攥了攥身上的披风,将最后一口粗面咽下,汤汁的热气熏得海宁眼眶湿润,悄悄吸了吸鼻子,将不合时宜的脆弱逼回去。
这世上……再无人能因她掉泪护着她了。
吉祥镇喧嚣的早市鸡犬相闻,炊烟袅袅,能坐在街边铺子吃一碗热腾腾的面,对她而言已是慰藉,她想留在这个虽然偏僻,但是热闹的小镇。
掏出丝绢钱袋,看着为数不多的碎银子,想留下来,她需要个活计养活自己。
女店家早已注意到吃面的小公子,看他年虽不大,是个生面孔,不知是来寻亲还是路过,面都吃完了,还坐在那里愣神,面庞白皙,眉清目秀,看上去竟与杏花村的那位贵公子有相似之处,都给人一种很矜贵的感觉,只是蹙着眉,像是有什么烦心事。
此刻铺面无人,她拍了拍袖口沾的面粉,走过去问两句,看着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声音都不自觉放轻了:“小公子,不知是面不合胃口还是有什么不舒服的?”
海宁以为女店家是来撵她走的,当即面红耳赤站起身:“没……没有……都好的……”
女店家见了她局促的模样也吓一跳,这小公子面皮也太薄了些,她就问了两句话,紧张成这样,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你是来找人的吗?”女店家怕她一哭惹得别人误会,紧忙问道:“我对镇上熟悉,你不妨说说看。”
海宁声音不高,尽量压着嗓子,让自己清润的嗓音听起来更像男子:“……我想找份事做,不瞒你说,来了有几日了,都没找到合适的……”
回想起去酒楼想当个跑堂的,酒楼掌柜像赶走一只碍事的鸟雀:“我们这里要手脚利索的嗓门洪亮的,你这慢悠悠的性子,客人催菜都能把你催晕了!”
她又去了镇上一些殷实些的人家应征护院,管家上下打量她,嗤笑:“小兄弟,你这细胳膊细腿的,风刮的大些都能把你刮跑了,还看家护院?怕是贼人来了,还得先护着你,是谁家的小公子跑出来胡闹?快回家去吧。”
日日奔波,日日碰壁,她坐在街边吃面,就是想沾染点早市的热闹喧嚣,不想一个人孤寂无助。
女店家听她讲完,也沉默下来,上下打量她几眼,人家确实也没说错,那些跑堂和看家护院的活都不合适。
半晌,一拍巴掌,想起来了:“成衣铺缺一名绣工,不要求会绣,去了能跟着学,做些简单的就行。”
海宁皱着眉:“我是男子啊!”男子怎么能去做绣花的活?
“男子怎么了,男子也有手巧的会绣花的,那绣出来的还更好看呢!”女店家鼓励道:“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见她实在不愿,转头看了看自己的铺面,咳嗦一声:“小兄弟,我这铺面太小,一个人就能忙过来,也只能勉强填饱肚子挣点小钱,不然,就留你帮忙了……”
海宁听见她的话,明白是她久坐不走叫女店家误会了,当即摆着手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站起身准备离开。
“不如到我那里试试?”一个声音带着清朗的笑意从身后传来。
海宁转过头,原来她后面的桌子也坐着一人在吃面,男子穿着竹青棉袍,面前一碗面都吃完了,正捧着喝面汤。
“卢先生,您那里需要人手?”
海宁听女店家问的话,看上去两人是认识的。
“是,学堂里正好缺一个会音律的先生,教琴技。”卢庚站起身,唇角始终带着浅笑,不过分热络,自带的书生气让人好感倍增:“你可会弹琴?”
海宁水润的眼眸一亮,连忙点头:“会!我会弹琴!”
