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小恶魔心中没来由地有些愧疚。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总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问这个问题。少女笑了笑，双手在他脸上换了个位置。

    “愧疚的话就让我多捏一会儿嗷。哎呀小脸儿真滑真有弹性，吃什么长大的呀这么可爱……”

    再捏下去真的要捏出火星了！要知道他可是浑身是火的岩浆恶魔！小恶魔愤愤不平地向她瞪去。少女在他谴责的目光中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手。他揉了揉有些泛红的脸，心想今天遇到的人怎么都那么喜欢动手动脚，刚走了一个喜欢揉他头发的，又来了一个喜欢捏他脸蛋的。

    他把糖果揣进兜里，第二次抬头看了看天。云色很深了，橘色几乎已经看不见，大片的暗红压了下来。他咳嗽两声，正色道：“很晚了，你快进城吧。”

    “好吧，那就有缘再见了。”少女眨眨眼，转过身去。

    “哎等等，”小恶魔突然想起了他的职责，忙问道，“你叫什么啊！我要登记！”

    “我叫安妮·伍德。”

    少女没有回头。她眺望着远方的城池，回答道。

    “伍德是木头的意思哦。”

    “木头……对了，那个，你也别太难过了，说不定你和那个朋友可以在这里见面呢！”

    小恶魔刚刚说完这话就恨不得把嘴巴缝上。这不是咒人下地狱吗！他惴惴不安地看向少女。

    好脾气的安妮并没有生气，只是摇了摇头。她抬起手指向天空，笃定地告诉身后的小恶魔。

    “她这样善良的人，一定会上天堂的！”

    她这样肯定，那这个人一定是上天堂了吧。她该是多善良的人呢？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小恶魔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可他从出生到现在也没有遇见过多少人，更何况是善良的人了。他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得出了一个结论。

    像那天给他糖吃的好心小姐，应该就善良到足以上天堂了吧！

    但此刻，小恶魔只是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向“木头小姐”（他觉得这样比较好记）道了别，朝营地的方向跑去，心里惦记着那锅史莱姆浓汤。

    伍德小姐扯扯身上的袍子，目送着小恶魔蹦蹦跳跳地向远方跑去。

    天空中云朵的最后一点橘色也被暗红吞没，远处的城池渐渐被黑暗笼罩。此刻的天气倒颇有一种人间雷雨将近的感觉了。

    说起来，她们也是在这样的天气里相遇的啊……

    ……

    “你好！我叫卡戴珊，你叫什么名字呀！”

    “妈妈不让我随便把名字告诉陌生人。”

    安妮趴在擦得干干净净的玻璃橱窗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橱窗里的糖果，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雷雨季的罗威尔大街上总是污泥遍地。得益于它糟糕的排水系统，这里简直是一切喜欢潮湿的生物的天堂——老鼠也不例外。一身精致洋装的卡戴珊从自家店铺里探出头来，擦得锃亮的小皮鞋试探着伸向地面，却被一只突然窜出来的老鼠吓得缩了回去。

    卡戴珊一手抓着门框，一手扒着玻璃，向店外探出大半个身体，好奇地打量着店外的女孩。她看上去和自己年龄相仿，约摸是十一二岁的样子，穿着一件款式老旧的绿色连衣裙，布料已洗得泛白了，如果仔细看，还能发现几个针脚细密的补丁痕迹。脚下黑色的布鞋也有些年头，好在应该是刷洗勤快，只是看着旧了些，倒也不邋遢。她头上没有发绳，墨色的长发披在背上，衬得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更加惹眼。

    她长得好漂亮。卡戴珊心想。

    像玩具店里卖的洋娃娃。

    好像意识到这样盯着人家看有点不大礼貌，她掩饰性地向四周看了看：“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我和我爸爸妈妈一起来的。妈妈到肉铺去了，爸爸去买酒了。爸爸老是买酒。”女孩说到最后，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埋怨。她把目光从那些漂亮的糖果上移开，向街头看去，突然眼睛一亮。“妈妈！”

    卡戴珊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妇人挎着竹编篮子向女孩走来。她头上包着灰色头巾，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脸色却有些苍白，好像身体不太好。她空出来的手上珍惜地捧着一方白手帕，看到女儿看过来，把它塞进了上衣口袋里，向她挥了挥手。

    “安妮宝贝，妈妈来了，等急了吧？”

    原来她叫安妮。卡戴珊想着，看着女孩转身向妇人跑去。那妇人本想蹲下身把她抱起来，又看了看手里的竹编篮子，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用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女孩把她的手拿下来牵在手里，朝她身后望去。“爸爸呢？”

    妇人脸上的笑微微一僵，但很快又被她掩饰了起来。

    “爸爸去买酒了呀。”

