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个农村偏远的小镇,
幸于父母事业发展,
没能深切体会过那种传言中风吹日晒,更是不懂他们常说幼时撒丫子欢的日子。
从我记事起就有保姆阿姨围着我转,从别墅后院花园到室内乐园,从幼儿兴趣班到考级特教班。
他们把自己没能实现愿望加之在我身上,
起初是给予玩具,慢慢长大了开始用礼物,那些我根本衡量不了价值的物品来激励我。
我伪装得很辛苦。
我的朋友们总是用羡慕语调对我说话“这个钢笔很贵欸。”“这个裙子真好看,但是我妈妈不给我买。”“我可以借你的包包背吗?”
他们通常只会赞扬我已经拥有的,没有人在意我真实想法。
钢笔很贵但是我有很多,裙子好看但它只是裙子,至于包包几乎占据了我衣帽间的一半。
我对物价的基本认知来自于这些朋友们。
我对这些奢侈品追求在我认识它们之前就由于过于饱和而慢慢地变低,
于是,流通货币成了他们最后筹码。
我最开始安慰自己,读完高中就好。
考上喜欢的大学我就能自由。
理想之所以成为理想,因为理想丰满。
高考幸运儿,成绩优异。
我可以随意填报我想要的任何一所艺术类大学,也意味着我能够填报任意一所他们想要的财经院校。
先用流通货币诱引,战略失败。
采用切断流通货币补给,限制出行的方式逼迫我妥协。
他们成功了,向他们事业那样成功。
我只需要按部就班地根据他们规划地路线一步步前进,我就可以径直走向他们地商业帝国,以他们最满意地方式完成皇冠继承。
他们需要一个机器人,而不是人类。
二十岁,听起来好年轻。距离我大学毕业,我的二十三岁,还差最后一年。
枯燥的理论知识已经压得我喘不过气,我几乎把所有课余时间都用在兴趣爱好上,我依然做不到。
我开始大把脱发,整夜失眠。
我开始害怕出门,恐惧回家。
回避与人接触,坐在房间里,我明明可以很好和自己相处。
有时候会画画,有时候会出神。
画画频率无限降低,因为他们见了总要冲进房间来又吵又闹。后来出神地时间就比较长,害怕睡觉,因为睡不着让我整个人变得格外焦躁。
失眠让我情绪难自控大幅度起伏,变得敏感,听不得一点噪音。可能只是说话声稍大些,传进耳朵里,都会被无限放大,反应大到会因为声音导致身上起鸡皮疙瘩,伴随瞬间坠地的情绪。
我不知道这样独自相处了多久,我感觉反应变得木木地,回应外界地声音会有些疲惫。
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第一次看见他们哭。
眼泪会是什么味道?
我不知道。
他们神情紧张地跟我说,
我只是生病了。
我生病了,
我当然知道。
我每天生活在对自己的愧疚里,手腕上的伤疤才刚刚愈合,脱了深痂留下嫩粉色褶皱。
我第一次,逃离我的失乐园回到他们的乐园。
那个生活节奏缓慢的小镇,街头没有熟悉logo,仅有的小学坐落在镇政府斜对面,稍微靠前是一家工商银行分行。镇政府后面有个篮球场,我回来第二周,夜骑路过看见大姨们在里面跳广场舞。四周是零零散散的小商铺,五金店、快餐店居多。偶有两家汽修店隐藏在小角落里。可惜不论什么时候路过,店面里面基本都黑漆漆,没什么生意。没有夜生活,晚上八九点路上鲜少还有行人。小区住宅楼里,灯光也是掰着手指就能数过来,反倒被包围在小区房里面的那些工厂,一个个灯火通明。
顺着这条新街往前就是柏油大马路可以通往市区,往后就是老街。
老街远比这新街热闹,十字路口的构造,左上方是一个大通超市,背靠着早晚间菜市场。右上方有一家震源堂药店和一家生意不错的早餐店。左下方是叫麦吉丽的面包店连着一家文具店。右下方是四大银行的小分行。这些店面四周掺和服装店,奶茶店,家具店等等。最外围是住宅居民房。老街没有小区,都是村镇的自建房,每家每户都有围墙,围着院儿里种花种草,养狗养猫。