“这不正巧了。”女店家乐滋滋一拍手,她方才怎么没想到,这小公子一看就是读过书的,去学堂正合适。
“那好,咱们这就走吧。”卢庚伸手拍拍海宁单薄的肩膀,掌心触及她单薄的棉衣,眉心一皱:“你穿的太少了,还未曾到最冷的时候。”
海宁拿上包袱跟在他身后,面前的男子比她高出许多,越发显得她单薄瘦小,像是个没长成的孩童,她怎么会想到能到这么远这么冷的地方落脚,她也只是漫无目的的走到这里的。
学堂看上去很新,有重新翻修过的痕迹,后院还有一间空房能住,院中有个小小的庭院,一棵掉光了树叶的粗壮大树张牙舞爪的立着。
卢庚先让她安顿休息,拿上书卷:“我先去带孩子们念书,回来再告诉你如何教他们,琴在我屋中,有些重,你休息好了可以去练手。”
说完,急忙朝前面的学堂走去。
海宁将往后要住的房间打扫一遍,然后站在卢先生的门前看了看,推开门,琴架就立在靠窗的地方,抬手摸上琴弦,使她回忆起一些旧事。
谁能想到,乌恩国说没就没了,父王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她与奶娘秘密被送出,流落在外,不到半年听闻父王郁郁而终,随后乌恩国被瓜分,当时她悲痛欲绝,从此颠沛流离,居无定所。
奶娘也感染疾病过世了,只留她孤零零一个人活着,好不容易走到今日。
琴棋书画,烹饪女红,都是她擅长的事情,如今能派上用处,她更要好好活。
练了一会儿琴,天色也不早了,去到后厨煮晚饭,她虽是来当音律先生的,但多亏了卢先生,才能来学堂,不然还不知道如何糊口。
半个时辰后,卢庚回到后院,一阵饭菜香味勾得他咽了咽口水,看见一个瘦弱的人影坐在窗边,原来是那位细皮嫩肉的小公子。
去后厨取出酒,拎着回到屋中:“是你做的饭?”
海宁正撑着脑袋打瞌睡,听见声音立马紧张的站起身,手指搅着袖口:“是……你回来了?我再去把饭菜热一热。”
“不用,这样就很好。”卢庚坐下:“我有好久没吃过家常饭菜了,不擅烹饪,就只能有什么吃什么。”
海宁与卢庚面对面坐着,小圆桌只有半臂大小,近得像是靠在一起吃饭,发觉这位卢先生竟然长得不错,眉目俊朗,高鼻薄唇,外表儒雅,一副慢条斯理温和的样子,似乎很好亲近,不会乱发脾气。
海宁知道自己胆子小,加上身体瘦弱,总怕别有用心的人发现她是女子,而欺负她。
然而,这位卢先生看上去是个好人。
“会喝酒吗?”卢庚光顾着吃饭,自己拿来的酒都忘记喝了,倒出一杯,问道。
“不会。”海宁摇摇头,酒有什么好喝的,从前尝过一口,辣得她肺腑都在烧。
卢庚也不勉强,自顾自边吃边喝,一桌的菜全部吃光了,原本只是想多个人解闷,酒足饭饱后,觉得收留这个小公子是个正确的决定。
海宁入驻学堂后的第一节音律课,听了半节课的八卦,学童有男有女,年龄各异,个头也参差不齐,却一个个消息灵通,说起八卦有声有色,把海宁笑得嘴角都僵了。
“海先生,卢先生可穷了,还抠门,有一回去我婶娘家喝喜酒,吃得可多了,他走了之后,大黑都没有饭吃了。”小虎子噘着嘴不满道。
二妞提醒:“海先生猜一猜谁是大黑?”
被围着的海宁抿唇笑起来,轻拢细眉,一手托着下巴,故作深思,眼中不经意流露出女儿家的娇俏模样。
“嘻嘻……是他婶娘家的大黑狗!”二妞解开谜底,学童们捧腹大笑。
新上任教音律的海先生,不出一日就获得学童们的喜爱。
海宁一整日的笑比她近一年的笑都多,对着学童们,她感到无比轻松快乐,他们有无数奇思妙想,趣味横生的八卦,都令海宁感到新奇和兴奋,她觉得能活着真好,往日的阴霾都被学童们一扫而空。
门口传来‘啪啪啪’的三下巴掌声,卢庚从外面走进学堂。
一见到卢先生,海宁惊觉她半晌都未曾教课,心虚的站起身,拘谨地打个招呼,满面笑容也收起来了,僵硬着身子微低下头。
那些围着的学童们也都散开各自回去,坐得老老实实。
“这么开心?隔着院墙都听见大家的笑声。”卢庚语气淡淡,视线落在低头不语的海宁身上。
“海先生讲课有趣,音律真是美妙的东西,所以我们才笑。”年纪稍大一些的学童生怕卢先生为难海先生,他们好不容易有个音律先生,不想她被撵走。
“这样啊,那你们好好学。”卢庚唇角翘起,他方才站在外面都看见了,此时不想拆穿而已。
转眼更近年关,天越来越冷,酒楼大堂里热火朝天,靠里的一桌,三个男子身旁摆着不少酒壶。
“这菜是新来的厨子炒的?”卢庚吃了一筷子炒腊肉,边嚼边皱眉。
曲掌柜抬抬眼皮:“你怎么知道?”
