。风鬃云辔,雄姿勃勃,无需多言便知其主人之尊贵显赫。执金吾掌京城戒备,奉命巡逻。正月十五不禁夜,比肩继踵,龙蛇混杂,大将军吴宜之特命公羊弗摧调遣精锐,防微杜渐。
“公羊将军随父征战三载,克敌虏,收失地,实乃我大燕之幸!”夏兰时与李元随行人退避路旁,听见老叟对执金吾连连称赞。
青骢骏马少年郎,剑佩生辉踏苍茫。这人英气威武的容姿竟将火树银花也比下去几分。
他就是公羊弗摧?模样倒像个少年英雄。只是......夏兰时在心中默念,却不经意间迎上公羊弗摧的一双丹凤眼,思绪被打断。他双目深邃如渊,锋利如剑,仿佛能直穿人心,神秘却又透出危险。
愣神良久,夏兰时脱口而出:“只是太孤寂。”
“什么?”李元被她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整得摸不着头脑。
夏芸眼神中也充满疑惑,缓缓道:“阿姊,他生得这样好看,真的是将军吗?我还没见过这样的将军。”
夏兰时一惊,怎可当街质疑北军将领身份?心念童言无忌,又连忙捂住夏芸的嘴巴,低声道:“芸儿不可乱说。”说罢回头望去,他已向长兴街方向行至三尺外。
三人一路漫步,已目见琼荣坊。
“女公子竟携令妹亲自来了?快快请进,我这就将夏公子定的首饰给您拿出来。"还未等夏兰时一行人进店,掌柜的便堆出满脸笑意相迎,面部皱纹沟壑纵横。
“这夏家女公子是什么人?张掌柜怎么对她这样客气?”一女客侧头低声道。随侍读懂眼色省去行礼,轻言细语:“回贵客,这是当朝御史中丞嫡女,旁边是她的庶妹和侍卫。”
张掌柜双手持托盘,弓腰碎步至柜台前,“女公子,您看。”笑容仍旧堆在他的脸上,却少了几分讨好。平粗眉头微皱,瞳孔似有扩张,谄媚褪去,涌上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
李元率先发觉异样,一把将两姊妹拽至身后。几乎同时,张掌柜握紧藏在托盘下的匕首刺向夏芸。
“啊!”坊内尖叫声与首饰坠落声此起彼伏,混乱无比。
李元动作伶俐,丝毫不拖泥带水,回身飞踢将他踢出一丈外,“哐啷啷”匕首也划出一段距离。
张掌柜跌到红木货架上,连人带架仰翻在地,宝石美玉摔得稀碎。一些碎片尖锐锋利,因张掌柜自身重量,死死地嵌入肉里,渗出点点腥红。他面目扭曲,四肢颤抖,躺在渣滓中动弹不得,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你们没事吧!”李元回身问道。
“我......我没事。芸儿?芸儿!”
夏兰时惊魂未定,眼尾泛红,紧紧将夏芸拥入怀中。仿佛一撒手,怀中人就会坠入深渊。匕首刺来的那一瞬间她只感浑身发麻,被李元拽走后方渗冷汗。
无冤无仇,张掌柜为何要对无辜稚童下杀手?还是说有人指使?夏兰时一头雾水。
本想就地审问几句,脑海中忽的闪过一个信号,不对!谁会派一个大腹便便的人当杀手?难道刚刚是想抢功?夏兰时瞬间毛骨悚然,面如白纸,来不及多想便拉起因受到惊吓而嚎哭的夏芸,“李元,咱们快走!”
“咔咔咔......”瓦上多人疾行,在夏兰时出门前飞跃而下将人拦住。
刀光闪烁,杀意如风,让人不寒而栗。十余位着夜行衣之人手持环首刀向夏芸砍去,“女公子!”铛!铛!李元拔出佩剑挡下乱刀,金属碰撞后震出嗡嗡声。简单的招式却有千钧之力,这些人绝非等闲之辈!
