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露出一个堪称凄厉的笑容，饱含自嘲。如果他还是曾经的项往年就好了，说不定他能说服自己放弃一切都要留下许肆。
可他早已不是曾经的傻子，不会为了一段不清不楚的感情不顾一切。他垂下头，胳膊撑在膝盖上，透过半透明的茶几，看见底下戒指闪过的那抹银光，他平静地问许肆：“那你会为了你母亲和姜馨结婚吗？”
一秒，两秒……
他又一次没有得到答案。
他该习惯的。
什么莫须有的原因、答案……在许肆身上，他通通找不到。哪怕是骗，许肆也不屑于骗他。
“那你呢？”许肆冷不丁开口。
“”我？”往年一愣，他疑惑地看向许肆，“和我有什么关系？”
许肆同他对视两秒，陡然垂下头不再看他，而是略微偏过头去，只余下线条冷峻的侧脸。半晌许肆才开口，语气低沉暗哑，“你和刘培，有告诉项阿姨吗？”
他和刘培？告诉他妈？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看着许肆的侧脸，许肆低垂的眼似乎透露着深深隐藏着的，叫人难以察觉的脆弱和痛苦。
许肆以为自己和刘培——在一起吗？
往年要被这个可能逗笑了。
可他紧接着意识到自己几近窒息的心脏传来求救信号，许肆隐忍的神色似乎从心底给予他扭曲的救赎，让他得到片刻喘息，而后彻底坠入海底。细小的恶劣因子从深渊抽离而上，挤进他的身体，迅速占领他的大脑。
他安静地观察着让他痛苦的根源——许肆一贯挺直的背此刻略微弓起，低垂的头颅不知看像哪个方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枚小小的银戒安静躺在茶几底。
往年忽视自己心脏的震颤，浑身血液几乎倒流，他张开嘴，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轻的不可思议，却在陷入死寂的此刻震耳欲聋。
“我妈认识刘哥。”他说着语气染上笑意，却难达眼底，“但是这种事情总该循序渐进的，我准备过段时间再告诉她。”
许肆一动不动，仍旧维持着那个姿势，看不清神色，“是吗。”
巨大的痛苦具象化地围绕在两人身边，往年却觉得自己看着许肆，内心陡然升腾起扭曲而热烈的快感，这样的感受麻痹了他的痛觉神经，他听见自己如恶魔般开口。
“许肆，你说你愿意跟我走。”往年向前凑过去，伸手轻轻掰过许肆的脸。许肆的半张脸沉没在莫大的哀伤中，痛苦像病毒扩张，迅速染红两人的眼眶。他直视着许肆，语气苦涩而决绝，“那我问你，从现在开始，接下来的十天忘记我们现在的身份，陪我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用这十天换你曾经不道而别的一个理由，你还愿意吗？”
一抹泪痕出现在许肆的右脸，没有眼中盈满的泪液阻挡，许肆终于得以看清眼前人。
往年嘴唇轻轻颤抖着，眼中泪已蓄了满眶，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我当然愿意。
这不是你的要求，是我的求之不得。
许肆看着眼前的青年，慢慢凑上前，企图用自己展示的脆弱瓦解对方的戒备。
呼吸几近可闻，往年灼热的气息很快喷洒在许肆脸庞。
两人鼻尖相碰，往年略微向后缩，许肆则轻轻阖上眼，错开角度继续向前——
许肆猛然被推开。
犹如一场玻璃般的梦境猛然破碎。
“我愿意。”许肆失神地看着他，“是我欠你，你的所有要求我都会答应。”
往年捏紧自己有些颤抖的手掌，狼狈地移开视线，“你不欠我什么，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那你告诉我，你需要我做什么。”
往年吞了口口水，只觉得嗓子干涩不已，“我……”
许肆目光停留在他略显怔然的脸上，顿了两秒，而后给他倒了杯水。
往年接过抿了两口，嗓子顿时舒服不少，“……谢谢。”
往年一会儿看看地面，一会儿抠抠手指，最后又控制不住地看向许肆。许肆也坦然地看着他，一副等他下命令的样子。
内心踌躇着，纷乱的思绪一时理不清思路，往年思考了半天，过了很久才开口。
“我要，你以朋友的身份陪我十天。”
许肆目光微暗，轻轻点头，“好。”
往年咬住下唇，带着试探地说，“只有我们两个人，陌生的环境，到处是不认识的人……但我们是朋友，只是朋友。”他有些着急，“许肆，你懂我的意思吗？”
许肆眸中没有一丝疑惑和质疑的情绪，认真地点点头。
往年控制不住地想挠头，但最终没有动作。
许肆真的懂他的意思吗？细想一下这段话实在词不达意，许肆该不是在糊弄自己吧？毕竟往年自己都有些总结不清他的要求到底是什么。
看往年一副不可置信，欲言又止的样子，许肆嘴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许肆换了个姿势，从茶几底下掏出那枚戒指，用指腹抚净，轻轻牵起往年的手，再一次缓慢而郑重地将银戒套入他的中指。