“炒得过头了,这么硬。”卢庚挑剔道:“你就不能花重金请个好点的厨子?”
曲掌柜替他斟满酒:“咱们这镇上总共才多少人,除了你和傅公子,谁能吃出好赖!”
接着,话里有话道:“我看你是被学堂的海先生惯的!”
“毕竟是我找来的音律先生,感激我,照理要管一日三餐。”卢庚还在和嘴里的腊肉作斗争,努力地嚼着。
曲掌柜和闷头喝酒的江峰没好气白他一眼。
“听说,你金屋藏娇的美人跑了?”卢庚哪壶不开提哪壶,咽下腊肉端着酒杯,看向闷头不吭声的江峰,怎么说也是曾经当过大将军的人,如今穿着粗布袄子,喝着劣质烧酒,藏着的美人也跑了,真是不幸。
曲掌柜不敢惹江峰不快,保持缄默但笑不语。
“该不会是你不懂得怜香惜玉,把人吓跑了吧,要不就是过得太糙,委屈美人跟着吃苦了。”卢庚摸着下巴,身边的气压越来越低,冷意越来越足。
‘啪’地一声,江峰撂下筷子转身走了。
曲掌柜摇头失笑:“你故意气跑他作什么?”
卢庚耸耸肩:“别瞎说,我可没有。”
学堂后厨有单独间隔出放浴桶洗澡的地方,海宁在外是男子装扮,又和卢庚一墙之隔,许久没洗过澡,她都能闻到身上的汗馊味,趁着他外出喝酒,抓紧时间烧水,打算痛痛快快地清洗一下。
将干净的衣衫和布巾还有皂角都摆放好,解开长发,褪去衣物,将束胸的白布条也解下来,慢慢探入温热的浴桶中,舒服的轻吟一声。
她的胸部发育的很好,因此扮成男子后,就要用白布巾紧紧地缠绕着,再穿上宽敞的外衫,才能不被瞧出,她很怀疑,长此以往,她会被憋坏的。
小心翼翼地撩起水花,淋湿白皙的脖颈和漆黑的长发,发丝如瀑布垂落,露在浴桶外的肩膀如羊脂白玉般毫无瑕疵。
卢庚回到学堂后院,见海宁的屋中没亮灯,反而是后厨隐约有水声,他并未多想,推开后厨的门,屋中氤氲着雾气,朦胧中,浴桶中坐着一位长发披肩的女子,容貌娇憨,小巧的脸上眸似秋水,唇若花瓣,令人目眩神迷。
这令人血脉偾张的一幕,使得卢庚燃起一股□□,立马装作醉酒的样子,目光迷离:“这是哪里来的仙子?”
海宁早已大惊失色,拉过宽大的衣衫将自己罩住,黑发还湿漉漉的飘在浴桶中,不敢站起身。
天啊,他怎么突然回来了。
仙女?
看着卢庚醉醺醺的,脚步踉跄的样子,原来是喝醉了,没认出她来。
“你喝醉了,回去睡觉吧。”海宁语无伦次,双手抓紧衣衫,想劝退他。
没想到,他竟摇摇晃晃地靠近了,身上浓烈的酒味,看来真的喝醉了。
卢庚捏住她的下巴,迷离的盯着她看,飞快地俯下身,吻住她的嫩唇。
海宁惊呆了,被灼热的酒气罩住,火热的唇舌不住地吮吸着她的唇瓣,舔抵她的唇角,甚至将舌头探入齿间,霸道的纠缠不放,她无处可躲,又不敢伸手去推他,怕罩住身体的衣衫掉下去,一时又急又害怕,只能发出呜呜的抗议声。
卢庚稍稍松开她,仍然抵着她的唇,低声问道:“仙子想说什么?”