张掌柜此刻找准时机,逃之夭夭了。
“您退后!”“李元!要小心......”夏兰时强装镇定,心生忧虑。
李元是常年征战沙场的大父为她挑选的侍卫,功夫谈不上天下第一,也算出类拔萃。看这架势,今天必有一场恶战。
李元动作矫健有力,挡在最前面,对方却招招逼向夏芸,加上人多的优势,他只能不断退步格挡。夏兰时暗暗后悔,当初没跟大父认真习武,只学得轻功与弓弩,平时又不习惯将弓弩带在身上。
三人被堵在角落,混乱中一个猝不及防的下劈砍中李元左肩,这一招后对方的进攻便像洪水开闸,骤然汹涌,势不可挡。
群刀杂而不乱,颇有章法。李元拼尽全力,膝盖、肋骨、小腿却连连中招。“哇”地一口竟呕出血来。
眼看血水浸透他的外衣,夏兰时眼泪簌簌而下,双唇颤抖道:“这样下去咱们怕是等不到禁军了,若能分散杀手,或有一线生机,你保护好芸儿和自己。”
夏芸眼神中闪烁着无助,紧紧抓住夏兰时不放,呼吸急促,她已经猜到阿姊要做什么了。呜咽着“别走。”连指尖也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夏兰时紧咬牙关,没有只言片语,向侧面猛冲而出。杀手的主力依然与李元缠斗,仅派一个人紧追她而来。
李元已身负重伤,额头青筋暴起沁出细汗,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的胸膛仿佛诉说着这具身体快至极限。
追袭而来的黑衣人刀光凛冽,每一招都蕴含致命杀机。夏兰时不断推倒货架用来阻挡,却如螳臂当车,无济于事。虽然她脚上逃跑的功夫还算上乘,可慌乱间,身上浸血的白狐裘勾挂到一处摇摇欲坠的木架上。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使她踉跄倒地。
杀手逼近,挥刀便欲斩首,眼看躲闪不过。“叮!”一柄玄铁剑伴随青光破空而出接住刀刃,气势雄浑,直接将杀手的环首刀震断。
预期的疼痛并未降临,反而有一股深沉的檀木清香萦绕鼻端。夏兰时定神睁眼,闯入视线的是持剑男子轮廓分明的侧脸。他剑眉微蹙,深邃的眼眸半敛,左手将夏兰时揽起,拥入怀中。目光敏锐地扫过黑衣人的手背。
是他?刚刚巡街的执金吾!
夏兰时顿时双眼放光。情况危机顾不得礼数,更来不及道谢。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仰头声泪俱下道:“求尊驾救救小女的妹妹和侍卫。”
“放心。”
公羊弗摧本想说,无需你提醒,我军自会相救。见状又于心不忍,终于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同一时间,北军执戟士兵疾风骤雨般闯进坊内,直奔杀手主力方向,刀戟交锋碰撞,如雷鸣般在屋内回荡。
距离几人初见,仅仅两刻钟的光景,女子已没了精气神。一双杏眼红肿,伤痕斑驳。
墙角的李元更是惨不忍睹,明明已经皮肉翻飞,仍然在不可遏止的颤抖中抵抗,左肩的伤口触目惊心,鲜血顺着衣袖汩汩而下,在地面聚成一滩。单膝跪地,剑成为他摇摇欲坠身躯的最后支撑。
身后的稚童眼底充满难以言喻的惊恐与哀伤,衣裳和面庞也溅上血痕。
此情此景,即便是铁石心肠之人也要心生怜悯。公羊弗摧自幼随军,见惯了战场烽火,刀剑无眼。但这一刻,他的心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留下阵阵酸楚。
那边李元已支撑不住昏死过去。几乎在他倒下的同时,最近的一个杀手看准时机假意与北军接招,在交锋前如闪电般飞出环首刀,直击夏芸,自己则死在长戟之下。其余杀手不再恋战,作撤退状。
“李元!芸儿!”眼前人双双倒下,空气仿佛凝结了一切,夏兰时耳边轰鸣,沙哑凄厉地叫喊。她顾不得危险挣脱男子奔向二人,却忘记脚底瘫软,一下跌跪在地上。
“抓活的!”