“往年，你说我欠你一个离开的理由，如你所愿，接下来的十天是我的道歉。你说以朋友的身份，好，那就朋友，这十天我会忘记姜馨……也忘记刘培。”许肆把戒指推进，目光停留在那枚小小的东西上，“我们只是我们。”
往年愣愣地看着许肆，半天才想起补充。
“许肆，十天结束之后，你是你，我是我，你婚丧嫁娶，不必告诉我这个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人，我和刘培如何也与你无关。”
许肆定定的看着他，眸光的寂然一闪而过，他轻轻笑着，“好。”
十日之约，已然定下，仿佛乘上时光机，一晃回到六年前单纯简单的日子。
他们也一如从前。
下一秒许肆拿起手机，行动迅速地打字，似乎有什么紧急的事，往年眉头一拧，“怎么，就反悔了？”
许肆打字的手一顿，冲往年露出一个堪称温柔却带着无奈的笑容，“消失十天，总得提前准备一下。”说完隔了几秒又补充一句，“不想被打扰。”这句声音小了许多。
因为这简单的五个字，往年死灰般的心又猛然鲜活起来。
不想被打扰。
许肆说和自己在一起的这十天，不想被打扰。
也许，许肆比往年想的要期待这十天……？
不可能。许肆有女朋友了，或者说，未婚妻。怎么可能再和自己纠缠不清？
他只是为了逃避那个不告而别的理由吧。他只是——只是对他有一些愧疚对吧？毕竟许肆离是离开的那个人，而他被留在原地……
对，愧疚感，补偿。一定是这样。
况且自己都说了——朋友。他们只是短暂恢复了最普通，最纯粹的朋友关系。这段时间是属于他的，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从过去埋下的一粒小小种子，封尘经年，如今终见天日。
许肆似乎发完了消息，摆弄手机的手停下来。他发消息的这几分钟，往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许肆显然也注意到了往年似专注，又似贪恋的目光，扣下手机，略微转过身正对着往年，有些不自在地轻声说，“好了。”
好了。
像胜利的信号，怦然在往年脑中炸开。
从现在开始，眼前的许肆又是自己的……朋友了。这十天，他都会和自己一起度过。他眨了眨眼睛，喏喏地重复一声：“好了。”
“嗯。”许肆站起身，顺便拉了一把往年，朝地上扫了一圈，问往年，“准备去哪里？我现在订票。”
往年的目光停在许肆拉着自己手腕的手上，略微出神。许肆没听见回应，下意识朝往年的视线看去。
下一秒，许肆松开手，轻笑道，“抱歉。”
“没事。”往年的手垂在腿侧，指尖蜷缩起来。他四处找自己的手机，“现在买来不及了，我先把我的票退掉。”
往年不敢看许肆的目光，径直找到自己的手机。距离飞机起飞就剩两个小时了，不尴不尬的时间，订票定是来不及了，退票改签也要收取手续费。他咬咬牙退掉自己的机票。
这边往年一通操作，身后突然传来许肆的声音，“要去z市？”
往年坐在沙发上，许肆则是刚从洗手间出来，站在他身后看他的手机屏幕，“z市是避暑胜地，现在估计人不少。你预定了酒店和景点门票吗？”
往年一愣，他根本没想那么多，一个逃避的地方而已，又不需要常住……他心虚地看了许肆一眼。
许肆顿时了然。他微不可查地叹口气，绕过沙发坐到他身边，两人之间隔了一只手掌的距离，许肆拿出自己的手机不知道在操作什么，一边小声数落他“怎么还是做什么都不做好准备”。
往年咬咬牙，不甘示弱地说：“我有钱，去那还有没地方住的道理？”
许肆似乎是被他逗笑了，“你知道落地之后机场有多少宰客的司机吗？知道当地酒店离景点的距离吗？或者再简单一点，你知道你去那里到底要做什么吗？”许肆目光落在他脸上，“往年，z市不是家门口的景点，你碰到意料之外的事可以随时转头回家。”
有那么夸张吗……往年一声不吭地看着许肆，右手背在身后，拇指轻轻摩挲中指上的银戒。
“怎么呢，毕竟我没有什么旅行的经验，更不会做什么攻略。”往年呲出一口白牙，“不像有些人，什么事都在心里准备着，随时可以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说走就走”那四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许肆垂着头摆弄手机，沉默着没说话。
往年：……
他不是故意的。他不想以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和许肆度过这十天，可那些酸溜溜充斥着负面情绪的话就那么控制不住地说出去了。
他想道歉，但是又开不了口。
本来就是许肆抛下了他的，他只是嘴上说两句也不行吗？
而且许肆明明答应的好好的，他只是……只是说了一句话，许肆就不理他了。
不理就不理……谁稀罕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