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巫蛊

    可惜的是，季楸，或者说那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准大学生季楸。

    他没能等到林谨之拜相封侯之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一天。

    大洪水之后是瘟疫，濮阳附近的清丰县城内悄无声息地病殁了万人，外出求援的小吏刚下马掏出帛书便七窍流血而亡。

    季楸被林谨之安排去宣传用布料覆面以及勤洗手的卫生知识。

    何其艰难，平民只穿得起麻衣根本舍不得浪费布料，一口水井一个村子一起吃，哪有多余的水来洗手？洪灾过后的河水浑浊不堪，到处都漂浮着动物尸体……

    山野之中废弃多年的前朝古庙被重新修缮，用作收容有症状病患的临时场所。

    城池内每条街道都撒上石灰和水，高温消毒。

    烧陶器的窑子被征用，集中焚烧感染瘟疫去世的病患尸体。

    季楸跟着当地的官吏一起研究制定各种消灭瘟疫的措施，集思广益初有成效。

    临近的县则提前通知做好防止瘟疫的准备。

    皇帝的罪己诏颁发至全国，人心初定。

    朝廷派下来的赈灾物资连同郡国的一道运往各个受灾的郡县，不像后代那种对赈灾物资层层盘剥的常态，经过林谨之手的物资一分不少全部用于灾民。

    这年头人口宝贵，尤其是贱籍里都出了不少厉害将军，更别说平民良家子。

    三个月，从五月中旬到八月中旬，洪灾和瘟疫总算是解决得差不多了。

    百废待兴之际，季楸本就因为此前的奔波瘦了一大圈，又赶上换季感染了风寒。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被墨桓嘲笑弱柳扶风比不过他的姐姐们身强体健。

    林谨之勒令他在王府的舍人馆里好好休息，于是季楸只能每日流连水榭。

    喂鱼望天，当一条没有梦想的人形咸鱼。

    墨桓那会儿刚被他大哥，也就是当朝天子，选进宫里当郎官。

    身边唯一能畅快交流的好兄弟也离开了。

    季楸实在是无聊至极，便开始真正耐下心来看那些写在竹简上横势扁方的隶体书。他看完了王府藏书，什么地方志和先秦史，医术类哲学类的均有涉猎。

    不过他最感兴趣且能顺利读下去的还是那种跟巫术志怪相关的《山海经》、《楚辞》之流，至于天人感应这些对他来说有点超前，看不懂。

    《山海经》可是迅哥儿同款，他甚至看的还是最古早的版本，这种几行书就是一个故事的内容很适合他高中毕业的语文水平。

    再则就是林谨之回胶东的时候，时不时会跟他讲讲最近长安城内发生的大事情。

    说是皇帝年迈体弱，故而疑心有人诅咒自己，派人搜查各处，竟然真的找到了许多承载诅咒巫术的木头人。

    于是季楸对这古代的迷信更好奇了，虽然他根本不相信几个木头人就能害死一个活蹦乱跳的人这种牵强的说法。

    人老了当然会感觉身体不适，他生病的这段时间吃也吃不下喝也喝不下。

    按照府中巫医的逻辑，那得是谁掌握了他的生辰八字埋木头人了吧？

    问题是他穿越过来的，生辰八字自己都记不清楚。

    于是心想，当笑话看看得了。

    本朝文化承自先楚，而春秋战国之时楚国便是巫术盛行地。

    敬天信鬼神必崇巫，《山海经》里好多内容就跟巫相关，或者说巫本来就是这个民族在早期的一种共同的广泛信仰。

    巫，神通广大，能通天地、交鬼神、寄死生。

    季楸不信这个，他是坚定的无产阶级接班人，信仰科学。

    不过并不妨碍他看着解闷，毕竟真的很有趣。

    【其人穴居，食土，无男女，死即埋之，其心不朽，死百廿岁乃复更生。】

    说的是，有种没性别的人生活在洞穴里，吃土为生，死了马上埋下去，心脏不会腐烂，等死了一百二十岁就能复活。

    看完这一卷，季楸又从一堆竹简中随机抽出了一卷。没有标点符号的文言文阅读难度堪称地狱模式。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认，总算读通顺了。

    【帝告巫陽曰：‘有人在下，我欲辅之。魂魄离散，汝筮予之。’巫陽对曰：‘掌梦上帝其难从。若必筮予之，恐后之谢，不能复用巫陽焉。’乃下招曰：魂兮归来！】

    天帝告诉巫陽说：“有人在下界，我想要帮助他。但他的魂魄已经离散，你占卦将灵魂还给他。”巫陽回答说：“占卦要靠掌梦之官，天帝的命令其实难以遵从。”“你一定占卦让魂魄还给他，恐怕迟了他已谢世，再把魂招来也没有用。”巫陽于是降至人间招魂说：“魂啊回来吧！”

    说来也巧，那天看完书，他在自己卧房窗户下方的屋基捡到了一个巫蛊之祸同款的木头人。那木头人背后阴刻着一个名字，一串生辰。

    “季楸，癸丑年辰月初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