“是,将军。”
这些杀手均为死士,只活捉一人,他却直接咬下事先藏在牙槽中的毒药自尽了。公羊弗摧捞起夏兰时,她从沉浸中抽离,眼神逐渐聚焦。“将军,我是夏府长女,名为夏兰时。您借我一匹快马!”
听到夏府二字,他一脸不可置信,心念道,她竟然是华老将军的外孙女?
“要马做什么?”
“请黄太医过来救人!”
“我派人去,你留在这,一会儿夏府的人会来接你。”
夏兰时一把扯下腰间的双璜玉组佩塞进公羊弗摧手中,“拿着这个,黄太医会认得的。”
黄中冶,医术精湛,针砭之间,可逆转乾坤。与夏兰时阿翁夏平道是多年挚友,这双璜玉组佩便是多年前他所赠与的。
“卓萧,徐苌楚。”公羊弗摧唤道。两位带甲执金吾丞闻声行礼,“属下在。”
”徐苌楚,你亲去夏府通报。”
“是。”
公羊弗摧拉住卓萧右手将组佩给他,“骑上快马,无论如何,今天一定把黄太医请来!”
夏芸、李元命悬一线,夏兰时脚步虚浮,椎心泣血,呜咽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世界开始旋转,她仿佛被千斤重石压迫,在卓萧、徐苌楚出发的那一刻终于经受不住,晕厥倒地。
公羊弗摧连忙蹲下试探气息,确认性命无碍后长吁一口气。看着一地狼藉,他眉头紧锁。
“来人,将那贼人的断刀收起来,与尸体一同带回去勘验。”说罢,公羊弗摧开始检查现场。
谁会派人在禁军眼皮子底下公然行刺朝廷大员亲眷?夏芸......一个弱不禁风的稚童,却引得这么多武艺超群的高手。想到这,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夏兰时,看来......夏府有秘密啊。
坊外人群骚动,他本想派人过去维持。什么声音?突然心里一惊。“嘚嘚嘚”之声越来越近,这是有人纵马疾驰。
公羊弗摧迅速起身查看,远处果然有人当街骋马狂奔,定睛一看那人身背旌旗。再近些便听到“边关急报!尔等退避!”
边关急报?公羊弗摧瞳孔一震,福臻公主如今不正是在武门关附近吗?回头看向琼荣坊,眼眸微敛,垂首深思。
福,气运也;臻,到达也。福臻,取自百福并臻,是为各种福泽一并来到。区别于其他姊妹以封邑为号,得如此封号的,福臻公主还是头一个,足见盛宠。宫闱之中最不缺锦衣玉食,权豪势要,反倒是寻常百姓家的温情脉脉最为鲜见。别人挣扎奢望,苦求不得之一情字,她却与生俱来,与先皇如同布衣父女。
“怪事!北地荒凉孤寂,气候严寒。按理说无论选谁也轮不到福臻公主前去和亲。”路边购买水晶脍的食客啧啧感叹。
摊主听到“哼”了一声,右眉上挑,不屑道:“这有什么怪的?”
