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鲜红的玫瑰盛放,上头还留有点点水珠。女子尚未入店,却早已与馨香撞了个满怀。刚踏入店中,晃动的风铃相互碰撞,泠泠作响,很是动听。
“来枝红玫瑰。”她红唇微启,同往常那般说道。
小店员早上便猜想今日这女子会来,果不其然在七点半左右的时间等到了她,遂拿出了早早包好的玫瑰奉上。
接过玫瑰的同时也递出了会员卡,低头轻嗅,只道“却说香气如斯,未若佳人之赠一”。
事了踩着高跟鞋离去。
江城谨言律师事务所
“桐姐早。”
“早啊,思涵。”她颔首道。
进了独立的办公室,换下有些蔫了的花,打开了窗。
刚坐下打开电脑,便有人敲门。也为等她说“请进”那人便以推门入内。
“梧桐...”刚出声,目光触及桌上亮丽的鲜红色,话顿了顿,“啧,又换花了。我说你也是,这什么雷达不变的规矩啊。”
闻及此,她莞尔一笑。
二十余载之前,她将出生之际,面上安定却略显忧容的父亲等候在病房之外。彼时有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跌跌撞撞地跑来,硬是要将手中的玫瑰花送给她父亲。后头男孩的父亲跑来领人,欲带他离开,梧桐的父亲本要拒绝男孩的花,但他还是将手中的花塞到了她父亲的手中。
手术中的灯暗下,“母女平安”。
母亲听了此事,疲惫脱力的脸上展露了笑颜,小娃娃熟睡在花儿旁边。
在她的孩提时期,只消见了这玫瑰花,哭声便会渐渐停息。
而她是在十六岁,碧玉年华,方才知道此事,此后见了玫瑰,心情便会不自觉得变好。
于她眼中,万物遇上玫瑰,皆失其颜色,不及其万分。
她也携着玫瑰,一路找寻那个送花的小男孩。
回过神来,薄唇吐出二字:“秘密。”
“咦~神稀罕。”钟言见她不说,便扯回话题,又寻思着回去打听打听,“你手上那个离婚案怎么样了?”
“进展还算顺利,就是关于财产分割这块双方有些争执不下,不过较形势来看,我方优势更大一些,再过几天就可以over啦。”
说话时眼眸微动,喜乐尽显。
“那行,这边有个新的案子关于中年大叔性侵未成年少女的,所里关律师和顾律师他们手头上都比较忙,你快点结束了
这个离婚案然后接上啊。”
待其点头后,钟言拿起手机将文件发到了梧桐的邮箱中。
“那你注意查收,我走了。”他晃了晃手机,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
她的手搭在鼠标上,点开文件。
“来回地摸”“褪去衣物”等字眼跳入她的眼中时,一阵恶心的感觉从心底泛上来,他眉头紧锁,愤愤不平。
她深呼吸了几次,让自己稳定下情绪,保持冷静。她知道做律师的要沉着处事,时刻保持专业的态度,不便带有个人情感。
我从事这个职业,初衷是为受害者讨回公道,为TA们谋求正义,替TA们发声,向社会上的非正义行为亮出利剑。她知道世界并非处处美好,知道这看似美好的阳光繁华之下,总有几条阴暗的小巷,总有聚集了各种蛆虫的臭水沟,其中之人污浊不堪。
十九岁那年,她清丽的样貌吸引了社会上的小混混。对方染着一头黄毛,衬衫上衣的口袋里放着烟,在那时的梧桐看来,就是妥妥的不良少年。
先是独自上前找她要微信,又不知从哪打听到她喜欢玫瑰,便张罗着要给她送花。只此梧桐犯难:倘若收了,岂不是...但若不收,这花应该会被他扔了吧,可...花是无辜的啊...她只好收下后,又按市场价把钱塞给他。
离开前警告他下次别再买了,浪费。
当时的她和《红楼》里的林妹妹颇有些相似,只是觉得,凡是花,如若不是落在惜花之人的手中,只是糟蹋罢了。
后来蒋予琛又带了两三个人去堵她,跟站队形似的,他一人站在前边同她讲话,其余人在旁边应和,搞得倒有些像说相声了。
出于对人的尊重,梧桐在听完他讲话后,第n次拒绝了他,并表示“感谢他的喜欢”。
只因她觉得每一份喜欢都应该被尊重,每一份告白也应该被认真对待,纵使是拒绝。
蒋予琛见过太多女生,有的被他的痞气所吸引,有的只为在朋友间吹嘘而同他走近,有的在他还没表达完想法后便严词拒绝,也有的在看到他时全身的毛孔都发出抗拒的信号...
