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行李箱收拾好之后往年本打算吃了晚饭再走,但考虑到自己的厨艺和晚出发要开夜路不安全,两人下午三点就从家里出发了。
坐上副驾的时候往年才觉恍如隔世。
很不真实。
时隔近六年,他居然能心平气和地和许肆坐在正副驾驶位上,而且他们还要一起度过接下来的十天。
不过也是他和许肆的最后十天了。十天之后,他会将许肆这个名字连同他这个人,彻底移开自己的世界。
往年坐在车里无数次这样告诫自己。
出发后他们并没有立马上路,而是先拐了个弯去街道找了个临时停车位停下,许肆解开安全带下车。往年问他要去干什么,许肆说去买点药。
往年疑惑地看着许肆下车,下午三点略显刺眼的阳光洒在许肆身上,镀上一层金边。
许肆回来的时候手上提了一个相当有分量的塑料袋,往年接过来扒拉着数了数,感冒药、胃药、肠炎宁、健胃消食片、藿香正气水这些也就罢了,甚至还买了体温计、碘伏、绷带和一盒创口贴,除了缺少合适的包装,简直就是一个完整的家用医药箱。
“准备这么齐全?看来你是真的很有经验啊。”往年把塑料袋系好放到后座。
许肆欲言又止地看他两眼,发动汽车缓慢驶入车流,“怕你不习惯那边的气候,有备无患。”
往年看着前方的道路,“哦”了一声算作回应。半晌突然又道:“做你朋友的待遇真不错。”
许肆这次沉默地更久,就在往年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应时,许肆才低声说:“……不是朋友。”
“什么?”时间隔得有些久,往年顾着校正导航路线,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的意思是——”许肆似乎在斟酌用词,目视着前方的道路,说话速度有些慢,语气却更显认真,“如果不是朋友,我也会这么对你。所以……”一路直行,路况良好,许肆快速地看了一眼似乎有些愣怔的往年,握着方向盘的手略微用力。
“就算以后做不了朋友,”许肆语气陡然沉了几分,夹杂着一丝令人心慌的寂然,“需要我的时候也可以找我。”
往年眨了几下眼睛,他手里拿着许肆的手机摆弄导航,下一秒字正腔圆的女声冒出来,提醒前方路段限速拍照。声音有些小,他连忙按着音量键调大一些。
这样似乎可以掩盖自己的心跳声。
车里再是安静,隔着一些距离,许肆怎么也不可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可他自己听得清清楚楚。
随着许肆的声音落下,他的心跳像是猛遭重击开始愤怒叫嚣的反抗者一样,一声声敲击着他的鼓膜。
他不想这样。他厌恶、或者说害怕更为准确,他不希望自己还会像几年前一样因为许肆随便几句话就自乱阵脚。
他把手机放在方向盘旁边,方便许肆看导航,而后坐正身子,偏头看向车窗外快速掠过的街道。“以后做不了朋友,为什么?”
许肆似乎有些意外他问出这个问题,“你还愿意?”
“为什么不愿意?”往年发出一声嗤笑,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只是朋友而已,我们互相都不缺对方一个吧。”
往年说完把座椅调低,紧紧闭上眼,闷声道:“我睡会儿,上高速了叫醒我。”
“好。”许肆说着看了往年一眼,见他眉头轻皱,似乎睡得不是很舒服,“去后座睡?”
