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业打来电话的时候,往年正在找自己的充电宝。
他这款手机算不上多新的款式,大三那年自己攒钱换的,用到现在除了掉电有些快没什么大问题。虽说在外面总不能因为没电陷入窘境,但终归还是自己带着充电宝安心一些。
他接起电话,对面的保安客气地问好,说小区门口有人找他,询问他是否认识。
往年没太在意,电话开了免提放在床上,他依旧坐在地毯上翻自己的床头柜找充电宝。“他有说自己叫什么吗?找我什么事?”
对面安静了几秒后才说,“他说他姓许,是您的朋友。”
往年的手一顿。他翻身坐起来,双手捧着手机,语气染上不自觉的紧张,“你说什么?确定吗?”
对面再次确认了一遍,“是的先生,他是这样说的。哦,他开了一辆黑色奥迪,要让他进去吗?”
往年咽了口口水,艰涩道,“让他进来。”
挂掉电话后,往年立马退出通话界面,再次打开微信,这次好友申请界面有了一个小红点。
他顿了半天才敢点开。
那则申请的账号,头像上是一只雪地里的黑猫,不仔细看像是某种抽象的画作。
申请备注也很简单正式。
【你好,我是xx】。
xx是他的微信名。
xx?什么意思?许?许许?
他通过验证,点进对方的朋友圈。对方的朋友圈仅三天可见,毫无意外没有一丝内容。
退回来,看着眼前和xx的聊天内容,往年一时缓不过神。
【你好,我是xx。】
【以上是打招呼内容】
【你已添加了xx,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为什么现在来找他……什么意思?
昨天下车时他口不择言地说出那句话,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但许肆没有加他。浑浑噩噩过了一整个晚上,他已经要彻底放弃了,为什么现在来找他?
从和许肆分开时渐渐冷却的躯体,好像逐渐有热气从脚底升腾,直至让他头脑也染上热意。
他跑出卧室,快步走到家门口,不过十多米的距离,却让他喘起粗气来。他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乱糟糟的浴袍都快拧巴到一起了。他想冲回房间换个衣服,但刚抬脚又强迫自己停下。
有必要吗?说不定许肆来,只是……只是想拒绝他荒诞的提议。
不然为什么等到现在才来。
他紧紧捏着手机,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自己的心跳蹦跶地愈演愈烈,大有要冲出嗓子的架势。他反复深呼吸,企图压制自己怪异的反应。
等等,许肆知道自己家在哪吗?要不要去接他?
不对,楼下的门卫应该会告诉他。
……应该会吧?
那许肆怎么知道自己住在这个小区的?
往年先是站在门口发呆,又趴在门前透过猫眼往外看,过了一会儿又放松身体半靠在墙边。
许肆昨天说愿意和他走……他知道自己说的走是什么意思吗?就敢随便答应他?他可不记得许肆是什么轻信别人的人,真可笑,万一他把许肆卖了呢。
可是昨天许肆答应他了。
许肆确实说了他愿意。
但他过了这么久才联系自己……到底算什么回应?
往年狠狠搓了把脸,又凑上去透过猫眼向外看,冷不丁看到门口出现一个男人,板板正正站的挺直。
靠。往年被吓得向后退一步,而后又凑上去,他怎么到了不说一声?也不敲门?光站着算什么事儿?
往年透过猫眼小小的视角看,许肆站的不是很近,这个高度正好能看得清许肆的面孔。许肆今天穿了一身简约却贵气的黑衬衫和休闲西裤,袖口拉到手臂的高度,露出一截修长结实的小臂。
往年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平复一些的心跳又跳起来。
别跳了,我的小心肝。
他看到许肆终于走上前,按响门铃。
往年的世界几乎被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占据,眼前分明了看见许肆按门铃的动作,但耳朵怎么没听到声音?
咚、咚咚、咚咚——
都说了别跳了,我的小心肝!
他该不是又看见许肆就心悸的毛病吧?
他一把拉开门,对上许肆略显惊讶的目光。
许肆看着他有些发愣,一方面是因为没想到往年这么快就开了门,另一方面则是因为……
“刚洗完澡?”许肆的目光迅速在他身上转了一圈。
往年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随意的浴袍裹在身上,和对面的许肆一比确实有些不得体。
“哦,没有。”往年拉开门,侧过身示意许肆进门,“昨天晚上洗的,还没换衣服。”
许肆点点头,走进去。
往年关上门跟在许肆身后,略显沉默的氛围在两人之间弥漫,他走到茶几边倒了杯水给许肆,没话找话道:“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
许肆看他一眼接过水杯,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眼熟的杯子,“之前来过。”
往年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你来过?开玩笑吧?我怎么不知道。”
“刘培生日那晚。”许肆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在手间绕了几圈,但没喝水,“来找刘培的时候刚好看见刘培把你送回来。”
“哦。”往年眨眨眼,回想了一下却搜刮不出什么印象。他记得那天和许肆几句话就让他难受地够呛,后来灌了不少酒进肚,意识最后一刻只有吐了刘培一身。
往年陷入沉思,许肆也没说话,沉默又一次席卷两人。
片刻后许肆先开口,他看着往年放在客厅中央敞开着的行李箱,里面显然是收拾好的东西,“你昨天问我愿不愿意和你走,”许肆对上往年的目光,“准备去哪里?”
