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晟永和九年,春三月,雨蒙蒙,城里的新绿笼在一层烟雾中,淅淅沥沥地湿润一片土地。
这是沈朝懿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感到那么无措。
她躺在马车柔软而舒适的车厢内,身姿优雅,仿佛一朵静静绽放的百合。然而,尽管周遭的一切尽显奢华,她的内心却因思绪的纷扰而无法寻得一丝安宁。她的双手不自觉地交织在一起,指尖轻轻摩挲,似是想在这微小的动作中寻找某种安慰或是解脱。
她的眼眸时而紧闭,时而微启,透过马车窗帘的缝隙,捕捉着马车外缓缓略过的景致,眉头轻轻蹙起,眼里藏着无尽的忧愁与困惑。
“呜……”
沈朝懿绝望地看着车厢顶。
刚刚平复好的烦躁情绪此刻又一次卷土重来。两个时辰前,她睡眼惺忪地从沉睡中醒来,竟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马车上,而且居然身上只穿了一件袔字,心中的震惊无以言表。然而,当她试图坐起来的时候,却对上了另外一双错愕的眼睛。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差点叫出了声音!
坐在她面前的男人,是所有少女神向往之的高岭之花大晟太子蔺竹闲。不仅如此,他还是她未来夫婿宋祈佑的表兄。
意识迅速回笼,她突然记起今日原本是宋祈佑做局,带她答谢蔺竹闲七夕乞巧那日的相助之恩的。
说实话,其实很多人都是不大看好她和宋祈佑的。毕竟宋祈佑是谁?那可是大晟唯一外姓王肃王爷与琅琊王氏二小姐唯一的儿子,皇后是他亲姑姑,皇帝是他姑父,太子是他表兄,天之骄子一般儿的人物。
而她呢,父亲只是从五品的大理正,那还是今年受了提拔,才从青州外放回京的呢。要是以前,她父亲也不过是个□□品的郡守。
这京中,虽说寒门也有一足之地,但这士庶的分界还是极其明显的。莫说是宋祈佑那样的家世,恐怕一些没落士族的子弟,家里也是不会允许娶她这样身份不显的寒族女的。
沈朝懿可以对天发誓,她可没有蓄意勾引过宋祈佑,一开始更是对宋祈佑没有一丝点意思。
只是没想到只不过是春日宴见了一面,说了几句话,她每每外出便总是能够遇见宋祈佑。
她自小生长在边境,宋祈佑便带她去吃京中美食,看她从未见过的风物。这一来一往,沈朝懿再傻,也明白了宋祈佑约摸着是对她有点意思的。
可到底她还是清醒的,你说人家要家世有家世,要才华有才华的一个人,干嘛要围着她一个人转。也不是她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可到底家世就在那放着。
于是,一日沈朝懿就将宋祈佑约了出来,想同他讲清楚。可还没等沈朝懿放下狠话,宋祈佑便直言,无论家中如何作想,他此生非她不娶。
拜托,一个样貌、家世、才华都是人中龙凤的男子整天对你嘘寒问暖,还杨言说是此生非你不娶,谁能招架得住。
就这样,沈朝懿同意了和宋祈佑在一起。
今年七夕乞巧那日,京中举办庙会。宋祈佑便约沈朝懿一同出游,沈朝懿也欣然接受。
只是谁能想到,宋祈佑不过是去给她买个吃食的时间,她不仅将蔺竹闲认成了宋祈佑,还一不小心搅乱了蔺竹闲抓捕一个犯人的局。
天可怜见的,她真的不是故意的。谁让蔺竹闲和宋祈佑偏偏选了个一模一样的面具,二人本身就是有血缘的表兄弟,身量、身形也都很相似。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日最后宋祈佑向她介绍自己的太子表哥时,她腿都软了。
不过蔺竹闲倒是如她想的那一般,压根就没有用正眼看过她,她心瞬间拔凉拔凉的。
不用他说,沈朝懿都知道,蔺竹闲一定十分看不上她,甚至还会觉得她定然是个不择手段的女人,勾引了自家如玉如琢的小表弟。
沈朝懿十分头痛,有了这么一出,她十分怀疑宋祈佑说的非她不娶究竟有几分可能实现。
话虽如此,可乞巧那日蔺竹闲救了她也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于是最后沈朝懿咬了咬牙,在宋祈佑说要带她答谢蔺竹闲的时候同意了。于是,就在去酒楼的路上,马车水灵灵地被撞了一下,然后她就晕了过去。
再一睁眼,这还不如不睁眼呢。
“表哥……”沈朝懿试探地喊了一声,就看到了蔺竹闲眼里的审视。
她立即识趣地改了口,“太子殿下,这……”手中也不忘拉了拉身上的素被,将自己的身躯完全掩住。
蔺竹闲也十分自觉地将视线移开,“看看你周围。”
沈朝懿顿了一顿,也理解过来蔺竹闲应该是在说她的衣服。她一转头,的确找到了一套衣服。
此时蔺竹闲也不方便出去,便只能转过身子。沈朝懿也没搞清楚状况,便也只能在素被的遮挡下,将衣服套了起来。
这不套不知道,一套吓一跳,她胸前可以说是丰腴了许多,让她都不得不怀疑这究竟是不是自己。而且这衣服的款式和她往日喜欢的小清新风格可以说是迥异,赫然成熟了许多。
沈朝懿只能说是心里真是跳了一下又一下,让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但她还是用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衣服。
就在这时,车窗旁传来了一道声音“殿下,娘娘,大概明日傍晚就能到京城了,刚好可以赶上小殿下的小考。”
“什么?”