“不用,我就眯一会儿。”往年嘟囔道。
其实他并不想困,只是和许肆待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几句话就够他郁闷一会儿了,而且大多是自己自找的不痛快。
这十天根本就是给自己找罪受,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有自虐倾向。
不过如果这十天满足他这些年内心无耻卑劣的妄想,可以给他的年少无知画上句号,彻底终止他几年如一日困顿于原地的状态,说什么他也要熬过去。
这十天是他给自己对许肆脱敏的时间。
这是他拯救溺于过去的自己的最后机会。
或许是昨晚睡得并不安稳,中间反复醒来又迷迷糊糊睡过去,直到许肆找上门,往年都没太反应过来。从醒来开始脑中的紧绷而瑟缩的弦滞于半空,此刻在静谧狭小的空间中终于得以喘息,神经不知不觉间松懈下来。
往年醒来的时候车子安静地停在陌生的位置,外面天色已经沉下来,他摸索着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将近八点了。
许肆不在车上。
往年顿时如坠冰窖。
这种感觉无异于做了一场究极满足的美梦,醒来后面对现实满目疮痍的失落感。
他打开微信,看见置顶的名为“xx”的联系人,聊天记录停留在对方发来的大片z市旅游攻略。
一颗心顿时落到实地。
不是梦。
车子熄火了,空调不再运行,他感到一丝燥热,低头一看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长款的玄青色外套。
除了百搭的黑色,他向来不喜欢穿这种深沉的颜色,这是谁的衣服不言而喻。
他愣了愣,伸手轻轻抚摸身上那件质感极佳的外套。指尖碰到的一瞬间如同过电,略微犹豫后整个手掌覆上面料细细摩挲,他吞了口口水,慢慢低下头,慢慢靠近……
“啪嗒——”驾驶位的车门被打开,许肆站在外面,略显意外地看着往年。
往年身体犹如凝固一般,眼睛猛地睁大。
“你……”许肆动作轻缓地坐上车,半天憋出一句废话,“你醒了。”
往年想尽量恢复正常的姿势,以一种诡异的弧度扭动脖子,拉开自己和那件衣服的距离,漫不经心道,“你这衣服是不是没洗?味道有点……”他快速地看了一眼许肆,又慌忙移开视线,“味道有点大了。”
“之前顺手买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洗。”
新衣服啊,不早说。往年心里默默翻个白眼。
他拎起那件衣服,果然看见里面还挂着吊牌,不经意瞥见吊牌上的牌子,顿时感到一阵牙酸。
他早意识到许肆家庭环境不一般,许肆不告而别之前他只是有些怀疑,在刘培的生日宴上看见许肆则是完全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但看到许肆开的车和他这件“随手”买的外套还是忍不住咋舌。
他忽然想起十七岁生日那天,许肆在烛火对面问他许了什么愿望。
他神秘一笑,故弄玄虚地不愿告诉许肆。
于是许肆真的笑笑没再追问。
烛火照亮往年的含笑半张侧脸,微风拂动发梢。他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对着天上的月亮女神许愿:
我希望自己学业顺利,以后可以赚足够的钱。
一半可以让妈妈过上没有烦恼的日子,不再总是为生计操劳,我还要用另一半,滋养一个人。
我听有人说,“爱人如养花”,那许肆就是我的向日葵。
我的向日葵,黑暗中也请不要枯萎。
可项往年忘了,他自己才是那个活在夜晚不见日光的人,向日葵向阳而生,凭什么为他留在午夜等待不可能到来的晨曦?
他那虚无缥缈的可笑的愿望,更谈不上入许肆的眼。
他一言不发地折好衣服,放在两人中间的位置,犹如无声的界限将两人隔开。
“我们到哪了?”
许肆看那衣服两秒,自然地将衣服放到后座,“xx市。这站服务区设施比较完整,我刚才去休息区定了房间,我们在这睡一晚,明早再走。”
往年脑子一抽,“定了几间房?”
许肆微愣,“两间,大床房。”
“多少钱一晚?”往年拧眉道,“说好你陪我的,全程的费用我自掏腰包。但你也体谅体谅我一个普通小老百姓,赚钱不容易的。”
许肆定定地看着他,说了个数字。
往年倒吸一口冷气,立马叫道:“换掉换掉,这也太坑人了。我们只是随便住一晚,不用一人一间大床房吧?换个双床房就行了。”说到这往年有些犹豫地看向许肆,“你可以吧?和我睡一间。”
“……可以。”
许肆低头直视前方,往年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按捺住自己心里升起的酸意,“你要不愿意就算了,我也不是付不起这个钱。”
“刘培呢?”
许肆声音不大,还没等往年话说完就开口了,往年一时没听清,“什么?”
许肆眼睫微垂,依旧没有转过头,沉下来的夜幕淹没了他大半脸庞,“刘培,不介意吗。”
往年眨眨眼,许肆看似平静的语气无端助长着他内心的恶魔,他盯着许肆,不愿错过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嘴角扯出一个恶劣的弧度,“介意什么?我交个朋友他有什么好介意的。”
“朋友。”许肆咀嚼着这两个字,半晌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轻笑。
“对啊,朋友。”往年紧紧盯着许肆侧脸的弧度,可惜没从那半明半昧的光影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同性朋友之间一起出去旅游,在外面住双人床再正常不过吧?”往年不知道想到什么,收回落在许肆身上的视线,“还是说,你在为姜馨守身如玉呢?”
这个说法有些滑稽,往年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了,只是那笑声中找不出半分轻松。
许肆皱眉,语气沉下来,“我和姜馨只是合作关系。”
“哦,谁在意呢。”往年嘴角耷拉下来,“明明说好忘记什么别人,我们只是我们,现在是谁又在提起呢。”
车内沉默下来,过了几秒,许肆才打开车门率先下车。
“走吧,去换房间。”
“嗯。”往年吸了吸鼻子,也拿上手机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