“你昨天答应我了,你说愿意。”往年下意识开口重复许肆的话,仿佛在确定什么。
许肆轻笑,“对,我答应你了。”
往年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如果说重逢后见到的许肆,一直包裹着层层的漠然,让他想要看见却害怕靠近,此刻带着笑意的许肆,则是让往年恍惚间看到了来自过去的人。
以前的许肆是个总是爱笑的人,或开朗,或促狭,或带着逗弄的意味。总之往年曾看过很多笑容,记住的却只有许肆的笑。
他怕眼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场梦。
在梦里,或许他和许肆的重逢会是温柔的邂逅,会是偶然路过后心跳先认出对方的惊鸿一瞥……或是像现在这样,许肆还像记忆中的一样,仿佛中间没有煎熬的接近六年的时光,他们还是从前的他们,一切像是被封进冷冻机,于某次阳光乍现时解除冰冻,万物复苏。
可是现实从来不是梦,从来不会像他所想的那样。
现实从来都是残忍、无情、令人作呕。
“许肆,你要以什么身份答应我?”往年也笑了,却不免显得讽刺,“总不能以我同事男朋友的身份吧。”
许肆沉默两秒,将自己右手无名指的戒指慢慢拿下来。
往年静静地看着,只觉得许肆的动作无异于把什么脏东西慢慢甩到往年身上。
许肆难道想告诉自己,让自己暂时遗忘姜馨的存在,放下道德、尊严,和他一起无视世俗吗?
真够……自私的。
那枚银戒被缓缓拿下,放在许肆手心。往年瞠目欲裂地盯着那枚戒指,眼眶泛红,满目戒备,像是有什么洪水猛兽要将自己剥皮吞肉。
“往年。”许肆轻轻叫他的名字。
往年一动不动,没有说话。
许肆将那枚银戒递到他眼前。
往年不可置信地看着许肆,一字一句开口,“什么意思?”
“物归原主。”许肆拉住他,强硬地掰开他握成拳的手,看到他的指甲把自己的手掌抠出血痕,静默两秒后抽了张纸细细擦拭,而后把戒指戴在他的中指上。
往年愣住了,指间微颤,他看着那枚戒指和许肆熟悉的面孔,说出口的话也染上颤栗,“你说清楚,许肆。”
许肆的手比他大一些——戴在许肆无名指上的戒指,此刻严丝合缝地戴在往年的中指上。
许肆拉过他的手,两只手先是合在一起,而后许肆略微用力,插进他的指缝。
十指相扣。
十指连心。
往年看着眼前纠缠在一起的两只手掌……那温暖的体温和真实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
许肆握住的,分明是他血淋淋的、还在跳动着的心脏。
往年咬着牙,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许肆,”他死死盯着自己中指上,一分钟前还戴在许肆手上的银戒,“我不要不明不白的东西。”
他略微用力地抽出自己的手,却无济于事,他直视着许肆,坚定道:“无论是东西,还是人。”
“往年。”许肆指尖在他手背上摩挲两下,“我们曾经计算过,你的中指和我的无名指指围相同,可以戴上同一枚戒指。”
往年眼皮微动,“所以?”
“这是那年我没来得及送给你的生日礼物。”许肆略微松开手,指腹停在那枚银戒上,语气轻柔地不可思议,“现在,物归原主。”
“我再说一遍。”往年径直盯着许肆,用尖锐的刺武装自己千疮百孔的内里,“不明不白的东西我不要。你要以什么身份送给我这份迟来的生日礼物?”
许肆同他对视,眸光中闪动着微不可查的期许,许久才道:“你想要我以什么身份?”
往年用力抽回自己的手,一把扯下那枚银戒扔到许肆身上。
戒指几经转折,最终滚进茶几底下。
许肆瞳孔骤缩,半晌轻声开口:“我和姜馨,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什么叫我想的?”往年怒极反笑,“她带你参加刘培的生日宴会,带你见她爸,我这个旁观者都知道你们的关系,你难道要说这是我妄自揣测?”
许肆沉默地看着地面,不知道听到哪句话,目光中竟闪过一丝痛苦,过了许久许肆才开口。
“我和姜馨只是合作。”
“她需要一个不觊觎她家资产的男朋友应付他爸。”
“而我。”许肆顿了两秒,“我母亲误以为我和她真的在谈恋爱。她身体不好,医生说这么多年能坚持下来已经是奇迹,现在,她撑不了多久了。”
许肆艰涩道:“我想让她安心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