自从来了这里,我就被托付给杨甚,他们说这是我表哥。
我叫他杨哥,他管我吃住。
杨哥比我大十岁,开了家五金店,平时瞅着也是没有什么生意,开门关门全靠他心情,起晚了就今日歇业,高兴了半夜也得去上两小时班。
刚来那会儿不熟悉,我们说不上两句话。
他只管到点给我弄东西吃,不强制我出门对我原来生活也没有探究欲。吃什么按照他口味来,吃得来多吃点,吃不来少吃点。
我状态实在差,这事情也瞒不住,前几天基本没进食,没什么饥饿感,每天就动两筷子,白菜叶包着两三颗米粒,咽下去。人也乏,捏着筷子都像用尽力气。
忘了哪天,他给我送来一小碗洗干净的葡萄,酸大于甜。到我嘴里光留下甜味儿,他看我难得吃得多,连着送了几天。
然后给我送了一辆自行车,不知道哪里找来的,看着比我年纪还大。
自行车在大厅里放了两天,
我骑着它去了第一个目的地。
小学。
我很想去小学操场,可以坐在升旗台沿上扶着围栏吹晚风,也可以躺进在操场的草坪里,没有学生也不会有人打扰。可以看蓝色天空,软白的云,看燕子飞过,闻到青草香。夕阳染红云朵,光线昏暗描绘出房屋轮廓。
我好像跟自己待了很久。
微风吹来阵阵凉意
“只有你一个人吗?小孩儿。”
我以为不是在跟我说话。
“小孩儿。”视野里突然出现一张脸,我吓得心脏要停止,无意识屏住呼吸,身边坐下来一个人。我保持着仰卧地姿势侧头看见一个男生,或许用男人来形容更加贴切。篮球放在他边上,身上那件黑背心看着已经湿透了,用一个黑色地小皮筋把两鬓往上的头发扎成小丸子,下半部分头发短,这么近的距离还能看见汗水光泽。
“你怎么不说话。”他抬起右手指着我放在操场边上的那辆破自行车。“那辆车是你的吗?”
“嗯。”他长得好看,收回视线之前我忍不住又认真盯着他五官看了眼。
头顶飞过两只归家的燕子,我在脑海里描摹它们存在的样子,
我视线望去的方向早已空空如也。
它们消失在视野里,
它们出现在记忆里。
“小孩儿,那有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这种行为通常会被定性为犯病了。
可他似乎也只是随口一问。我便来了劲儿。
“我是在画画。”没有前文,有点突兀。
我认真看着他表情,没有流露明显的错愕。
“画一幅我呗。”
他笑起来更好看。
我才闻到他身上香水味。
几乎要散没了,在鼻尖停留不过一秒,就消散不见。
“走吧,小孩儿。该回去了。”他说,“你会翻墙吗?”
他今天问我好多问题。
这个最让我错愕。
我沉默着越过他,
推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往校门口走。
“妹妹,校门早就锁了。”他的声音离我并不远。
我这个人不听劝,不撞南墙不回头,见到跟那把比我手腕还要粗的铁锁前,我对他的话秉持着怀疑态度。
而现在,
我转头与他面面相觑。
手掌不自觉地握紧了车把手,掌心出汗有些潮湿。
“走吧,带你翻墙。”他把手里篮球塞进了我车兜里。
从接过我手里自行车,推到靠着门卫室的门廊里。“这俩放着,我明天让人来拿。”
他带路走在前头,我跟着他,隔着一小步的距离。
穿过门卫室的小亭子,走过两边都是树的小道,我心跳越发快,
分不清是恐惧还是那几乎要冲破心脏的自由感。
他翻墙很熟练,速冲起跳,我明明紧跟着他的身影,没有多余动作就已经稳当坐在围墙上。
“手给我。”
我找了一个离他最近的位置,借着块儿石板朝他伸手。
他拉住我,一发力,手臂上肌肉暴起,还能看见肌肉纹理。靠北,手臂瞬间粗了一倍。
借他的力,我轻易攀上了围墙。
真神奇,我根本不知道怎么上来的,说是他给我提上来可能更恰当。
上来容易下去就更容易。
他扶我时,我又闻到那若有若无的香水味,还有些许烟味。
“走吧,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