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马路边，安书年看着即将落下太阳，又看了看身边心不在焉的小孩，说道：“今天已经不早了，明天一早再去找你妈妈好不好？”
小孩也没有反对，他低垂着头，默不作声地跟着安书年。
等到了第二天，小孩仍然保持着沉默不语的样子。
“怎么啦，从昨天回来到现在一直一副不开心的样子，等下就带你去找妈妈啦，开心一点。”
小孩昂起头，睁着大大的双眼望着安书年，漆黑的瞳仁泛着鲜血的眼白，即便看了很多次安书年仍无法习惯。
小孩也不会回话，只是闷闷地应了一声。
安书年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只好拿出手机，看着昨天女人发过来的两个电话号码，犹豫了一下，还是打通了小孩妈妈杨慧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通话要自动挂断时，电话接通了。
“您好，请问您是杨慧女士吗？”
“谁。”杨慧的语气很硬，声音干涩带着一丝沙哑。
“我是欢欢的朋友，他之前留了一些东西在我这里，请问稍后方便来拜访您一下吗？”
“欢..欢？”杨慧顿了顿，突然尖锐地叫喊道，“欢欢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已经被那个贱/人害死了！！那个该死的贱/人荡/妇！她抢走了我的男人害死了我的孩子！我要杀了她啊啊啊！”
“嘟嘟嘟————”
杨慧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尖锐刺耳的声音穿透了安书年的耳膜，安书年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等他回过神来时，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安书年看着被挂断的手机，又看着身旁默不作声的小孩，朝他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
虽然他还没有见到杨慧本人，但安书年心里对杨慧的印象已经跌落谷底，之前小孩将言喻认错成了他的妈妈，他还以为杨慧和言喻一样，是个优雅、知性、温柔的女性。
可就这一通电话来说，完全跟这几个词挨不上边，倒是昨天的俊俊妈妈和言喻更加的相似。
只不过，杨慧作为一个母亲失去了她的孩子，性格大变也不是没有可能。
安书年叹了口气，拨通了第二个电话，这是小孩父亲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后自动挂断，连续尝试拨打了几次后，电话总算被接通了。
“哪位！”男人的语气同样很不好。
安书年迟疑地开口道：“请问是李宏达先生吗。”
“什么事。”
“我是欢欢的朋友....”
“嘟嘟嘟——”
还没等安书年说完，电话已经挂断。
安书年无奈地看了眼手机又看了眼神色恹恹的小孩，总算明白昨天俊俊妈妈那欲言又止的话是什么意思了，这哪是沟通不畅，简直就无法沟通啊！
他又重新拨了回去，没成想听到了只有一阵忙音，显然对方直接把他拉黑了。
安书年没办法了，不报希望地问：“小鬼，你知道爸爸妈妈在哪里上班吗？”
果不其然看到小孩摇头，安书年倒也没有失望，看着小孩反常的样子，问道：“怎么啦，虽然没有见到你妈妈，但不是也见到了你的俊俊妈妈，怎么这么不开心啊。”
‘哥哥。’小孩抬起了头，黝黑的双眸仰望着安书年，‘我觉得有点难受。’
“因为还没有见到妈妈？”
小孩摇头。
“那是因为舍不得俊俊妈妈？”
小孩点头又摇头。
安书年不懂小孩什么意思，“舍不得俊俊妈妈，但是因为俊俊妈妈看不到你所以难受？”
‘俊俊妈妈看到我啦。’
安书年惊了下，“不可能吧！”
‘我们和之前一样走的时候有击掌说再见呀！’
“！”安书年震惊，都想立马去找俊俊妈妈了，但仅存的理智阻拦了他，详细问道：“我怎么没有看到你们击掌？”
‘当时你在穿鞋呀！’
安书年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他在门口穿鞋，俊俊妈妈站在门口，温柔又细心地叮嘱他路上小心，和他说再见，这难道不是跟他说的是跟小鬼说的？
“她当时也没有说呀。”安书年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激动，这么多年了，这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和他一样能看见亡魂的人。
安书年很兴奋，恨不得立马去找俊俊妈妈和她来个友好交谈。转头一看小孩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便压下心头的激动：“那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就是，我觉得，我以后可能都见不到俊俊妈妈了。’小孩又低垂下头，语气很低落。
安书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其实小孩子很好哄骗的，即便是大人随口答应的话，小孩都会记在心里。