而梧桐是他遇见的第一个恰到好处的女孩,容貌不是一般,往上可艳,往下可纯。与他保持距离,明确地阐明自己的拒绝之意,却有让他感受到自己被尊重,也被人温柔所待。
她收下花又给他钱的行为虽说拒绝,却又没有违背她惜花的心。
在他路上恰巧碰到她后,硬要送她回家,她拒绝无果之后只得让他跟着。等到了小区门口,她谢过他的相送却又再次拒绝了他。
进小区门时恰好碰到相熟的阿姨提起:“桐桐,不要跟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玩在一起呀,要被带坏的啦!”
而她出声为她辩解,笑道:“阿姨放心,那个是我的朋友,跟他们不一样的。”
当时他正站在小区门口的樟树下,听到这话,他笑了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为他说话呢,虽然她不喜欢他。
他就像是一个进入新世界的外来者,随着对梧桐一点点地深入了解,他也在这个唤作“梧桐”的国度里一点点沉沦。
终于,在他最后一次拦住她时,她给了他一封信。
蒋予琛:
展信安。
我一直都在向你传递一种信号:我不喜欢你。我相信你知道。
我很感谢你的喜欢。从你第一次表达心意开始到今天,差不多也有八十多天了吧。我谢谢你愿意花时间了解我的喜好,送我花,想要让我开心,你也知道,我很喜欢玫瑰,但是我不想让你误会,所以我向你买下花。
单向的喜欢分为很多种,一个人的暗恋是苦涩,一个人热烈的执着追求是枷锁...只有双向奔赴的喜欢才被人称作美好。
……
再过几日,我就要走了。
你也不要再喜欢我了,这是没有结果的,也不值得的。
你很好,我相信你会遇到一个很好的女孩。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
祝好。
梧桐
XX年XX月XX日
她离开后,他在一家小酒馆里喝得大醉。
离开时走的摇摇晃晃,嘴里呢喃的是她的名字。
此后,他在未去找过她。
她再次遇见他,是在一家寻常的小馆。他们一大群人围着桌子,而她,背对着他们,坐在一个角落的位置。
他们人多,叫嚷声一阵接着一阵,后来不知谁提起了蒋予琛的过往,说到她时,还拿她开段子,听声音倒像是经常跟在他旁边的两个。
不堪入耳的话刚出口,便被人喝住让他闭嘴,又说了那人几句便岔开了话题。
她唇角上扬,知道那是蒋予琛。
吃完后她结账离开。
他看到了她散落的黑色长发,穿着碎花长裙离去的背影,和桌上的人打了声招呼,便起身追了出去。
“梧桐——”他喘着气叫住她。
她停住脚步,转身看他。
“你没生气吧?我,我回去就教训他们。”
“当然生气啊——”梧桐看他脸色变了变,随即轻笑出声,“不会,你帮我说了话,这就够了。”
蒋予琛顿了顿,开口:“你...怎么回来了?”
“啊?我不能回家吗?”她故作奇怪。
他赶忙摆手:“没有没有...回来也挺好的,你要是没有人陪的话,可以找我。”
“谢谢你啊。不过我可不想把你当备胎。我说过,你会遇到好女孩的,耐心等待吧。”她向前走了几步,拍了拍他的肩,便转头走了。
几步后,她回身:“等到了,记得请我吃饭啊。”
说完两人都笑了,蒋予琛点了点,向她挥手作别。
哦对,小巷中也不是每个人都是坏的,就如同犯人也讲情义一般。
当日下午,身着一袭淡黄色长裙的女子步入她的办公室。
“关小姐,请坐。”梧桐刚与她说好下午见面,倒也没想到她竟这么快就到了。
江城人民法院
(省略一切设计专业的过程,怕雷到各位)
陪她走出法院的那一刻,梧桐明显感受到身侧的人脚步轻快了不少,只听她吐出一口,扭头看她:“梧桐律师,你有男朋友了吗?”
梧桐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突然地发问:“啊,没有啊,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作为过来人,看着你有些眼缘,同你说几句。以后结婚啊,一定要慎重。常言道‘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爱情初始的时候都是美好的,他也曾和我许诺过要看一辈子的日升月落,星辰与大海,但最终还是闹得鸡飞狗跳的,落了个不欢而散的结局。我也想过为什么。”
梧桐看着她的眼睛:“是因为受不了享受过烟花绽放刹那的绚烂却终究归于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平淡吗?”
“也许吧。”她笑了下,看了眼手上的腕表,手指着出口示意,“我先走了,下次请你吃饭。”
遂挥了挥手,小跑着走了。
梧桐点点头,心想着这个“下次”多是客套话。
她从兜里拿出手机,发觉快到四点了,再赶回去也是要到下班的点了,索性点开了钟谨的对话框。
梧桐:老板,我就不回去了,罢工一小时,求批准。/双手合十.jpg
钟谨:在江城法院门口?
