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贾儿
十步之外,墨桓独自一人,骨节分明的手中撑了一把青罗伞。
鹅毛大雪被风抛洒又飘零,一片一片,寒雾笼罩了他与天地万物。
很难得的一身严肃规整的冕服,与平日在季楸眼中的散漫不羁相距甚远。
七旒青玉冕冠,九章刺绣玄衣纁裳,素纱中单,红罗襞积。
佩玉革带,六彩大绶,三色小绶。三玉环,黑组绶,白玉双佩,佩剑。
他人生得高大,自小痴迷游侠之风,从来都是一身灰不溜的束袖劲装。
作为胶东王的二儿子,墨桓在王府之中的定位很自由,毕竟不需要继承家业。
季楸跟着林谨之来到胶东国王府后,王府里胶东王的众多子嗣之中,只有墨桓跟他年纪相仿,脾性也最直接简单。
同样头痛于经史子集里的长篇大论二人,很快便成为了好兄弟。
墨桓很喜欢研究前朝的弩机,恰好季楸在现代也是个军事模型爱好者,两人一拍即合,沉醉于将弩机往更轻便的方向改进。
在现代的时候,季楸也有像墨桓这样的年纪相仿的好兄弟。
但墨桓是第一个跟他兴趣相投的同龄人,毕竟这个时代没有电脑手机游戏,要不然他搞不好也会跟季楸那帮兄弟一样都是会偷偷去网吧通宵的网瘾少年。
林谨之的画风跟他们就不一样,尽管只大了季楸一岁,却早已深谙成年人的交际礼仪,这一点让他在古代更是如鱼得水。
社恐人士并不适合穿越。
季楸某次与墨桓在靶场做试验的时候恰好远远见到了林谨之与胶东王相谈甚欢的画面,油然而发上述感慨。
墨桓:“小楸,你这兄长很犀利。”
跟季楸相处久了,墨桓的口癖都变得现代了不少。
季楸:“确实是。”
要是有朝一日他能回到现代,在某乎提问:假如穿越到古代你会怎么做?
再把林谨之的事迹写上去,人家肯定骂他现编吹牛。
墨桓:“我爹很少会跟年轻人如此交谈。”
季楸已读乱回:“那是,我跟林谨之也谈不到一块去。”
以前当难民的时候他还能跟林谨之偶尔畅谈。
对方心理年龄比他成熟太多。
所以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季楸在旁边叭叭叭叭。
林谨之一边用自制的树枝炭笔在树皮上写写记记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符号,某年某月某日的某些社会细节,一边间或偶尔应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季楸从小在家就挺懂事的,他母亲卫女士是个创业的大女主,父亲则是某机密研究所的研究员一年到头不会出现几次。
他很有独立精神地自己成长,也习惯了自己跟自己相处的日常。
就是穿越到古代见识了太多残酷的事情后,会下意识地向同样来自现代的林谨之倾诉,不过大部分时间是他在说不知道对方听没听。
没听也无所谓,反正他就只是想说出来而已。
那天是他有生以来第一遭亲眼见到饥民贾儿。
那孩子衣不蔽体,大概也才三岁的样子。
眼睛被粘稠的分泌物糊满,淤泥干涸之后的泥渍将他覆盖。
这个年纪的孩子大概是知晓父母决定的,但他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视线从间隙之中望向天空。那天的天空,流云被风撕裂成千丝万缕。
在濮阳县被洪水冲毁的城墙前,不止这一个孩子,所有难民的眼神里透露着的只有麻木,他们的人生被一次夺淮入海的滔天洪水彻底摧毁。
以前刷短视频看见某某地洪水冲毁多少房屋良田的时候他不会有太多的担忧。
因为国家的子弟兵们会第一时间投入灾区营救,而灾民们会被很好地安置。
原来在古代,天灾竟然是如此恐怖的存在。
人在天灾面前就如蝼蚁一般渺小可笑。
季楸的胃痉挛得厉害,当夜他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睡。
跟他睡在一间屋子的林谨之在茫茫夜色中突然道:“有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林谨之白天跟着胶东国治理水患的队伍四处辗转,季楸被留在濮阳县城附近驻守,所以他不知道对方见到了什么。
他们当避祸难民只当了一个月,避兵祸的难民不像遇天灾的难民那般绝望,毕竟能从险地跑出来的难民多少也有些家底。
是以季楸当难民的时候并没有真正见识到古代的残酷。
“我今天看见有人在卖……自己的亲生骨肉。不知道别人买来做什么,可能是家里没有子嗣吧,哈哈,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可能是物伤同类,忍不住想如果自己生来就是古人,会不会也这样绝望……”
许久之后。
“天地一烘炉,未发生的不会发生,已发生的会结束。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