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总是那么爱开玩笑，当你越想得到什么，越是难以如愿。

    此刻上天就是在方翡全力以赴的时候，跟她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这是学校第一次在高二开始举办月考，也是分科以来的第一次重大考试，还是第一次按照高考的试卷模式出题，太多的第一次让方翡早早打起十二分精神备战，她想博一个好彩头，至少不能比分科考试的第三名要差吧。

    每个课间她都在刷题，晚自习10点结束，她会刷题到10：30才回去，回到宿舍已经只剩15分钟洗漱。

    在无数个蝉鸣四起的夜晚，她盖着薄薄的被子，借着洒在阳台上的那一丝月光，望着上铺黑漆漆的床板，想起妈妈之前说过的话：

    “你还没出生的时候，你爸爸就抱着本词典，天天翻，说我要给孩子起一个全世界最独一无二的名字。”

    “后来你出生了，是个女孩，你爸爸很高兴，村里只有男孩子出生才会放鞭炮庆祝，但那天你爸爸揣着5块钱放兜里，一路捂着跑去小店买了一长串挂鞭，在家门口劈里啪啦炸了很久，都说响声越长越大，孩子以后路越顺。”

    “你五岁的时候，对你爸爸说‘爸爸，我要让你和妈妈都过上好日子，这样我们一家人就不用分开了。’”

    “当时你爸爸在电话里哈哈大笑，一挂电话，我俩都直抹眼泪……”

    她闭上眼酝酿睡意。

    她从不觉得累。

    她只是想对得起家人。

    当考完的第二天傍晚成绩再次张贴在公告栏上时，依然一群人叽叽喳喳围在那里。方翡没有像上次一样迫切地去看，她只是静静站在一旁，想着等人群散去。

    其实考完她心里隐隐有预感，知道自己这次发挥得不是很好，应该不会很靠前。杨晗也好像感应到什么，默默站在她身边，陪着她。

    突然一个尖锐的声音穿破人群，显得格外刺耳，“哎呀，这次方翡怎么才全班21名，全校都37名了，看她那架势还以为要拿第一呢。”

    一旁的杨晗立刻暴起，大步上前拨开人群，走到女孩面前狠狠推了她一把，“周宁青你他妈说什么鬼话呢！”

    “关你什么事啊，你急什么急！”周宁青不服气反推回去。

    “那方翡的成绩关你什么事啊，长舌妇！”杨晗气得脸颊发红。

    方翡一向是要强的人，哪怕她再卑微都不准别人看她笑话。

    她径直走到公告栏面前，低头凑近瞧了瞧，转头看着周宁青，缓缓说：“周宁青，全班30名，全校100名，可惜你连我这个27名都比不过。”

    “那我可没你那么卷。”周宁青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屑。

    方翡反而笑了，“我不明白，你卷不过我，考不过我，有什么可骄傲的？”

    她挺胸抬头站在那里，高高的马尾迎着风微微荡起，脸上的笑容很淡，好像隐隐带着一丝落寞，却又像骄傲的孔雀。

    她懒得再看周宁青，伸手拉过杨晗走出人群。

    方翡知道自己考得不好，但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差。高一全校850人，她雷打不动维持在全校前50名，而现在高二文科才300人，她只考了27名。第27名，是绝对上不了她心仪的985的。

    她和杨晗默默走着，杨晗只是如往常一般挽着她的手，一句安慰的话也没说。她知道，翡翡一直不愿意成为那个需要被安慰的人。

    可惜从公告栏到教室的路程太短，根本不足以让她整理好思绪，她又要回到人群中。不过还好晚上都是自习，老师也很少过来，她可以放空思绪，缓那么一会儿。

    从她走进教室，李佟的目光就已经锁定了她。

    她依然和杨晗手挽手，却没有像之前一样面带惬意的笑容。她的眼睛也没有像往常一样闪烁着灵动的光芒，而是透露出一股倔强的韧性。

    她一步一步向他的方向走来。

    明明她一滴眼泪没掉，却让他心里湿漉漉的，这种感觉令他陌生。

    公告栏他去看过了，他知道他的排名没什么变化，方翡下降了不少。

    和她同桌这么长时间，她的努力他比谁都清楚，他也明白这对方翡而言是不小的打击。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踌躇很久，才撕下一页草稿纸，郑重地写下几个字：

    “别气馁，一次发挥不好代表不了什么，下次肯定能考得很好。”