“你不能这样!”海宁义正严词地告诉他:“不得对仙子无礼!”
卢庚挑高眉头,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随即又迷蒙起来,不给她抗议的机会,再次噙着她的唇忘情碾磨。
海宁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脸颊酡红,呼吸也急促起来,颤抖着无措的轻吟一声。
卢庚呼吸粗重,眼眸一暗,大掌钻进她勉强盖住身躯的衣衫下。
他放肆的动作令海宁秀眉紧皱,惊呼出声,不由自主的想起卢先生白日里斯文有礼的样子,此时喝醉了酒,怎么就如此放浪。
卢庚留恋于滑腻细嫩的手感,忍不住焦躁起来,却心知还不是时候,在她忍不住推来的时候,半推半就倒在地上,装作一醉不醒的样子,嘴里还嘟囔着:“仙子……”
海宁眼眸氤氲着雾气,樱唇泛红,被他的手掌拂过的地方像是着了火,匆忙拧干湿发,穿上同样湿透的衣衫,踏出浴桶时,腰肢一软,低呼一声。
站稳后,提心吊胆走到倒地不起的卢庚面前叫了两声,见他没反应,仓皇逃回房间。
冬日清晨的阳光温暖明媚,海宁穿着干净的棉袍,梳洗过后,正握着勺子搅动碗里的米粥,时不时朝前院学堂看去,听着朗朗读书声。
想起昨夜的事还心有余悸,再继续住下去,迟早会被发现女子的身份,若是再发生昨夜那种事……
心脏狂跳着,面颊也烧得慌,抬手捂住脸,她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卢庚远远就见到海宁呆呆的样子,知晓她定然还在为昨夜的事发愁,走到她身旁,发现她面颊烧红,抬手抚上她的额头,转而摸了摸自己的,居然是病了。
“走,我带你去看郎中。”
海宁迷迷糊糊看向他,烧得稀里糊涂,见到他更是面色通红,像是烧红的炭火,呆呆的任由他背着,走出学堂,走到长街上的医馆。
她觉得头好晕,乖乖趴在他背上。
郎中诊脉后,将卢庚叫到一旁说了许久,回来后,对着他安抚道:“没什么事,郎中说你有些受惊了,回去喝点药就好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海宁本就瘦小,躺在床上不过两日,脸只剩巴掌大小,眼睛显得更大了,扑闪扑闪的看着他,卢庚替她盖好被子,有些后悔那日没能忍住,吓到了她。
回到屋中,将自己多年积蓄全部掏出,实际也没多少,又将那些不可描述的画卷都带上,雇了一辆马车入山,临走前,嘱托曲掌柜家的娘子帮忙照看。
一走就是三日,海宁与曲掌柜的娘子也熟悉起来,问起卢庚的去向,她只说是出趟门去拜访旧友,没说去哪里,见的是何人。
海宁躺在床上,忆起故去的母后与最后一面都未得见的父王,还有染病死去的奶娘,心中酸楚难当,忍不住躲进被子放声痛哭出来。
卢庚风尘仆仆归来,进屋就见到这样一副场景,哀泣声惹人心怜。
“这是怎么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海宁慌忙擦干脸上的泪,不想让他看见娇气的一面,被子掀开后,只有眼角还泛着红。
“是多日不见,想念我才哭的?”卢庚坐在榻边笑道。
“才不是。”海宁坐起身,靠着背后的软枕。
曲掌柜的娘子端着药进屋,将药递给卢庚:“你回来就好,没我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海宁看着卢庚手里黑漆漆的药汁,舌根底下泛苦。
“这几日多谢了。”卢庚真诚道谢。
曲掌柜娘子摆摆手:“不足挂齿,倒是你这药……得来不易。”
转头看向嫌苦的海宁,感慨道:“这回,只怕卢先生更穷更抠门了。”
海宁不明白她的意思,只以为这些治病的药材很贵,她不会白用的,逃亡时,她有些盘缠在身上,只不过不方便拿出来,都是些珠翠首饰,她装扮成男子在外行走,拿出珠翠首饰也说不过去,不过,她倒是愿意给卢庚,让他去典当换取银子。