    “他都去了好久了！妈妈，我们不要等他了吧，我们自己回家做肉吃，做完了也不分给他，好不好？”安妮嘟起嘴，有些不高兴地说。

    不知道妇人又对她说了什么，女孩勉强点点头，答应和她一起再等等。母女俩站在街边等了一会儿。卡戴珊有点无聊，正要把探出的身体收回店里，突然看见一大片乌云向这边飘来，紧接着雷声大作，竟是雷雨将至。街上行人的脚步顿时都加快了许多，而街边的母女则有些慌张起来。

    这样的天气淋一场雨可不是闹着玩的。前线正在打仗，大量的药品被运往边境，留在小镇药店里的药品可能只能治疗一些简单的发热——价格还高到离谱。卡戴珊想了想，还是朝两人叫道：“那边的夫人小姐！要下雨了，到我家店里避一避吧！”

    “谢谢您，心善的小姐！”妇人感激地回道，拉着女孩快步走进了店里。

    糖果店装修得很精致，卫生也打扫得很好，每一个角落都一尘不染。裹着各式各样漂亮糖纸的糖果有序地陈列在展柜里。妇人看着屋中的陈设，有些拘谨地向门口站了站，好像生怕碰到了那些漂亮的展柜。安妮默默地缩在她身旁，一双眼睛却新奇地四下打量着。

    和女儿相比，妇人的长相可以算是十分普通，即便是站在一起也很难把她们认成是一对母女。但她们显然十分亲近，看起来关系极好。卡戴珊想到自己的父母，默默叹了口气。他们好像永远有忙不完的事，今天一大早就把自己扔在店里看店，两个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平日里也总是冷冷淡淡的，对她说话也是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算啦，别人家的妈妈羡慕不来。她转身去柜台上拿了几块试吃的硬糖，递给了门口两人。

    “请吃点糖吧，随意些，我家店里也没什么贵重物品。”

    妇人看起来有些受宠若惊，她接过糖果，不住地道谢，转头就把糖塞进了女儿手里。

    “妈妈你也吃啊。”安妮剥开糖纸，强行塞了一颗在母亲嘴里，这才给自己剥了一颗。甜味在嘴里化开，女孩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这个好好吃！”

    “那当然，”听到女孩称赞自己家的糖果，卡戴珊骄傲地昂起头，“我们家做的糖果是整个镇子上最好吃的！”

    在糖果的作用下，两个女孩的关系拉近了不少。安妮红着脸把自己喜欢的玻璃弹珠拿出来给卡戴珊看，卡戴珊则兴奋地拉起她的手，要带她去玩自己的布娃娃。

    可还没等她们迈开步子，不远处的雨幕中就传来了一个醉醺醺的声音。

    “臭/婊/子，死/娘/们，拿着老子的钱上哪儿鬼混去了……”

    妇人脸色一变，忙向卡戴珊道别：“天色不早了，我们该走了，谢谢你留我们避雨。”

    “但是外面雨还很大呢，你们要不再等一等，或者带把伞……”卡戴珊想要挽留，可妇人似乎很着急，她拉了拉女儿的手，安妮有些不舍的地看了卡戴珊一眼，还是从女孩手中抽回手，转身跟着妇人匆匆走进瓢泼大雨里。

    卡戴珊站在门口，注视着她们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很快被大雨淹没，远远的只能看见两个模糊的影子。远方好像又走来一个人，身形高大。他们三人在原地停留了片刻，便一起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也许那个人就是她们在等的“父亲”吧。卡戴珊心想。

    她们走得太匆忙，停留的时间也太短暂，让她几乎要觉得这场相遇只是她午后困倦时做的一场梦。可那只牵着女孩的手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临走前女孩偷偷塞给她的玻璃弹珠也安稳地躺在她裙子的口袋里。

    她取出弹珠，放在手心端详着。她记得这是女孩把弹珠拿给她看时她说自己最喜欢的一颗。弹珠的做工并不精良，只是杂货铺中常见的款式，上面的花纹也很简单，但弹珠上几乎没有划痕，可见弹珠的主人很爱惜它。女孩手里的弹珠很多，但在那些颜色鲜艳的弹珠中，卡戴珊还是一眼就看中了它。

    那颗弹珠现在静静地躺在她手里，店里的灯光照得它闪闪发光。她突然记起了自己当时挑中它的理由。

    它的颜色是那个女孩眼睛的颜色。

    还能不能见到她呢？可是也不知道她住在哪里，甚至没有问一下她的联系方式，只有一个叫安妮的名字——可这名字太大众了，路德镇十个女孩中也许有八个叫安妮。

    也许下次吧。说不定，她的妈妈会再来镇上买肉，这样她们就又能遇见了。

    好可惜，还没能和她一起玩我的布娃娃。

    卡戴珊怀着期待和遗憾这样想着，转身关上了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