蔺竹闲脸上原本平静的表情瞬间凝固,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怀疑。
沈朝懿拽着素被的手也不由地捏紧了些,难不成那一撞把她给撞傻了?不然她怎么出现幻听了。
谁都知道,这个称呼是什么意思,还有什么小殿下?蔺竹闲不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哪里冒出来个小殿下?
广白站在马车外,自然看不到二人的反应,又继续道“皇后娘娘来信说,叫殿下和娘娘还是尽快回京,小殿下十分闹腾,说什么也要让殿下和娘娘在他小考前回去。”
虽说这次太子殿下是受命去江南视察,但小孩子心里也是如明镜一般敞亮的。说什么是公事,不能带他一起去,可为什么母亲就可以去?
很显然,明明就是父亲和母亲要过二人世界,不想带着他罢了。虽然小殿下才三岁,可他已经受够了父亲天天霸占母亲的日子了。
他立下誓言,这次母亲回来,他一定要想尽办法,成功取代父亲在母亲心中的位置,堂堂正正地告诉母亲,父亲能给她的他也能给!
娘娘?小殿下?
他父亲已经许多年没有新诞下的子嗣了,哪里来的小殿下?还有娘娘,马车里现在就只有他们两人,那便是喊的沈朝懿?
蔺竹闲从他在马车里醒来的那一刻,就觉得十分的不对劲。
他分明在从东宫去往聚仙楼的路上,他的表弟肃王世子宋祈佑订了房间,美名其曰要带沈朝懿来感谢他乞巧节的救助之恩。但其实大家都明白,这不过就是一个借口,是宋祈佑想要带沈朝懿见一见他们这群人,最好是能够给他在家中的行动有点助力。
蔺竹闲自幼克己守礼,与宋祈佑一起长大。他在听说宋祈佑要娶沈朝懿的时候,只觉得他十分天真,他们这样的家世,想要娶沈朝懿那种家世的女子,莫说宋祈佑的父母会不会同意,他的母亲,大晟的皇后,宋祈佑的姑母恐怕再怎么样都会把这件事按下来。
蔺竹闲虽是这般想的,但也不好早早地磨灭了自己小表弟难得的心动,只好应了下来。想着自己私下再找个机会,给那沈家女娘子提个醒,不要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梦。
谁能想到,他再一睁眼,一股温热就洒在他的脖颈出,带来一阵痒意。他本能地想要伸展一下身子,却忽然察觉怀中异常的柔软与温暖。低头一看,他小表弟心尖尖儿上的人正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睡得十分沉甜。
可想而知,那一刻,他愣住了,他平静了十几年的心里第一次出现了无措的慌张。
此情此景,哪怕是个傻子也都明白,他和沈朝懿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回想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记忆如同碎片般模糊,竟无法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画面。他不由地叹了口气。
他小心翼翼地抽出被沈朝懿压麻了的手,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充满了谨慎,生怕将沈朝懿惊醒。飞快拾起散落在车厢角落的衣服,在看到他贴身衣物与女子衣物缠绕在一起的时候,他的脸上再一次出现了龟裂。
这得多着急!
他穿戴好自己的衣物,将每一颗扣子扣得整整齐齐,好似这样就可以将他纷乱的思绪整理好一般。最后,还不忘记将那醒目的女子衣服叠好,放在了沈朝懿身旁。
他再一次叹了口气,眼下或许只有能等着沈朝懿醒来,才能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朝懿整理好衣服,坐在蔺竹闲对面,很显然他们两人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在沈朝懿将要开口询问时,蔺竹闲出声制止了她“好,你去安排。”
广白回道“是。”
随着广白的脚步声慢慢远去,沈朝懿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满满的疑问,她急忙倾身过来,压着声音问道“太子殿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是太子妃。”蔺竹闲言简意赅,说得十分肯定。
“啊?”沈朝懿瞪大了眼睛,神情中尽是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
不要说是太子妃了,自乞巧节见过蔺竹闲之后,她都觉得自己十有八九都不可能成为肃王世子妃,更不要说是太子妃了,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等等……
沈朝懿顺着蔺竹闲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了自己手上多了一个手镯。
以金为胎,外胎中间开凹槽,镶嵌珍珠一圈,口边为金累丝乳丁纹,就这成色与工艺,他那从五品的老爹得奋斗多少年才买得起?这绝不是她的东西。
“这……”
“这是孤母后的陪嫁,整个大晟为此一只,是她要给将来太子妃的东西。”蔺竹闲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连叙述的语气都平静的好像此事与他毫无关系。
一时之间,蔺竹闲扑面而来的威压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他的话很直白,大晟皇后给太子妃的东西现在戴在了她的手上,他的近身侍卫刚刚唤她作“娘娘”,其中含义不言而知。
“可这怎么可能呢?”沈朝懿睫毛微颤,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抬起了低垂的头,“那小殿下……”
蔺竹闲撩起眼眸,冷冷地看着她,“应是你与孤的孩子。”
广白虽不是自幼就跟着他的侍卫,但跟在他身边的时间也算不得短。倘若那小殿下不是他与沈朝懿的孩子,他万万是不会在这番场合下,毫无避讳地说出那一番话的。
蔺竹闲勉强克制住了心中的惊涛骇浪,手指微微颤抖,“若我猜的不错,我们应是来到了几年后。”
沈朝懿看着他,咽了咽口水,什么几年后,这是直接来到另一个世界了吧。不然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她会和宋祈佑的表哥,不是很看得上她的太子殿下搞在了一起,而且还有了一个孩子?这简直比话本里写得还要奇幻!