“谢谢。”海宁接过药碗,搁在手里,迟迟不喝。
“良药苦口,喝了才能好。”卢庚看出她怕苦,催促道。
“我知道。”海宁自幼就怕苦,心里做了一番准备,还是不敢喝。
“快喝!”卢庚发现哄着她没用,于是语气严肃起来,板着脸。
海宁有些怕了,她明白那些学童们为何怕卢先生了,苦着脸,硬着头皮抬起碗,刚喝一口就被苦得皱眉。
卢庚看出她退缩,抬手抵住碗底,强逼着她把一碗药全都喝完,心里一阵叹息,如此娇滴滴,是如何活下来的,塞给她一颗蜜饯,大手轻拍瘦骨嶙峋的背脊,语气放轻:“不要紧吧。”
“看上去病得好像真不轻。”窗外有人说话,接着,与另一人一前一后走进屋。
“你们怎么来了?”卢庚口气不悦,把被子往海宁身上拉了拉。
“我们当然是来看看海先生,不白来,带了补品。”曲掌柜将手里的几包东西交给他:“海先生就是太文弱了,还是这幅风吹就倒的样子,当时来我这里应征跑堂,别怪我不留你。”
卢庚毫不客气,收下补品。
曲掌柜四处瞧瞧:“当初傅公子翻修学堂的时候,怎么没把后院的这几间屋子也修整了?你不怕这四面漏风的,海先生这小身板能经得住吗?”
“那就要问傅公子了……至于修整这几间屋子,不急。”卢庚勾唇浅笑着,但海宁能看出他始终笑意未达眼底。
“咱们走吧,别耽误海先生休息。”曲掌柜起身告辞。
卢庚送他和江峰到门口:“恕不远送。”坚决不再朝前一步。
送走两人后,回到屋里,看见海宁在发愣,安慰道:“别多想,他们只是好奇才来看看。”
“我知道。”海宁转身从软枕下拿出一个小布包,一层层打开,递给卢庚。
里面是珍珠玛瑙和羊脂白玉的钗环耳珰,一共三样,在狭小的空间煜煜泛着彩光。
“这个,你拿去当了,换些银子用来修整屋子,剩下的就当这几日的药钱,应该是够了的。”
卢庚眸光一暗:“你这是何意?”
海宁怕他多想,解释道:“我知道海先生教书育人,向来勤俭节约,却因为我…”
说着,话音一顿,嗓音带上一丝哽咽:“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若是不收,我着实过意不去,何况这都是女子的东西,我留着也没用,你放心,这都是家中姊妹的,不是偷的抢的,你尽管拿去典当。”
她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卢庚看着她纤长白净的手,捧着这一小包东西,目光水润真诚。
“好吧,就当是我替你保管。”将东西接过,仔细包好揣到怀里。
接连喝了几日的苦药,海宁明显感觉到身体好多了,就连面颊似乎也丰盈水润起来,气色红润。
闲暇时候,卢庚去木匠的铺子里下棋,一边竖着耳朵听门前婆子们讲的八卦,只不过,这回八卦的主人是海宁。
“海先生再不济也是个男子,虽然面白无须,又瘦得像弱鸡,那张脸还是挺讨人喜欢的,说不准能成。”
“这王媒婆眼光还是不错的,说给海先生的那户人家,就这么一个姑娘,家里本本分分卖包子……”
“那咱们就等着喝喜酒喽。”
婆子们七嘴八舌讨论起来,说得像是马上就能喝到喜酒吃到喜饼一样。
卢庚越听越恼火,手下的棋子也下得越来越快。
“卢先生,你让我缓一下,慢一些。”被杀得片甲不留的木匠连连求饶。
“你输了。”卢庚根本不给他缓口气的机会,站起身将卷起的袖子放下,掸了掸长袍抬脚走人,眼中闪动着摄人的冷冽光芒,嘴角挂着冷笑。
他搞不懂,这些无事可做的婆子们为何如此热衷于做媒,海宁还真的与人相看了,难不成装扮成男子久了,就忘记自己是个姑娘了?
卢庚额角隐隐作痛,踏出门口没几步,又走回去,面色带着薄怒:“她在哪?”
婆子们热络的议论声停了一瞬:“……谁?”
“王媒婆和海先生。”卢庚从牙关一字一句挤出。
“西街包子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