怎么会见不到，以后还可以见到啊！
他嘴巴张了又张，最终还是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他认真地注视着小孩，说到：“欢欢，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吧。”
欢欢没有说到，是眼神一瞬不瞬与安书年对视。
“你，已经死了，欢欢。”
欢欢鼻子一抽，暗红色的眼泪大颗大颗的从眼眶里落了下来，他无声地落泪。
‘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是欢欢呢。’他问道。
他或许还是不知道究竟什么是死亡，但是小小的他已经明白了他和其人的不一样。
为什么呢？
听到这样的反问，安书年愣住了，这一刻和年幼的他重叠在一起。
小的时候，他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和对方说他的身边跟着一个人时，对方会露出惊恐的表情；也不懂明明他在和一些叔叔阿姨说话，身边的人却说他有病，害怕他远离他。
为什么是我呢？
他问自己，渐渐的他开始沉默不语，越来越孤僻。
‘不要害怕，这是上天赠予你的天赋。’一句轻柔带着安抚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
“不要害怕，欢欢。”安书年轻声说道，“每个人都会死，你只是提前经历这个过程而已。”
‘可是我不想死啊。’他哭泣着，‘我会很乖的，能不能让我不要死呀，我不想死呀’
安书年眼圈一红，“你很乖，老天爷也知道你很乖，所以老天爷不想你不开心啊。”
欢欢抽泣着，‘我没有不开心啊，我很开心的。’
安书年不知道怎么和欢欢解释，他作为一个外人，不知道欢欢家里具体的情况，但他能感受到欢欢的情绪。
喜欢和不喜欢是不一样的，即便小孩自己可能都不清楚。
“你为什么会叫俊俊哥哥的妈妈，叫俊俊妈妈呢。”
欢欢的脸上还挂着血泪，听到这句话，黝黑的双眸里明显透露着茫然，‘因为，因为她就是俊俊妈妈呀。’
“是因为你喜欢她，对吗。”
‘我当然喜欢俊俊妈妈。’欢欢点头。
“因为她也喜欢你，就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护你，照顾你，对吗。”安书年回想起那高度不到1米的招财猫门铃，还有她根本不喜欢喝的苹果汁。想到那两杯苹果汁，安书年不禁懊恼地拍了拍额头，当时他怎么就没有注意呢，俊俊妈妈根本不喝苹果汁，在只有他一个人的情况下，怎么会端两杯过来呢。
‘俊俊妈妈很喜欢我的。’欢欢再次点头。
“那...”妈妈呢。
安书年问不出口，他也无法问欢欢是喜欢妈妈还是更喜欢俊俊妈妈，这对他来说似乎太残忍了一点。
欢欢像是知道了安书年未尽的话语，他垂下头，又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轻轻地开口说到：“我也喜欢妈妈。”
“嗯。我知道。”安书年没有反驳，他微笑着，笑容温暖明媚。
欢欢再次垂下了头，没有与安书年对视。
安书年没有再追问，他揉了揉欢欢的头发，手中没有粘上一丝血污。
他要消失了。
不知为何，安书年的心中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我们去找俊俊妈妈好不好。”安书年说道，“和俊俊妈妈说说话，好好道个别。”
欢欢低垂着的脑袋闷闷地点了点头。
再次站在这个熟悉的大门前，安书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兴奋还是难过。
欢欢认真的抬起了手，按在了这个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的招财猫门铃上。但显然他根本无法接触到这个门铃，他的手直接穿了过去。欢欢抬起的手僵在了原地，不知所措的抬起头看着安书年。
安书年弯下身子平视着欢欢：“忘记了吗，昨天说的，要用咒语。”
他一手握住欢欢冰冷的手指，一只手按在上方的门铃上。
“嘛呢....”
‘妈咪妈咪嘛吽——’
——
“俊俊妈妈，欢欢来啦~”
小孩稚嫩欢快的声音忽然在走道上响起。
安书年一楞，他低下头，看到脸上重新绽放出灿烂笑容的小孩，又看到卡通门铃上亮起的红灯。他顿时了然。
“咔嗒”门开了。
是俊俊妈妈。
‘俊俊妈妈！’欢欢喊道。
女人看了眼安书年，望向安书年脚边欢欢，开心地应道：“诶~~”
她把门打开，玄关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大一小的两双鞋子。
“快进来。”她热情地招呼着。
“我就估摸着时间，想着你们大概什么时候会来。”她转身回到厨房，“蛋糕正好刚出炉，等下抹上奶油，蛋糕就可以吃了，你们先坐一下我去给你们倒果汁。我早上特地去买了芒果，打了芒果牛奶汁，剩下的做蛋糕夹心。”
安书年道了谢，他这回没有拒绝，因为他知道，女人真正准备的对象并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