梧桐:嗯嗯。
钟谨:门口等着,我去接你。
梧桐:啊?哦。
法院门口,梧桐拿着手机,看着对话框,有点摸不着头脑。
湖蓝色的裙裾随风微微扬起,吹得她露在外边的小腿有些微凉。
不出片刻,一辆黑色宝马停在她面前。
她愣了一下还是选择打开后座的门。
钟谨转头看了她一眼,问:“怎么坐后面?把我当司机?”
“啊,不敢不敢。”梧桐连忙摆手,“只是,老板你不是有女朋友吗?”
“分了。”
“不是吧,刚办完离婚案就要面对失恋的boss,真是要磨灭我对爱情的幻想啊。”梧桐嘴里嘟囔着。
在她的视线里,刚好能看到他唇角微勾,笑着。
仔细想想,他因一些特殊原因而需要送其回家的女人里,都是直接坐上的副驾,也没人考虑过副驾是女友专座这件事,搞得他都快忘记了。
至此,他对梧桐的印象除了面试时便已经了解的漂亮、落落大方,到后来的业绩好、工作能力强,到如今又加了个细腻,还有点莫名其妙的可爱。
途经某个十字路口,被90秒的红灯拦下,钟谨踩下刹车,打开手机,点开了一段视频,右手递给梧桐,示意她接过。
她刚看到视频时还有些疑惑,这不是我们公司门口的监控视频吗?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二人走出正门,此刻正好有一男子尾随而上。
光看着身形就有点眼熟,在放大后,便不觉有些惊悚。
他,还是找到这儿来了吗?
下一段视频,是中午时分,他站在楼前,看了片刻便离开了。
“这个人向门卫打听我们事务所有没有叫梧桐的人,加上他行事可疑,门卫就报上来了。他跟你有什么关系吗?”他把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
恰好红灯变转,汽车启动。
“没什么关系。我在余州读大学的时候,当时有个暴露狂,喜欢在晚间幽静的小路上埋伏独归的女性。那段时间我基本外出都和我男朋友待在一起,刚好他离开几分钟,就碰到了。结局就是他被我们送进去了。后来再碰到是毕业的时候,看他的样子有些落魄,应该是重操旧业了吧,又被我送进去了。哦,那次刚好在我租的小区楼下,已经是老小区了,刚好那段时间那条路的监控坏了,我就在窗边,听到了声音,往下看了眼就认出他了,顺手就打了110,然后他在警察局又见到了我,还认出来了,可能之后就记上我了吧。我当时想着反正之后也不在余州了,就当为民除害,回报一下余州了,谁知道还能再碰上啊!”
(补充:《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四条规定:
猥亵他人的,或者在公共场所故意裸露身体,情节恶劣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猥亵智力残疾人、精神病人、不满十四周岁的人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
此刻他抬眼,凑巧看见了后视镜中她微微拧起的眉头,只觉得有些好笑。
梧桐将她的手机放在副驾座上,身子趴在副驾靠椅上时,恰好一个红灯,钟谨回身过来看她动作,好巧不巧目光撞在了一块,距离近得可以听到她此刻有些儿快的心跳声。
他还未动身,她就快速地坐了回去,小脸儿有些微红。
钟谨默不作声地回身,唇角微微勾起:不是吧,她之前谈的什么纯情恋爱啊,这就脸红了。
知道这尴尬的气氛不宜长久地持续下去,便想着回到她所熟悉的领域。
“梧桐,你可以分析一下他的心理吗?我还挺好奇他是在一个什么样的状态下做这种事情的。”
“嗯?你怎么知道我学过心理分析啊?”小脸上的微热刚刚褪去,又叠加上了疑惑。
“入职前你不是填了张表格吗,我看你有辅修过心理学,再说了你之前不是在一个论坛上发过有关犯罪心理学的论文吗?自己做过的案子都忘记了?”
“哦...”梧桐被这么一通小怼得有些语塞。
“其实也挺简单的啦。我遇到他之后就专门研究分析了一下这类人的心理,刚好当时有要做个报告。查的时候我发现这种人还不少,共同点就是基本上都有点儿不顺吧,无法在一些正常领域上找到成就感,就只好借助这种方法,看到女孩子们惊慌失措的表现来获得快感吧。哎,没什么意思的。”说完,她啧了一下。
听她说完,钟谨开口:“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再把他送进去?”
梧桐轻声笑了一下:“看他的样子,茶应该喝了不少,这都没让他决定改过自新,再来几次结果也是一样的。” (喝茶指进局子)
顿了一下,她又说:“就让我来给他做个‘简单’的心理辅导吧。”
钟谨听她在“简单”处强调了一下,不觉好笑,给她泼凉水:“局子里那么多次的思想教育都没用,你就行?”
说完后有些轻地低语了一句:“小丫头还挺自信。”
不过梧桐并未听到他后面的那句,嗔怪倒:“哎呀,我就试试嘛。”
说是,已打开了备忘录写起了流程。
“行,你什么时候准备行动了,知会我一声,好奇你的施行过程。”
说到底,终究还是怕她一个人面对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