    纸团滚过课桌的缝隙，停在方翡的眼前。

    李佟用眼角余光观察她的反应，莫名忐忑。

    方翡打开，看了很久。她不需要别人安慰，那样显得她很可悲。可李佟是一片好心，她不能把李佟善意的安慰当作情绪的宣泄口，他很无辜。

    她深呼吸，平稳情绪，提笔写下：谢谢，我会振作的！

    李佟打开滚回来的纸团，又打量了一下方翡的神色，好像他的安慰并没有奏效。

    他思考了一下，转头在安静的教室里，面向大家大声开口：

    “我想起来，老王新买了一套习题放在收件室那里，我去搬过来发给大家，方翡，你和我一起搬吧。”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班上不少同学吓一跳，但是话里的意思更令人痛苦。

    “啊，居然又有新习题。”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好。”方翡来不及管教室里的哀鸿遍野，迫不及待走到走廊上透透气。李佟紧跟其后。

    “收件室在哪里啊，你带路吧。”外面新鲜的空气让她心情舒畅不少，她回头看他。

    李佟将一只胳膊随意搭在栏杆上，头发被晚风轻轻吹拂，额前几缕发丝轻扬，更添几分青春的活力。他的眼神眼神明亮而专注，笑而不语。

    “不会根本没有什么习题吧？？”方翡难以置信，他胆子也太大了，敢撒这样的谎。

    李佟看着她眼神闪烁，腮帮子鼓鼓的，整个人有了生气，他弯了下嘴角，想起她心情不好，又赶紧拉平。

    “我哪敢呐，习题是有的，不过不是在收发室，而是在教师办公室，很近，这多出来的时间，你可以去走走。”

    “哦哦。”方翡放下心，却又有点不敢直视他明亮的眼睛，也不敢去探究他好心的原因。

    “你想去哪里转转？”他直起身，一副准备出发的架势。

    “操场。”

    夜晚的操场一个人都没有，星光点点，月光如水，昏暗的路灯照亮了跑道，静谧而神秘。

    李佟一路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影子在灯光下时而拉长时而缩短，始终没有开口。

    终于到了操场门口，李佟打破寂静，“收发室距离教室1公里，来回大概25分钟，去办公室拿习题只用5分钟，所以你有20分钟。”

    方翡应声回头。

    他站在那里，一手随意插兜，一手举到她面前，示意她看他腕上的手表。

    借着灯光，方翡凑近去看，本想看的是手表，却不自觉看向他手腕，他的手腕线条流畅有力，手背上青筋突起，瘦削而蕴藏着满满的力量感，跟她印象里父亲粗壮黝黑的手臂完全不同。

    李佟的手臂越来越僵硬，放在口袋的手也渐渐握紧。方翡明明只是在看手表，他却觉得自己整个手臂的血液都冻结了。

    “没事，到时间我会跟你说的。”他有些扛不住了，不得不放下手臂，偷偷松了松手腕。

    方翡瞬间回神，她意识到自己看得时间有点久，尴尬地摸摸鼻子，干巴巴解释了一句：“我可能有点近视了。”所以盯得久了一点。

    看着她一脸不自在，李佟也开始哪哪不对劲起来，他点点头，含糊地说声好，实际根本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方翡转身走向跑道，突然想起来什么，回头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月光洒在她身后，她的身影开始变得朦胧。

    李佟停下脚步，点头说：“好。”

    方翡绕着操场慢慢地走，其实她什么也没有想，没有想还在外地的爸爸妈妈，没有想奶奶，也没有想自己这么长时间的努力，没有去想为什么，她只是放空自己。

    偶尔回神，能看到李佟曲腿坐在几十米外的草地上，双手后撑，仰头看着天空，像是在数天上的星星。

    她跟着抬头，恍然发觉脸上的凉意，一摸才知道眼泪已经糊满了脸。她出来匆忙，也没带纸，赶紧牵起衣服一角擦了擦。擦完突然想起李佟还在，她连忙转头看过去。

    还好，他一直在看天空。

    好像过了很久，她听到一阵拍打衣服的声音，寻声看去，只见李佟站起身，跺了跺脚，对着她大声说：“方翡，好多蚊子啊。”

    他离她很远，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她知道，他是在说，时间差不多了。

    她起初慢慢往回走，后来加快速度跑了起来，李佟的身影在她眼里慢慢放大，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李佟见她气喘吁吁地停在他面前，高高的马尾还在不停晃动，轻笑道：“也不用这么急。”

    方翡调整好呼吸，一把拽起他手腕，看了看表上的时间，又放下，始终不抬眼看他，说：

    “还是赶快去拿习题吧，我怕再晚点同学们会觉得奇怪。”

    说完转身就走了。

    李佟跟在她背后，想着刚刚无意中瞥到的她发红的眼，轻轻捏了捏她刚刚拉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