食客瞬间来了精神,摊主见状故作神秘,侧头低声:“你说的受宠,那是元昭年间的事,现在可是永泰元年了。”二人对视,食客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频频点头。
其实这也算不上秘密,燕朝子民人尽皆知,新皇不是福臻公主的同母胞兄。宫廷诸事,多以利为先,异母兄妹,又能有多少手足情深?公主唯一血脉相连的亲兄长,却远在徐州。
“可怜这福臻公主一落千丈,就要远离故土,去荒漠和齐人过一辈子了。”
如公羊弗摧所料,还没等来夏府的人和黄太医,皇帝身边的宣常侍就先一步到琼荣坊。
“传陛下口谕,急诏执金吾公羊弗摧进宫。”
“臣遵旨。”
皇宫的甬道庄严肃穆,这条路他已经走过无数次。不过今晚在月色笼罩之下,一砖一瓦皆散发令人心悸的压抑感。
承明殿内,“咣当咣当”茶盏摔落,一片狼藉。
公羊弗摧疾步入殿,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三公皆已聚齐,因刚刚见证了一场皇上的雷霆之怒,眉宇间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焦虑与不安。
“臣......”公羊弗摧正准备行上揖礼,皇上蹙眉连忙打断,扶起他便说:“遒卿,这些虚礼就免了。”
大将军吴宜之亦匆匆而至,两人的到来为这紧张的氛围更添了几分凝重。
皇上怒不可遏道:“齐虏狡诈,无有礼信!”
“哲布竖子!谋杀父兄,自立单于。在武门关外大肆屠杀,送亲观礼团、护卫军全军覆没。又将福臻劫走,李将军单骑北追已不知所踪。”
听讯,公羊弗摧面色骤然凝重,他在路上就猜到和亲生变,却未料到哲布如此丧心病狂!
等等......观礼团?夏府长子夏严节,不正是治礼郎吗?
丞相沉思片刻提议,“鉴于哲布表达了对福臻公主的倾慕之情,我等何不促成福臻公主与新单于的联姻?我朝盛世初定,历经多年征战,如今应该休养生息,按品级优待烈属,安抚人心。联姻之举,乃上策。”
“放屁!你这缩头乌龟,将大燕威严与福臻公主置于何地?将陛下置于何地?”大将军吴宜之拍案而起,大骂丞相。转身行上揖礼对皇上说道:“臣请求领兵北上,诛杀奸邪,解救公主,为死难将士讨回公道!”
“朕知道,市井之间有流言蜚语,妄议朕苛待福臻。实际上是她心悦齐人左贤王,自愿远嫁北地。如今左贤王已死,哲布算什么东西,也妄图续娶?观礼团、护卫军,诸多我大燕好男儿,忠肝义胆,绝不能让他们枉死。”皇上铿锵有力地说道。
有刚刚吴宜之这几句话,他的怒气已消解大半。
“吴卿,你留下护卫京都。”
吴宜之还想再次请战,却被皇上示意打断。公羊弗摧明白,这次是要他去。
“遒卿,朕命你为征虏将军,大败齐虏,迎回公主!即刻准备相关事宜。”
“臣定不辱使命。”公羊弗摧领旨行礼。
宣常侍将几人送出宫。月光透过稀疏的云层,与寂夜融为一体。除了夜风低语,再无其他声音。一路上或盘算,或忧虑,丞相的脸色最难看。
翌日午时。
夏兰时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这是,我的房间?昨天......“嘶。”
她醒来,已身处夏府。浑浑噩噩,头痛欲裂,因为心中有所牵挂,这一晚睡得并不好。右臂的伤口在细布的包裹下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一个细微动作也会引发一刺痛。她用左臂支起身子,轻轻摇晃脑袋,试图想让自己清醒。
侍女春华照顾夏兰时一夜,守在床边正昏昏欲睡,听到动静猛地惊醒。
“女公子醒了!女公子醒了!”春华喜上眉梢,起身叫喊着,转头便欲出去找主君和夫人。
夏兰时口干舌燥,用尽全身力气,在床上探出一段距离,抓住了春华的衣角。
“女公子小心。”春华连忙回身,避开伤口接住她。
她嗓音沙哑而微弱,有气无力地问道:“李元和夏芸在哪?情况怎么样了?”
夏兰时将目光紧紧锁在春华的脸上,胸口上像有一块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怦怦怦”心跳也在不规律地加速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